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变成果冻中（六） ...
-
56.
就在堕龙渊的海崖之上，在太阿剑旁才化成人形的时候，涂麟想要告诉祝无俦自己的真实身份，就试过给他传音——但是涂麟的神识一接触祝无俦，就被弹了出来。
涂麟那时以为，是自己的修为不足，无法给渡劫期的修士传音。
当他在祝无俦和辞烊手下分别受到了充足的投喂，并且幻化成自己最亲和天地的麒麟化身的时候，涂麟又试了一次。
他想着，祝无俦虽然没有见过他的兽形本貌，但是一通传音很快就能解释通了。
只是这次派出的神识虽然没有被弹开，但却是泥牛入海，入的还是黢黑的死海。
涂麟莹白的神识在祝无俦的识海中游荡，发现那里不仅空茫一片，而且冰冷地可怕，漫漫海洋之中并无陆地，涂麟往下潜去。
深海之中倒是有一线微光指引，虽然诡谲，但顺着那道光，涂麟看见了一把锁，光是从锁孔里透出来的，光亮的识海被祝无俦锁住了——所以祝无俦自己开锁之前，没有人能通过神识传音干扰他。
但涂麟虽然口不能言，神识不能传音，风火山水都可以是他的喉舌，他试了试就在祝无俦的眼皮子底下，用风穿草叶的不同音调，编织自己的语言，传给祝无俦。
但祝无俦看着岩壁上的青蔓晃荡，毫无反应，不仅如此，连草叶明暗组合形成的文字他也没有看到。
涂麟仰头看着，祝无俦看向自己的时候眼中有物，但是听声看草又是空的。
有一重厚厚的不能交流的壁障隔在他们之间，涂麟困惑极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使得这个曾经和自己无话不谈的徒弟独独与自己隔阂至此?
57.
山洞打开的时候，原因显露在了涂麟的面前。
那具在蕴灵阵法的滋养下，不断生长着的，几乎撑满了山洞内腔的兽骨告诉了涂麟答案。
涂麟仰头看到了头骨的牙齿，犬齿上多出的十道青色纹样。
百岁增一纹，这表明自他身死以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千年之久。
但是这怎么可能？千年前的那场典礼之上，祝无俦的道骨就已经补全了，照他的资质来说至多百年就能飞升上界，怎么可能拖了千年之久还不飞升呢？
涂麟从巨大的兽首颅骨往下望，从脖颈到躯干再到四肢，这是它第一次看自己的骨头，忽视掉见到自己尸体的微妙膈应，涂麟不得不承认，这具骨架还是极美的，血肉剥离地很干净，骨头莹白健硕，在幽暗的洞穴之中甚至显出了一丝神圣的意味，不愧是自己的骨头。
只是锁着四足，又连着洞壁的金色锁链有点碍眼，涂麟眨了眨眼睛，看向了祝无俦。
他从未见过祝无俦出现过这样的表情，茫然，但是悔恨交加。
一瞬间气定神闲，一瞬间又暴躁无序，捏着太阿剑的指节发白，仿佛下一瞬就会往前削出惊天动地的一剑，再下一瞬就又会把太阿剑捅进自己的身体里。
涂麟知道自己这个大徒弟骨子里就带着癫狂，不然也不会为了硬要修道洗掉了自己的半副天生魔体——而后每日忍着出自发骨髓的疼痛修习正道功法。
但祝无俦一直以来都很克制，偶尔在自己面前喊声痛也是故意装弱换他心疼地哄两声，哄开心了对外又是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深受正道人士的爱戴。
但此时，祝无俦就要失控了。
58.
