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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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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行山寨里有一种说法,六月里出生的孩子是受山神喜爱的孩子,所以要送还给山神,如若私藏,寨子必有大祸临头。”
“山寨女子临盆之际,皆精心算计时日,竭力避免子嗣降生于六月。若命运弄人,亦非无计可施,她们会在六月之前秘密取出胎儿,以秘法封存,待山神眷顾之月过后再行复位,虽此举或有夭折之虞,也好过将亲生骨肉拱手让与山神。”
“母子连心,岂有母亲能忍心目睹稚子被夺,孤零遗弃于山林间?然,若无子嗣上山,山神震怒,山寨亦难逃其咎。为此,寨民共议一策,虽质朴无华,却也无奈之举——按姓氏轮转,岁岁不同,今年李姓,明年王姓,后年刘姓……九行山寨姓氏共计二十有四,一轮回间,二十四年匆匆而过。”
“此策看似公允,实则暗藏偏颇。大姓家族,人口众多,劝言易行,大义之名下,不乏牺牲他人子嗣以保全自身者;而小姓之家,户数寥寥,亲如一家,谁家子嗣赴难,皆难启齿。然,即便是此等尚可商榷之事,至骆姓一族,却成绝境。骆家乃山寨独户,恰逢轮转之末,命运多舛。”
“骆家之女,年方十六,姿色出众,为众少年所倾慕。自诞生之日起,便背负此宿命,故早与入赘夫婿成婚,诞下长子以续香火。然,寨命难违,轮到骆家之年,她在寨中安排下,于六月生下次子。”
“非是接受命运便能心如止水,往昔岁月中,不乏产前淡然,产后却疯魔之例,更有慈母亲手扼杀亲子,以绝其上山之路。故为了防止再出现事故,到了骆家之女遵循这项习俗时,山寨的长老已经在方方面面都制定了细致的规矩,不会有任何出差错的可能。”
“那个孩子就在骆家女昏睡中被从肚子里取出,她甚至未能见到孩子一眼,醒来时便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寨中多位早经此事的女子,皆对她投以羡慕的目光,因未见孩子,便似梦境一场,梦醒后仍可回归现实。”
“更遑论骆家女有夫体贴,有子聪慧。”
“无人知晓,骆家女虽未见过稚子一面,却在他出生前就已经为他定好了名字,她叫他‘骆安’,寄寓平安之愿。”
“她自以为心思藏得好,却忽视了天生就聪慧的长子,长子目睹了她从十六岁开始凋零的过程,在他十岁那年,亲手为郁郁而终的母亲合上了眼睛。然后他不辞而别离开了山寨,机缘巧合拜入了上清宫,学有所成,再次回到了这里。”
剑眉星目、穿着古朴道袍的青年道士指了指自己,对四个被绑成粽子叠在一起的山匪说道,“那长子便是我,尔等抢错人了,我非外乡肥羊,实乃本地之人。望尔等来世行善,莫再为匪。”
山匪头子一听“来世”,当即也不沉浸在故事中了,哭天抢地求饶道,“道爷饶命啊!是我们兄弟几个有眼不识泰山,大水淹了龙王庙,要是早知道道爷是上清宫高徒,给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道爷您动手啊!”
其他几个小弟也纷纷应和,只不过小弟的文化水准明显比大哥要低上不少,说的话也糙了很多。
但是青年道士却正色拒绝了求情,“若我饶尔等,谁来饶恕尔等过往及未来所害之无辜?”
百般求情,什么好话都说了,但这个道士就是一副油盐不进、不会改变主意的样子,山匪们的凶性也上来了,开始破口大骂了起来。
什么“有娘生没娘养”都是轻的,但道士面色平和听完了所有,等到土匪们都骂的力气耗尽,才剑眉一挑,轻轻问了一句,“骂够否?未够可续,被尔等所杀之人可无此机会,若骂够,便该上路了。”
“我上你妈!”
“看来未尽兴,继续,莫留遗憾。”
又过了一会儿,山匪们终于绝望了,知道自己兄弟几个今日命数已尽,也不再做什么挣扎,只是山匪头子最后还是问了一句,“既要杀我,何费口舌讲这劳子故事?”
青年道士拔出腰间的长剑,剑身上映出他的面容,两眼间满是惆怅,“大概是缘分吧。在我去杀山神的路上也就只遇到了尔等,若非尔等作恶太多,血煞冲顶,这段偶遇或许会成为凡俗中的一则佳话。”
“......”
神经病!
