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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再一个神话 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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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法皱眉:“你的羽毛……根据《天国管理条例之天使装备使用法》第十三条第二款,炽天使光翼的羽毛……”
“……未经授权不得擅自使用,”拉斐尔不等他说完就接上去,“路西法大人,违反规定的是你,不是我。”
“……什么,你……”路西法愣了半秒,忽然醒悟了这话的言外之意。
“我是乔安娜的守护天使,”除了那似笑非笑的嘴角,拉斐尔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奉命促成图凯尔和都铎的联姻——虽然公主本人似乎并不热衷,但是,管它呢,”无所谓地耸耸肩,“就算她反感婚姻,但绝不排斥我在她身上试验各种新制品——这就够了,嘿,我做得可真不坏,不是吗?别否认,我看到了,你被它迷惑的样子,哪怕只有一瞬间,能让凡人迷住天使长,我也够有能耐的啦,哈哈!”他的眉眼弯起来,在青白色的脸上,展开了一个大型的意义不明的浅笑,“果然,管艺术的天使最合适拉皮条的工作了,不是么?”
那样的笑容,让路西法不自觉地向后退些许——并不是恐惧,也不是恶心,甚至称不上反感,只是像两栖类动物粘腻湿润的皮肤贴在手上时那种生理性的不舒服:“神到底……想要做什么?”
自己,米迦勒,现在又见到拉斐尔——这样大规模地派出最高天的六翼天使,简直违背常理。而拉斐尔甚至屈尊去做一个凡人的守护天使。要知道,“守护天使”被认为是操劳而低贱的,自天使产生以来亘古的规制中,只有力天使以下的阶级,才会被指派去做这样的工作。
“做什么?您不知道?”
“……”
“把两个最虔诚的国家联合在一起,增强教会的实力,顺便为踏平普尼斯消灭异教徒作准备——这难道不是常识么?”
尽管拉斐尔说这话的时候,无论是表情或是语气,都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但不知为什么——或许因为他那标志性的唇形,或许只因为内心的不安——路西法始终觉得,这句话,在每一个不易察觉的拐角里,都塞满深深的讥讽。
“他想做的事情,这么多年来,无非是那些。”拉斐尔一抬手,那道时空的裂口,顿时展开成了一片方形的屏幕,屏幕上变幻着图像,展示着神接管天地之后的图景:伊甸园、禁果、大洪水、世界重建……
熟悉的一幕幕让路西法的头微微地酸胀发疼,他连忙别过脸。
“把圣教的光辉洒遍世界的没一个角落——这是他想要的,从来都想,您知道,在下知道,每一个最高天上的天使都知道。”拉斐尔全然不管听众的不适,狂飙突进地说下去,“但只有您,路西法大人,知道得最清楚,也被寄予了最深厚的希望。但是看看吧,您做了什么?——说实话,但凡您这些年工作认真点,在下也就不必跟着受累了。”
“……”路西法想说点什么,可竟发现无言以对。
拉斐尔擦着他的肩走过,拍了拍他的背,回头展颜一笑——
单纯而明媚。
像早春吹面不寒的杨柳风,轻柔地撩起路西法心底的记忆,让他想起这张脸上无数次令自己惊叹的笑容。
最初意外邂逅的时候公式性的浅笑;刚被分配到一起工作时冲突滚滚电光火石的三十七天里,带着鼻音的讥笑;日渐熟稔,最终形影不离同吃同住同劳动的那些日子,心照不宣的欢笑;自己独自外出执行“诺亚方舟”计划,他在天国之门边,压抑着眉梢的愁绪,努力扯出的微笑……
彼时的拉斐尔,仿佛没有那么细弱,也没有那么尖锐。这或许是自己的错觉,路西法想,因为理论上,天使是“恒定”的,他们不仅永生不灭,而且不会改变,无论是外貌,还是心性。
但,真的不变吗?