陡升的剑气和战意驱走了洞中本就不多的空气。
涂麟站在地上感受到了一丝憋闷。
他不想自己还“活”着的，而且被温养的极好的尸骨被祝无俦斫碎，也不想祝无俦照搬心魔幻境中的那一幕把太阿剑捅进自己的身体里。
涂麟得赶紧想个办法。
碧绿的眼睛盯着祝无俦破碎的袍袖看了一会儿，涂麟踩着祝无俦身旁狂乱的剑气而起，落到了祝无俦的怀里。
为了避免滑落，涂麟后蹄蹬在祝无俦的胸口，前蹄扒着他的半边肩膀，站稳了以后才……
歪着脑袋让自己的角不至于戳到祝无俦的眼睛，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他一口。
雪麒麟的□□有凝神镇气的效果，舔祝无俦一口，已经是涂麟能想到的最简单的法子了。
祝无俦感受到脸颊处传来的粗粝湿热的触感，下意识地伸手摸去，掌心也被涂麟舔了一口。
太阿回鞘，战意休止。
祝无俦伸手把涂麟托在了怀里，被舔的那只手顺势捂住了涂麟的眼睛，没让那双沉静的眼眸看到自己脸上晕出的薄红。
59.
冷静下来的祝无俦开始仔细观察这山洞中的兽骨和禁锢兽骨的阵法。
锁着兽骨四肢的那组链子，和兽骨身下的蕴灵阵法一看就是辞烊的手笔，要解开还需要花点时间。
此外还有一个叠在蕴灵阵上的隐匿阵法，那阵法极为简陋，从粗细不一的符文可以看出来，施术的人那时候只有练气的水平，是依靠蕴灵阵的充足灵气才勉强建立的阵法。
对于隐匿阵法，一剑破之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但是这组阵法上还额外加了一条阵法破坏后通知建阵人的阵纹，如果破除怕是立即会惊动二度藏下这具骸骨的主人。
祝无俦伸手挑起了附着在阵纹上的那抹气息，用神识探查感知到那抹气息的主人恰好正往这个方向移动。
既然人已经来了，那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祝无俦左手抱了涂麟，右手抬剑而起。
一剑破迷踪——
正在赶路的辞烊，心头一紧面色一黑，自己藏着的师傅骸骨被人发现了，得赶紧感到残生谷去。
一剑解蕴灵——
残生谷下的极品灵脉在蕴灵阵的牵引之下，以兽骨为眼流转千年，积攒了浓郁的灵气，蕴灵阵法一解，残生谷磅礴的灵气冲天而起，吸引了正气宗修士的注意。
祝无俦心无外物，又连出四剑，剑气与金链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蓬勃的剑气在束缚着兽骨四肢的金链上只留下了一道白印，反而是兽骨在巨大的冲撞下，被磨掉了一层骨粉，簌簌落在了地上。
涂麟看着地上的骨粉心痛极了。
“祝无俦,不要再砍了。” 涂麟呦呦地叫着，但是祝无俦听不懂。
甚至还蓄起了更强的一击。
60.
涂麟赶紧挣脱了他的怀抱，落地以后快跑几步，挡在了兽骨的面前，做出一副保卫的姿态。
祝无俦提剑的手顿住了，“过来。”他说。
涂麟摇了摇头，甚至后退着，离兽骨更加近了。
“再不过来，小心我伤到你。” 祝无俦说着，又举起了太阿剑。
涂麟此时已经一只脚踩到了兽骨的左前蹄上。
鲜活的，但只有骨血皮毛的涂麟与枯寂的、徒有莹白兽骨的涂麟碰在了一起。
嗒……
细微的兽蹄相击的声音在山洞中响起，宏大的生者与死者碰撞的钟声在涂麟的脑海中回响。
积淀在兽骨上的千年的孤寂时光向涂麟倒灌而来，他甩着脑袋努力保持清醒，不过是千年寂寥，他扛得住。
对生的渴求沿着兽骨一路高攀，涂麟短暂凭着这一小点接触和兽骨通感了，现在涂麟获得了兽骨的控制权，可是要动起来还差了些东西。
于是银灰色的混沌之气从涂麟的身上溢出，一分四，缠绕到了兽骨四肢的关节处充当了经脉，与此同时，洞里浓郁的灵气也暂时凝结为了肌肉附着在兽骨上。
“起！”涂麟大喝一声，坚定的兽鸣在山洞中回荡。
他扯动自己的左前腿，血肉虚幻的兽也跟着扯动左前腿，连接着兽腿与洞壁的锁链瞬间绷直，随着涂麟的持续用力，洞壁上的石块不断地往下崩塌，直到訇的一声，锁链埋在洞壁中的锚点被扯出，一条前足获得了自由。
涂麟依法炮制，把锁着另外三条腿的锁链也从洞壁中拔下以后，山洞顶部已经开始崩塌了。
但是涂麟的混沌之气已经告罄，才变成雪麒麟的模样不到一天，涂麟又变回了果冻的状态，而且缩水了不少。
巨石落下，眼见着就要砸到涂麟了，却无声地变成了齑粉散在了空气中。
祝无俦手持太阿剑，将即将落到兽骨上的山石全部劈碎，小块的石头落在地上像是雨点入潭，唯独要砸到涂麟的石头化作了齑粉，成了春山雨雾。
祝无俦抿着嘴，把兽骨收进了储物法宝之中，然后把涂麟轻柔地握在了手中。
这山洞已经没有必要恢复原状了，于是离开了山洞以后，祝无俦向山壁平砍了两剑，将所有的痕迹都埋在的巨石之中。
61.
