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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司令歌 ...

  •   第二十二章 司令歌

      汽笛长鸣,火车缓缓开动,叶芙蓉躺在逼仄的空间里,听车轮和铁轨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离开他,满心惶恐。她不敢再想,随着那沉沉的撞击声昏沉睡去。
      路上有无数人在躲避战祸,四处奔逃,大家带着一点值钱的细软,扶老携幼,每个人都仓皇不安。更多的是流浪的孤儿孤老,他们带着捡来的破碗和御寒衣裳,走到哪里都是家,吃到东西时,他们便坐在地上晒晒太阳,唱着家乡的小调,把来往的行人唱得心酸难耐。
      有了仓田和阿虎,他们的旅途顺利许多,他们一路辗转北上,半个多月后才坐火车到了甘蓝邻近的通了铁路的小站凤台,仓田已经报请甘蓝的驻军长官佐藤来接,刚下火车,佐藤派的车已经等着。
      叶芙蓉一路心绪不宁,胃口也差,人很快熬病了,整天都是昏昏沉沉,被陈妈搀着下了车。听到周围熟悉的口音,她反倒清醒了些,不停四处张望,想从一草一木中找出过去的痕迹。佐藤派来了两辆车,阿虎一人提着三个箱子和叶芙蓉坐到后面那辆,当尘土飞扬起来,叶芙蓉透过那片尘雾,似乎看到一个挺拔的男子在对自己微笑。
      短短几年时间,仿佛就把一世过完了。
      阿虎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的脸色,叶芙蓉发觉了,回了他一个苍白的微笑:“我没事,只是在想过去的事情。”
      阿虎蹙眉道:“夫人,你要在这里呆多久,不要让大哥等急了。”
      “我知道,”叶芙蓉看着窗外闪过的白扬,“到时候你去和仓田商量一下,我的亲人都没了,我看看就可以走。”
      阿虎松了口气,心中盘算开了,吴浩然这趟和他们一起过来,他先去跟组织接头,然后会派人到甘蓝跟他们接头,把药品偷偷带走,他会尽快陪夫人把想去的地方都走遍,等东西一送走,马上就带夫人回上海,看她这病恹恹的样子,只怕会夜长梦多,到时候罗方生找他要人就麻烦了。
      万里晴空,情人崖的赭色就如钢针刺入叶芙蓉的眼睛。而当金光灿灿的的甘蓝河出现,她捂着嘴,泪水奔涌成河。
      那一刻,一幕幕画面走马灯般在她脑海出现,她感慨万分,她差点葬身于此,又因此得到了程行云的眷顾,当她心如死灰跳入时,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命运会在此扭转。
      车子穿过长长的青石板路,穿过长长的挂着白灯笼的一条街,在一个红漆大门口停了下来,叶芙蓉看着门口两个大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扶着车门下来,七七蹦跳着拉着她的手:“妈妈,你还不舒服吗,我扶你!”
      仓田笑吟吟地看着她们母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往前急奔两步,叶芙蓉已经软倒在地上。
      叶芙蓉慢慢醒来,纱帐上的红璎珞灼痛了她的眼睛,她从床上撑起身子,看到七七正琢磨着窗户上的聪明伶俐,轻轻叫了声:“七七,阿虎叔叔呢?”
      七七爬到床上,抱着她的脖子呜呜哭了起来:“妈妈,我好害怕,我以为你不会醒来了……”
      叶芙蓉自责不已,这一路精神都不好,七七老在身边绕来绕去,就怕她出什么事情,她小小的心里就知道了恐惧。她把七七搂在怀里,这时,一个老妈子走了进来,她拼命揉了揉眼睛,试探着叫了声:“少奶奶,是你吗?”
      叶芙蓉只觉得心里某处地方疼痛难当,一抬头,老妈子竟是当年在这个院里伺候自己的,遥遥伸出手去:“钱妈,我回来了……”
      钱妈抹着泪跪了下来:“少奶奶,我给您磕头了!”叶芙蓉慌忙起来,眼前又是一黑,把七七一推,轻声道:“快去把奶奶扶起来!”
      七七奶声奶气地说:“奶奶,妈妈让我扶您起来,可我还小,扶不起来,您能不能自己起来。还有,您能不能不要哭了,你哭妈妈也哭,妈妈等下又不醒来了!”
      钱妈破涕为笑,起来拉着七七的手:“好孩子,真乖,你爸爸呢?”