面前这张清丽的脸,本该是比自己的脸还要熟悉的,但,为何又如此陌生了?——路西法有一瞬间的恍惚。活得太久,便有这样的坏处。记忆多而繁杂,每个都不甚明确,有时便会怀疑他们是否都真实地存在和发生过。
但如果,这些都不是真实的,那活得漫长和根本没有活过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
最亲密的挚友,拉斐尔。
和自己一起背着神偷偷喝酒的拉斐尔。被发现时,他没有告诉路西法,独自承担了所有惩罚。“为什么?”路西法绕过一层层看守终于到达酷热的炎狱之底,看到几乎虚脱的拉斐尔,问。“哈,我一个人被关了,你还能照顾我……最少能来看看我,不会寂寞,但如果我们都被发现分开关起来,嘿……那就……”本应苍白的风天使两颊绯红,看上去像是个羞涩的小姑娘,就连笑容,都染上娇羞的味道。
——那是路西法第一次知道,总被乌利尔讥讽“像个小娘儿们”的拉斐尔背后的六扇宏伟的光翼并不是装饰用的摆设。
从撒旦手里把迷失的自己领回来的拉斐尔。那时他微笑着。战斗并不是他的强项。在魅惑方面,以“纯洁”著称的天使或者也比不上地狱里的□□女王。对方有七位主君,数不胜数黑压压一片爪牙,加上如今连神子都未必敢和他正面对抗、“暗帝”撒旦大魔王——而他,只有一个人。
若不是自己及时觉醒,他会被那群野蛮的魔鬼折磨成什么样?——路西法都不敢想。
“我相信你会醒来的,”两人因渎职和擅离天界被分别吊在离太阳最近的地方炙烤一万天,第六千四百七十二天时,他们凭这炽天使的大能找到彼此,才见面,路西法来不及开口,拉斐尔已经扯开干裂的唇爽朗地笑起来,“你可是最强大的那个天使呀。”
——信任。这是在“一切都属于神”的最高天,一个看似尊贵实则一无所有的天使能给予另一个同类的最宝贵的东西。
在那场泯灭生命的大洪水中,用风罩偷偷保护非天界的能量源、保护神兽栖息地、保护上古遗迹的拉斐尔。事发后,他被硬生生地一根、一根剥去羽毛,挑断翼骨,扯掉翅膀,鲜血淋漓,痛不欲生——那场面比最深的地狱更残忍,路西法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会在天界最高天上发生的事情。
而拉斐尔,他紧咬着下唇,没有流下一滴眼泪,甚至,没有因为疼痛轻哼一声。
“那是神之前的痕迹,是‘真实的世界’存在和发展的印证,为了人类也好、其他生物也好……或者,只是为了我们自己,我想把这些留下来——让天地间每一个智慧的头脑,都能循此追索真相。”
在濒临晕厥最虚弱的时候,拉斐尔也没有放弃坚持。
——后来呢?
是什么改变了?
路西法想不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见到拉斐尔的时间少了——或者说,几乎见不上面,再后来?再后来怎样了呢?
这就是活得太长的坏处。路西法又一次想。记忆里一切都是拥挤而模糊的。他已然不能记得有多久没和拉斐尔打过照面,脑子——如果天使也和人类一样有这个构造的话——里面有什么东西被取走般,留出一整片耸动的空白。
眼前的面孔,因笑容而觉得亲切,那浅粉的眉、深陷的眼窝、秀气的小鼻尖,微妙的“w”型嘴……像以往一样,朝霞般纯粹地笑着——
但随之而来的话语,却如此陌生,陌生得令路西法简直要怀疑脑中的记忆是假的:
“路西法大人,”拉斐尔说,疏远的语调搭配与记忆中吻合的笑颜,益发让路西法觉得格外残酷,“不要有其他想法。回忆一下‘他’的怒气吧——没人能抵御。”
这是一个陈述句。
听上去,像是劝说。
可其实是胁迫。
路西法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