回寻味峰的路上，祝无俦遇上了几位前来查看残生谷异状的正气宗长老。
为首的长老见他正是从残生谷的方向归来，就拱手问道：
“祝贤侄可是刚从残生谷归来？你可知那里发生了什么？”
祝无俦赶着回寻味峰，只当自己没有看见，嗖地一下就从他们身边飞过了。
徒留几个老头在他身后大发议论——
“这小子，太嚣张了，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先不管他，赶紧去残生谷看看，这么强的灵气，怕不是有什么秘宝出世？”
“赶紧去，去晚了就没了……会不会祝无俦已经拿走了所以才不和我们说话？”
如果说兽骨是秘宝的话，那确实已经被祝无俦拿走了，只是这不是夺宝，而是物归原主。
62.
要说辞烊的运势也真是不好。
他才绕过正气宗的宗门禁制，来到残生谷上空，就远远看见了那几个前来查看异状的宗门长老。
藏着师傅骸骨的山洞就在下方，可他还得等那群人离开以后才能上前仔细查看。
不过凭借着自己接近渡劫的修为，辞烊还是有信心在十丈的距离外不被这些修士发现自己的踪迹。
于是他下了飞行法宝，抱着涂麟落在了山洞不远处。
那座山洞已经完全坍塌了，碎石尘土混杂在一起，远不是辞烊当初离去的时候细心藏匿的模样了，师傅的骸骨还在吗？
那几个修士这时候齐心协力运走了碎石，展露出坍缩折断的洞穴通道来。
残存的出自祝无俦的剑气扑面而来，那几个修士撑起了防护罩才免去了一场流血。
辞烊运起身法，往洞中多进了几步，视野中丝毫不见兽骨的痕迹，神识也探查不到兽骨的气息，一定是被人带走了。
辞烊曾经立下誓言，等自己实力强大以后，就会为这位教导自己修魔功法的师傅收骨敛骸，如今拿全了龙族的传承提升了实力以后赶来，居然晚了一步……
是祝无俦拿走了骸骨吗？
那他真是太懂如何惹怒自己了！辞烊怒火中烧。
63.
正气宗的长老们搜寻一番以后，除了发现谷底有一条灵脉显现以外，并没有搜索到任何宝物的痕迹，于是高兴而来空手而归。
辞烊在缀在一行人最后的宗门掌事的身上设了一个倒霉法术，以报自己儿时在正气宗当外门弟子的时候受他刁难磋磨之苦。
谁能知道在成为名震修真界的魔尊之前，辞烊还有一段在正气宗求仙不得的岁月呢？
如果不是在同门的欺凌之下意外坠落山崖，遇到了藏在山洞中的兽骨，获得了它修魔功法的传承得以修炼后逃出生天，辞烊早就成为了残生谷中的一具残尸。
涂麟可不知道辞烊还有这样一段拜兽骨为师的过往——他一直以为辞烊就是自己的徒弟，从千年前至今一直如此，就如同祝无俦一样。
眼见着辞烊站在原地，盯着漆黑的洞壁神情莫测，涂麟在他的怀里支棱起身体，双手拍在了他的脸颊上。
涂麟的凉凉的小手唤回了辞烊的意识，他伸手抓住涂麟的手喊他别闹，然后释放了在获得龙族完整传承以后才习得的回溯技能。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变成果冻中（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