      七七扬起下巴:“妈妈说我爸爸在甘蓝,他睡觉了,再也不会醒。我还有一个爸爸在上海,他生气了,不回家!”
      叶芙蓉心里又酸又疼,被她逗得笑了起来:“瞧你都在说些什么,明天我带你看爸爸去。”
      钱妈惊喜交加:“这就是程司令的女儿,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所有人,让大家都来瞧瞧她,程司令的女儿这么听话,太好了……”说着,她又抹起泪来,坐到床边絮絮说起当年的事情,程行云灵柩运回来那天,金继祖也死了,金家大院立刻被佐藤占了去,二太太和三太太早就带了些钱财逃走,小蓝被污辱后也逃出金家,现在只剩下几个老妈子,家里的男人孩子都死光了,没地方去,只好不死不活地在金家呆着。佐藤似乎很喜欢这里,时常会过来看看,她们前些天接到他的命令,家里会有上海的客人要来,她想起当年叶芙蓉也去了上海,想打听一下她的情况,没想到竟碰上她本人。
      阿虎和陈妈两人走进屋子,阿虎笑道:“怎么这就聊上了,回到家乡到底不一样,夫人你可别乐不思蜀啊!”
      叶芙蓉笑起来:“知道,你就怕跟方生没法交代!”阿虎摸着头笑起来,钱妈一拍手,“少奶奶,我给你做饺子去,以前你最喜欢吃我做的饺子,你等着,我叫他们一起帮忙!”
      陈妈撂起袖子:“你来教教我吧,我做的饺子总差点味道,夫人都不爱吃。我正好跟你们好好学学,回去天天包给她吃!”七七拍手蹦跳着,“我也要学,我也喜欢吃饺子!”
      三人欢天喜地地出去了,叶芙蓉赧然道:“阿虎,真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你把东西藏好没有?”
      阿虎笑起来:“那可是要命的东西,我当然会藏好!夫人,吃完饭你想去什么地方,我陪你去瞧瞧。吴先生说今明两天就有人跟我们接头,如果有人见面就跟我们唱那首叫《司令歌》的甘蓝调,把东西交给他就行了。”他顿了顿,“我学了学,你听听。”他凑到床边,轻声唱起来:
      司令哎,你大声吼,满地的妖魔会颤抖
      司令哎,你大声吼,甘蓝的男人都跟你走
      司令哎,你大声吼,青山白水他不敢愁
      司令哎,你慢些走,黄泉路上伴儿够
      司令哎,你慢些走,兄弟不会把眉皱
      司令哎,你慢些走,咱们的血不白流
      他唱着唱着,声音唏嘘起来,一抬头,叶芙蓉咬着自己手掌,早已泪流满面。
      仓田和佐藤慢慢走到院里,七七满脸面粉跑了出来,扑到他身上,把仓田的青色西服弄得一塌糊涂,仓田把她抱起,擦去她鼻尖的一点白色,笑道:“你们在忙什么?”
      七七把手指上的白色点到他鼻子上,骄傲地说:“我们在包饺子,我差点就会包了!”
      “为什么叫差点?”佐藤顿觉好笑。
      七七把鼻子一皱:“因为她们光赶我走,老是说别闹别闹,所以我差点就学会了!”
      两人哈哈大笑,佐藤问道:“这就是那晕倒的女人的孩子,真是可爱!她应该跟我女儿
      一样大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最会缠人,真头疼!”
      仓田把她放下来,叶芙蓉听到声音,和阿虎两人走了出来,佐藤眼睛一亮,用日语低声道:“真漂亮!中国人说的病西施就是这个样子吧!”
      仓田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把七七抱了过去,叶芙蓉佯怒道:“七七,你别老粘着仓田叔叔,你把他衣服弄成这样,妈妈可要生气了!”七七把头缩在仓田怀里,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探了出来,众人都笑起来。
      叶芙蓉拿她无可奈何:“仓田先生,多谢你一路的照顾,呆会跟我们一起吃饺子吧!”
      佐藤跟了上来,含笑道:“罗夫人,听说你是甘蓝人,那今天你就来尽地主之谊吧!”
      叶芙蓉从他眯缝的眼睛里看出些危险的信息,强笑道:“那好,我叫她们做多些。”说着,转身就朝小厨房走去。
      “妈妈,我也要去!”七七扬起小手,仓田把她放了下来,看着两人的背影,仓田对阿虎说:“她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今天怎么一下子就晕过去了?”
      阿虎不想多说,含糊道:“可能太激动了吧!”
