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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灯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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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是一年里最清闲的时候,无论官还是民,大家都暂脱杂务,或是与家人团聚,或是走亲访友,整个帝都沉浸在安静祥和的节日氛围里。
然而,麒越和升卿却还处在混乱之中。麒越,在初次交战的僵持之后,双方修整了半月再次开战,主帅黎横天利用部落首领嵇弋的轻敌心理,佯装败退,成功引诱嵇弋率军追击,使其落入黎家军提前设好的埋伏圈,最终嵇弋被活捉。
而升卿,那边的战况更是激烈又频繁,终于,在正月初七这日,叛军大败,依靠着谢烜赫让祈安阁暗卫泄露给庞安澈的地形图,平叛大军摸清了叛军可能设伏的地点,这一役平叛大军不仅成功避开了叛军精心布置的埋伏,还策划了一场反制行动,给叛军以致命的打击,最终取得了胜利。
捷报很快传入孟章,为本就浸泡在年节喜悦里的臣民们更添一份喜悦。
因着皇帝要求留主谋活口,所以梁甫被捕之后并没有被就地斩杀,而是交由重兵押送至孟章。
对此,民众们没有任何异议,反而无比赞同,大家都认为让梁甫死在两军交战中太便宜他了,像他这等丧尽天良的奸臣,就该千刀万剐,人人啖之。
得益于祈安阁的情报网,黎书意比孟章城的民众更早得到了消息,当时她正在书房里作闲诗,谢烜赫走进屋中,克制地对她说了几个字:“梁甫昨夜已被活捉。”
她听后激动不已,毛笔从手中滑落,愣愣地望着谢烜赫,谢烜赫在她的注视下粲然一笑,她也跟着笑了,这是一种携手完成一项大计后分享成功的喜悦笑容。
近来,城中沸沸扬扬,都在议论梁甫伏法一事,尽管她并未出门,许多事情不能亲耳听到,但是她有一个耳报神。
从兰亭知晓了他们的谋算以来,积极性一直很高,但凡这小丫头外出一次,总会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转告给她,比如百姓们早备好了足量的烂菜叶和臭鸡蛋,就等着押送梁甫的囚车入城,又比如百姓们疑心昭王是被梁甫所陷害的,由此引发了各种猜测。
黎书意安静地听着,忍不住露出志得意满的微笑,她有些等不急那天快些到来。
在那之前,先迎来了正月十五。
从去年开始,对黎书意来说,这天除了是元宵节以外,还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去年的今日,陵光昭王府被屠满门,孟章昭王府被查抄,谢烜赫在逃亡途中坠崖而亡。
虽说城中百姓还在过节当中,但是由于梁甫不日就将抵达皇城,所以谢烜赫最近愈发忙了。
过午,黎书意放下手中的书本,吩咐兰亭道:“兰亭,你去备些纸钱、瓜果和酒菜,晚上一起送到后院,记住,务必做得隐秘些。”
“是。”兰亭应了,她知道今天是何日子,所以一句话也未多问,领了命便去办事了。
薄暮时分,斜阳残照,落日将云层染成凄绝的艳红,东西备好以后,主仆二人去了后院。
打开谢烜赫的房间,再将门好生掩上,她们一人布置香案,一人布置食桌。
走至条桌前,黎书意从手提篮里依次拿出小香炉、纸钱和长香,东西刚摆放好,外头传来响动,门推开见是谢烜赫回来了。
快速将饭菜摆到食案上,兰亭向世子施了一礼,旋即她出了房间,关上房门,然后无声地离开了。
谢烜赫迈步朝里走,当瞥见暗处案几上的瓜果和香炉,他瞬间明白了这顿饭的含义。
黎书意走到食案边,拿起一套干净的碗筷,然后将桌上的每道菜都夹了些放进碗里,最后连同筷子放到香案上供奉。
谢烜赫也从桌上拿起酒壶,接着他走到香案前跪下,再抬手倾倒壶身,将酒泼洒在地上。
黎书意在他旁边跪下,引燃三柱长香递过去。
谢烜赫接过长香,肃声道:“父王母妃,陷害你们的人已经被捕,不日我便会为你们翻案,还昭王府一个清白,你们可以安息了。”
说毕,他将长香插入香炉,又伏地嗑了三个响头,然后便起身了。
黎书意跟着起身,拍了拍膝头的尘土,他们结束了这场隐秘而又简单的祭奠。
回到座位,两人面对面而食,只是席上的气氛有些安静。
在饭用到七分饱时,黎书意放下了筷子,用茶漱完口,她抬眸望向对面的人,提议道:“一会我们要不要出去放天灯?”