山匪老大刚刚在内心又骂了一句,下一刻便感觉自己好像飞了起来,不对,不是他飞了起来,只是头飞了起来。
等他的头颅落地,这才看见自己的身躯和另外三个兄弟的无头身躯各自向着面向的方向垂了下来,只是因为被绑着才没有倒下。
在意识的最后,他似乎听见了某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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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闻用葫芦里的湖水清洗了一下剑身,葫芦是储物法器,里面装的是他从上清宫后山取的、被洞天滋养蕴含灵力的湖水,虽然剑身上未沾血,但他还是冲洗了三遍才归剑于鞘。
然后他就这么在四具尸体边上坐着,也不感到尴尬,朗声向着破庙之外询问,“道友看了这么久,何不进来一叙?”
从他开始向山匪们说故事的时候开始,他就察觉到了有人在外面窥伺,只是对方并没有敌意,更像是路过,他才任由对方打量。
向山匪说的故事其实也是在说给路过的这位道友听,告诉对方自己此番行事是正道之举,以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只是他都出声邀请了,这位观察着他的道友却没有反应,他又邀请了一遍,这次对方的气息干脆就消失了。
骆闻没有在意,本身下山就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有缘相识一场,无缘也莫强求,这么想着,他将目光投向了眼前的四具尸体和尸体前四颗大好头颅。
不知名的道友已经走了,他也能腾出手把这些尸体火化。
从乾坤袋掏出了火符,以气御符,将符纸贴在了四具尸体之上,然后一念激发,明黄色的真火便迅速升起将尸体吞没,直至尸体燃烧殆尽,也没有产生什么难闻的气味,可谓是凡俗所说杀人放火的升级版。
做好了这些,他拿出了一块罗盘握在手上,将一道他从师尊那里求来的符篆贴在罗盘之上——这是他有信心能找到山神的依据。
符篆化作流光融入了罗盘之中,罗盘的指针开始不规则的转动,最终坚定的指出了一个方向。
骆闻没有耽搁便起身离开了破庙,他为此日已筹备良久,眼下要做的,就是找到山神,然后斩杀对方,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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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离破庙大约百米的一株古木上,一名少年盘膝而坐,目光投在从那间破庙出来的骆闻身上。
少年有着一张文弱俊秀的巴掌脸,眉宇间带点郁气,似是有什么愁苦闷在心间。
若是仔细观察不难看出,少年的眉眼与那位上清宫高徒是有些相似的。
在前来讨伐山神的上清宫弟子,对那已成飞灰的山匪们所叙述的故事中,少年也占有一席之地。
他就是那个被寨子从母亲怀中夺走,充作牺牲献给山神的骆家次子“骆安”。
与故事中描述不同的是,他没有死,并活到了现在。
将他包裹的襁褓里很不起眼的角落,有他的母亲小心翼翼绣下的“骆安”两字,捡到他的公孙老鬼没有夺走这个姓名,而是将这份爱意原原本本传给了他。
骆安本来在山间修行,却意外感受到了血脉的牵引,生父早些年间就已经去世,祖父母更是在母亲去世后不久也跟着病逝,故而与他血脉相连的也就只剩下那个少小离家连一封家书也未寄回过的长兄骆闻。
公孙老鬼让他过来看看,他就过来看看。
天生鬼脉的骆安,在这百鬼日行的世道,对于正派人士而言很难说是可以结交的对象,哪怕在道门中并未有歧视鬼修的言论,但如今鬼道的风评也不比魔道好哪去。
往年是除魔卫道,现在道士下山历练,都是先除鬼,再寻魔。
魔惑人心,而鬼,是真的会吃人的。
天生鬼脉的骆安便是天生的鬼修,当年他被丢在山上,即将被山神吞食之际,被鬼脉吸引而来的公孙老鬼惊走了山神,将他带去了山腹别宫,以前朝遗藏养育。
公孙老鬼是百年老鬼,不是勉强满一百年凑数的那种,而是实实在在死了两百四十七年,据其本鬼所说,他是前朝太子太傅,死后守着前朝遗藏,期待着有前朝后人以此复国,但两百四十七年过去了,今朝愈发稳固,这点遗藏就算真的拿出去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索性就便宜了骆安。
骆安也曾问过公孙老鬼,捡到他把他养大,是不是要他以后为前朝复国出一份力,但公孙老鬼只是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既然当了鬼修,就老老实实藏在黑暗里埋头修炼就是了,你见过哪个传奇话本的主角是鬼修?就算真有什么人站出来摇动大旗要复国也与你无关。”
“但你教过我,修行讲的是缘法因果,我受前朝遗泽——”
“错,你是受我恩泽,这些东西换算成俸禄,也不过就能抵我看守一百多年,硬算起来,那些个王八羔子还倒欠了我一百多年的俸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