      佐藤眼光一动,用日语问道:“仓田君,这个女人是甘蓝哪家的?”
      仓田犹豫一会:“佐藤君,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奉司令的命令护送她。”

      已是深夜,满天繁星闪烁,把夜照得白昼一般,叶芙蓉叫人把卧榻搬了出来,带着七七在院子里看星星,阿虎嫌屋子里热,心里又有事惦记,也披衣走到外面乘凉,静静坐在檐下听叶芙蓉讲故事。
      七七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阿虎接过来把她送了回去,出来时,看到叶芙蓉紧抱着手臂立在星光下,神情无比凄凉,低声道:“夫人,去睡吧,晚上凉!”
      叶芙蓉没有回头:“我再呆一会。”
      阿虎不说话了,仍旧坐到屋檐下,仰望满天星辰。
      金家大院后山来了一个身形瘦削的女子,她脑后盘着髻,一身蓝花衣裳,她四处察看一下,把一些草拨开,露出一个小洞,她一猫腰钻了进去。
      走了一阵,她喵了一声,听到外面有回应,连忙从一个水缸钻了出来,钱妈指了指一间院子,她连忙伏低身体,沿着墙根走去,刚走进门,就听到院子里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哑着嗓子慢慢唱起来。
      “司令哎,你大声吼,满地的妖魔会颤抖……”她才刚唱一句,阿虎已经奔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激动万分地说:“你总算来了!”
      叶芙蓉从他身后看去,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声音开始颤抖:“小蓝……”
      小蓝绕开阿虎,扑到她身上,抱着她又哭又笑,阿虎把两人一拉,“进屋去说!”钱妈对他点点头,守在门口。
      “原来你就是游击队!”叶芙蓉拉着她左看右看,小蓝抽出系着红绸带的驳壳枪,自豪地说:“我用这个打了很多鬼子,他们把我叫做鬼见愁呢!”她嘿嘿笑起来,补充一句,“就是鬼子见我就发愁!”
      阿虎有些沉不住气:“你一个女人,怎么把那三箱东西运走?”
      小蓝瞥他一眼:“你可别小看女人,男人都上前线去了,后方游击队多的是女人。连大妈们都行动起来了,你东西放在哪里,我现在就弄走。”
      阿虎连忙把三个箱子提了出来,半信半疑道:“要不要帮忙?”
      小蓝摇摇头,让阿虎把箱子提到厨房,把米缸盖子揭开,叶芙蓉也跟了进去,小蓝跳进去拿了三个大篮子上来,把箱子上层的衣物拿开,药品则用篮子装了慢慢放进去,阿虎和叶芙蓉看得目瞪口呆,小蓝得意地笑着:“这叫地道战,我们靠这个破坏鬼子的扫荡,下一步就准备用这个对付甘蓝这帮乌龟王八蛋!”
      等药品全部放下去,她朝他们摆摆手:“谢谢你们,你们先休息吧,我以后再跟你们联系。”

      天空万里无云,白色的阳光中,情人崖显得分外庄严肃穆,那高大的身影托着蓝天,仿佛忠诚的卫士,默默守护着松树林与那条银练般的甘蓝河,风经过那片葱笼的绿色,隐隐带来一阵呜咽之声,甘蓝河不语,滔滔而去,摇动一路的芦苇,如歌如伤。
      叶芙蓉站在一座高高的坟前,那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甘蓝之子程行云之墓”,墓旁是一座更大的坟墓,立着一块无字的碑,碑是由整块的灰白花岗岩做成,碑的上端稍尖,如冲天的剑,直刺云霄。
      七七给爸爸磕完头,扑到墓碑前用手指一次次划过碑上那些字深深的凹痕,口中不停地说:“爸爸,我和妈妈来看你了,我很乖,我不哭,妈妈不乖,妈妈一直哭,我们很想你……”
      阿虎满脸肃然,默默走到墓前,也磕了三个头。钱妈把墓边刚长出的草细心地连根拔起,用手把土整理齐整,七七也学着她的样子,蹦跳着把拔出来的草扔得老远。
      松树林似乎闪着夺目的光,叶芙蓉脑海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画面,他初见时的掠夺,他的羞辱,他的温柔,他永远难以松缓的眉头,她眯起眼睛,仿佛看到隔着一片飞扬的旗袍,他站在阳光里,全身披着眩目锦衣,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喃喃道:“行云,我带女儿来看你了,你不要为我们担心,方生把我们照顾得很好。”她的声音渐渐大了,“你要是在天有灵,就保佑他们早点把鬼子赶出去,让大家都过上太平日子!”