“好。”谢烜赫点头应了。
在夜色降临时,黎书意与谢烜赫出门了,此一行只他们两个人。
驰出长巷,喧嚣声传进车里,黎书意抬手掀起侧边窗帘,只见所过之处每家每户都挂了灯笼,一些大户人家甚至在柱子上镶挂了壁灯联。
路上熙熙攘攘,马车走走停停,热闹的氛围淡化了因亡者而引发的伤感,过了许久,他们终于来到集市。
挑开车帘躬身出去,黎书意站在车上极目远望,只见一片火树银花,处处人头攒动。
“手给我。”
正看着,听见谢烜赫对自己说话,她点头将手递过去,然后踏着马凳下了马车。
将马车停好,两人并肩而行,汇入到人流之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战争得胜,奸臣被伏的缘故,今年的灯会比往年要更热闹些。
那成片的花灯色彩斑斓,样式丰富,瑰丽若珠宝,她边走边看,只是并未像其他行人一样,急着挑灯和猜谜。
今夜之所以出来,并非只为了娱乐,一是希望身旁的人不要沉溺在痛失亲人的伤感之中,二是想替父兄和征伐的黎家军点几盏祈福灯。
走到街角,找到了祈福灯的摊贩,她向摊主要了四盏,分别是给王爷王妃的,给父兄的、给外祖母的,和给诸位将士的……
灯买好了,两人拿着东西往鹤阳阁而去。
搁平日里,晚上的阁楼就足够热闹了,今日又是元夕,阁楼里便更热闹了。
步入楼中,浓醇的酒香与各色的菜香扑鼻而来,宾客们三五成群,围坐一桌,谈笑声不绝于耳。
他们提着灯直上顶楼,顶楼宽敞开阔,外圈是回廊,被隔断成十几个独立的观景露台,以供客人驻足观赏周围景致,此时已经挤满了放灯的人。
“去那边。”她正东张西望寻找好位置,手忽然被拽住,谢烜赫拉着她往东南角走去。
那边确实是一个无人打扰的好位置,她在谢烜赫的牵引下快步朝那边走去,进入观景台,两人开始点灯。
“这一盏点给王爷和王妃,愿他们在天有灵,保佑平反成功。”
“这一盏点给父兄,愿他们早日得胜归来。”
“这一盏点给外祖母,愿她长命百岁。”
“这一盏点给西景的将士们,愿他们所向披靡。”
每点一盏灯黎书意便说一段祝词,被点燃的祈福灯一经放出便从阁楼慢悠悠飘远,再一点点升高。
将手里的灯盏全部点完,黎书意凭栏远望,这里视野开阔,几乎可以把整座孟章城收入眼中。
地下花灯连绵似光河,天上花灯漂浮若皓月繁星,此时他们宛如置身于天宫。
看着看着,她突然心生怅然,作为一个为数不多能让闺阁女子参加的节日,她一直是极爱在这一天凑热闹的。
小时候,刚随父母从执明搬至孟章,她便被皇城的繁华所倾倒,那时候,每年元夕父母都会带着她和兄长上街游玩。
等长大点了,便由兄长陪着她出门,后来兄长做了谢煜然的伴读,两人交好,谢煜然顺其自然加入其中。
再后来,在谢烜赫上孟章求学以后,这支队伍便又添了一人,有三位青年才俊作陪,她是极得意的。
前年的灯会她记忆深刻。
“在想什么?”发现少女牵起的嘴角,谢烜赫好奇问道。
少女笑着扭过头来,一脸俏皮地望着他说:“在想前年灯会上,你们把灯谜都给猜完了。”
谢烜赫闻言也笑了,不禁随着她的话陷入回忆。
他清晰地记得,那是孟章最大的灯商策划的活动,当夜鹤阳阁高阔的大堂中悬挂起数百盏彩灯,每一盏灯上都附有一个灯谜,参与者可以以一到三名的人数自由组队参与猜谜活动。
看到灯谜后,队员们可共同商议,也可独自作答,待确定好了答案,便将其书写在纸上,再交给裁判进行核对计数。
活动在亥正时刻前截止,当活动结束之时,裁判会依据各队猜对谜语的总和进行排名,其中前三的队伍将获得特别的奖品。
奖品就摆放在看台处的紫檀高桌上,用红绸鲜花装点着,极为醒目。第一名的奖品是一件翡翠笔搁,笔搁造型精巧别致,呈山脉状,通体翠绿,色泽饱满欲滴,在灯盏的映照下,光彩粲然。
见黎书意对翡翠笔搁渴望,他、黎长策和谢煜然也只好替她达成愿望,于是他们组队报了名。
三人皆才思敏捷,那些灯谜于他们而言毫无难度,无需讨论,他们各自择了一面灯墙,独自猜谜。
谢烜赫在东墙前站定之后,立马开始按顺序看灯谜,在心中得出答案后,便利落地将答案写于纸条之上,再递给一旁的伙计。
或许是他们答题的速度过快,其他参赛者竟一个接一个地选择退赛,转而静静地站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观看他们三人猜谜。
耳边不断响起裁判那高亮的声音,宣布着他和谢煜然、黎长策所猜中灯谜的数量,他们实力相当,难分伯仲,所猜中的数量亦相差无几。
最后,三人前后脚来到第四面灯墙前,他们依旧沉着冷静地继续猜着灯谜,互不干涉。
其实玩到后面,不止是为了帮黎书意拿到奖品,谢烜赫当时心里还卯着一股劲,因为想要赢过谢煜然,他猜谢煜然也是同样的。
渐渐地,大堂中的灯谜越来越少,最后仅剩下一盏。
彼时,他和谢煜然破解的谜语数量相同,他们几乎同时迈步,一同走到那最后一盏灯前,那一刻两人的胜负欲皆已达到巅峰。
大堂中的气氛瞬间被推向高潮,他们明明是队友,可看客们却神情激动,交头接耳,纷纷猜测着谁会是猜中灯谜最多的那个。
而黎书意,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完全沉浸在他们的对决之中,眼神中满是期待与关切,似乎也很好奇到底谁会最终获胜。
只是,在他俩还没来得及开口前,便被黎长策抢先回答了,最后谁也没赢谁也没输。
当然,这些隐没在平和之下的剑拔弩张她看不到,看到了也不知道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