      她膝行到墓碑前,抚摩着那几个大字,声音如泣如诉:“行云,我好想你……”
      当年两个女子把程行云送回家乡的事情叶芙蓉也辗转听闻,她向钱妈打听那两个女子,想去感谢她们,钱妈摇头叹息:“人早就没了,她们参加了游击队,去年她们一队八个人被鬼子包围到山上,她们没吃没喝坚持了五天,打到弹药全没了,搬石头往下砸,最后连石头都没了,鬼子冲上去,她们就全跳下山崖死了,后来乡亲们去捡尸体,只找着了六个人,全摔得面目全非,还有两个怕是被狼叼走了。”
      钱妈呜咽起来:“她们的尸体还是我整理的,到现在我一闭上眼还是她们血淋淋的样子,后来乡亲们也把她们偷偷埋到这个坟里了。”
      指着旁边无字的碑,钱妈的泪水汹涌:“这些都是我们甘蓝的好孩子,赵黑熊带着守军跟鬼子拼到最后一个,那些天我们都不敢喝这甘蓝河的水,打起来都是红的,连芦苇开的花都泛着红色,那都是他们的鲜血……”
      钱妈说不下去了,捂着脸低声抽泣。
      叶芙蓉拉着七七走到墓前,七七眨巴着大眼睛,认真地跟着叶芙蓉磕了三个头,阿虎也跪了下去,看着那巨大的无字碑,久久说不出话来。
      眼看太阳越来越毒,阿虎轻声道:“夫人,我们回去吧。”
      钱妈嗫嚅起来:“少奶奶,前面就是金家的墓地,你要不要去看看?”
      叶芙蓉想了又想,轻轻点头,钱妈慨叹道:“金继祖做了汉奸,大家恨之入骨,他一死,管家正准备发丧,日本人就来了,把他们都赶了出去,他最后连个收尸的都没有,被人扔到乱葬岗去了。乡亲们的眼睛都雪亮的,那些汉奸现在风光,迟早有一天要遭报应!”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到了那块荒草丛生的平地,叶芙蓉还是吓了一跳,只有看到草丛里那些灰白的墓碑,她才分辨出这里原是墓地,她刚想拨开草丛往前走,阿虎把她拉住:“别动,小心有蛇!”
      钱妈点头道:“还是不要去了,这里蛇多,前些天有人上山打柴还被咬了。咱们还是先走吧!”
      大家刚刚下山,经过甘蓝桥时,几辆载满士兵的军车迎面而来,扬起漫天尘土,大家连忙闪避,看着车子扬长而去,钱妈愤愤道:“你们不要嚣张,还不就是几只秋后的蚂蚱!”
      七七眨巴着眼睛:“他们去做什么?为什么叫秋后的蚂蚱?”
      钱妈咬牙切齿道:“他们是下乡去扫荡,其实就是抢劫杀人,到处闹得鸡犬不宁,乡亲们恨死了这帮东西!”
      阿虎把七七抱起来,微笑道:“就是说这些坏人很快要被消灭,咱们不会老受他们欺负!”
      叶芙蓉忧心忡忡,把钱妈拉到一旁低声道:“你们千万要小心,别去硬碰硬!”
      钱妈含笑点头:“少奶奶,你自己也要小心,你们还是赶快回去,只怕近期小蓝他们就会动手,大家都等不及了!”
      叶芙蓉满怀心事,不知如何回答,刚走进城,不知谁叫了一声,满街白灯笼下的门都开了,大人孩子纷纷走出来,叶芙蓉愣住了,钱妈微笑道:“别慌,大家想看看你们。”
      阿虎把七七放下来,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到妈妈那去,拉着妈妈的手。”
      叶芙蓉疾走两步,把七七的小手紧紧拉住,哽咽道:“记得,你是程行云的女儿,大家想看看你,把头抬高,胸脯挺起来!”
      七七小小的心里充满疑惑,仍是按照妈妈的话挺胸抬头,四处张望着,好奇地打量满脸凝重的人们。
      一个孩子跑上来,把一双虎头鞋塞到七七手里,嘿嘿一笑,又跑开了,一个小女孩跑上来,把绣着红色花朵的布帕塞到她手里,更多的孩子跑上来,把各种各样的礼物送到她手里,很快,每个人手里都拿满了东西,七七更是乐不可支,抓着用布剪成的小花猫不肯放手。
      在沉重的目光中,叶芙蓉的脚如同灌了铅块,每一步都迈得艰难,看着七七灿烂的笑容,她恨不得给乡亲们重重磕上几个响头,因为,是他们成就了程行云的名字,也是他们的执着,让程行云的牺牲变得更有意义。
      英雄不死,是因为有这些平凡却同样高尚的灵魂。
      短短的一条街,他们走了几个小时,大家都全身是汗,阿虎的绸衫紧紧贴到身上,一步一停地跟在叶芙蓉身后,他从没有这样的体验,整个心灵好似被暴雨冲洗,从这些干净的目光里,他终于知道,自己这些年的坚持有着怎样的意义。
      总不过是一钵黄土,区别就在,或者荒草丛生,最后终于被湮没,或者墓前香烛鲜花不断,在人民心中得以永生。
      他握紧了拳头,设想自己就是那些不屈的英雄,目光渐渐深邃,渐渐明亮。
      仓田从甘蓝驻军总部回来,刚下车,金家大院的士兵给他敬了个礼,他随口问了句:“罗夫人他们回来了吗?”看到士兵点头,他沉吟半晌,慢慢走进朱漆大门,他瞥到大门颜色已经发黑,和门槛碰撞处漆有些剥落,觉得有些可惜,按传统年年都要髹过新漆,佐藤真是糟蹋了这好房子。
      经过前院,他看到水缸里那几支亭亭玉立的荷花,不禁回想起那天和叶芙蓉去赏荷的情景,不由得苦笑起来,即使他有心结交,除了小七七,阿虎和叶芙蓉对他总是存着戒心,平常连半句话都不肯多讲,昨晚他旁敲侧击,从钱妈的态度里终于猜出端倪,敢情这叶芙蓉以前是金家的少奶奶,可她怎么又跟程行云凑到一起,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这又是一段让她伤心的往事,他自嘲地想着,沿着青灰的墙和甬道,朝后面信步走去。他抬头看了看,今天天真蓝,头顶连一丝云都没有,一只青色的鸟儿掠过,扑腾两下翅膀就不见踪迹,墙边挂的红灯笼已经在雨打风吹中褪尽原来的颜色,只有从下面的缝隙间看出隐藏的粉,那粉也是淡淡的,仿佛残落的胭脂,这个大院,毕竟颓败了。
      走到他们院子门口,七七的笑声如寒夜中一杯热水,顿时让他浑身温暖,他刚推开门,七七手里抓着一个布做的小猫跌撞着向他跑来,额上全是汗水,两颊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快跑到他面前,她踢到台阶,收势不及,身子往前扑倒,仓田连忙把她接到怀里,蹲下来拿手帕给她擦擦汗,七七炫耀地把小猫送到他眼前:“仓田叔叔,我今天得了好多礼物,都好漂亮!”
      叶芙蓉连忙跟了上来:“七七,别老缠着仓田叔叔,妈妈给你洗澡去,瞧你这一身汗!”
      仓田把她抱起来:“没关系,让她再玩会吧。你们今天去拜祭过程行云了吗?”
      叶芙蓉点点头,仓田肃然道:“我也很敬重他,以后有机会也要去拜祭一下。今天佐藤告诉我,罗先生一直在催,要我们赶快把你护送回去,我知道你刚来,这样对你实在不公平,所以想征求你的意见,你还想在这里呆多久?”
      “夫人,咱们还是走吧!”阿虎迎上前来,“你该办的都办好了,在这呆着大哥不放心!”
      把药交给小蓝后,叶芙蓉沉甸甸的心事放下一大半,见仓田目光炯炯看着自己,心里咯噔一声,冷笑道:“有什么不放心的,我难道还能跟个死人跑了,我才回来几天!要回去你们自己回去,我可不想走!”
      阿虎和仓田面面相觑,眼睁睁看着叶芙蓉拂袖而去,仓田苦笑道:“没想到罗夫人表面温柔,脾气这么犟,你得好好劝劝才行!”
      阿虎把手一摊:“别指望我,我现在里外不是人,要去你去,你就用佐藤和司令官来压她,千万别在她面前提大哥,她现在还在气头上。”
      仓田笑起来:“罗先生这回可是弄巧成拙,以后只怕没什么好日子过,女人吃起醋来真是可怕,我算是见识到了。”
      阿虎嘿嘿笑着:“所以,记住这个教训,以后玩玩就好,别太上心,让女人骑到你头上去!”
      “这个话应该我对你说才对吧!”仓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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