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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计中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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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计中计
“我的天啊……”叶芙蓉惨叫起来,“重庆……空袭……”
罗方生从书房冲出来,狠狠瞪了陈妈一眼,陈妈喃喃道:“我刚刚把报纸藏起来,不知道太太怎么找着的。”罗方生一手抢过报纸,把她揽进怀里,“别担心,孩子们不会有事的,许复会照顾他们周全。”
“不,我要去找他们,我对不起他们,方生,我不该丢下他们!”她几乎哭了出来.
“你别着急,我马上派人去重庆接他们回来,别哭,他们不会有事的。”罗方生轻言细语,好似在安慰着自己。
报纸上的大标题写着触目惊心的几个字,“五月三日四日,日军对重庆展开大规模轰炸”。
又一次赤裸裸的tusha!
成城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的情景,经过了南京那次,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害怕,可当面对满街的尸体,看到树上挂着人的肠子,墙上粘着的人的肉皮的时候,他又一次被恐惧包围。
快下班时,尖利的警报声在重庆上空响起,常妈慌了神,一手拖着他,一手抱着小七七就往桌子底下钻,许复飞快地冲了回来,把他们从桌子底下拉出来,抱过七七就往他工作的警备司令部专用防空洞跑,随着轰隆的爆炸声,大地好似喝醉了酒,不停摇晃,满街都是刺鼻的硫磺味,七七吓得哇哇大哭,许复把她的头塞到怀里,常妈是缠了小脚后放的,跑了一会就有些不行了,成城几乎是推着她在跑。
炮弹好似长了眼睛,全都扑向那些拥挤的商业区,人们完全失去理智,潮水般向城外跑去,城门口堆着成山的尸体,大多是被后面的同胞践踏而死。
炮弹声后,重庆成了一片火海,火焰夹杂着烟雾,忽悠着直冲云霄,火龙四处翻滚作乱,渐渐拔高了身体,似乎连远处的群山都吞没了。
没有被炸死的人们又一次经过浩劫,消防设施太落后,对这个燃烧的城市来说只是杯水车薪,重庆市区建筑以竹木结构为主,一烧起来就火势凶猛,人们有的被陷在火墙后面,根本无法逃脱,有的活活被烟呛死,无数人在火海里痛苦地翻滚,在诅咒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把孩子们交给常妈,许复又跑了出去,成城跟着他跑了出来,许复眼睛血红,“给我回去呆着!”
成城倔强地挺着胸膛,“我要去帮忙!”
许复掉头就跑,碰到一队人抬着担架走来,许复连忙把成城的眼睛捂住,成城拼命挣开了,见担架上的人肚子破了,满身是血,肠子全都流了出来。他握紧了拳头,对许复说:“许叔叔,你放心,我不怕!”
他们参加了紧急救护队,一边躲避着火苗,一边搜寻受伤的人,许复找了条毛巾沾上水捂到自己和成城的口鼻上,到燃得噼啪作响的房屋,到街道上的瓦砾堆里找幸存者,大家都拧着眉,沉默着一趟趟来回奔走。
两天的空袭后,人们在废墟瓦砾上默默流泪,这原来的家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哪里还找得到家的气息。人们陆续疏散迁徙离开重庆,接下来的日子,是许复一生中最辛苦的时候,天气溽热,堆积如山的尸体无法久放,国民政府组织大批人手去埋人,许复负责带一批人从废墟瓦砾里清理出尸体,他和同事们不知道清理了多少具尸体出来,大家开始看到烧焦的人形还会撇过脸去,过了两天,大家已经完全麻木了,连看到一家大小活活被屋顶压住又被火焖熟的情景都只呆了一会,仍是继续埋头做事。
一堆堆尸体被掩埋,一车车瓦砾被清走,一双双眼睛被愤怒点燃,之后,国旗又高高飘扬在这个被摧毁近一半的城市。
滔滔江水,载着沉重的心事,浮浮沉沉而去。
当阿虎带着一个兄弟千辛万苦找到许复,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的这个哪里是那挺拔俊朗,经常一脸阳光的男子,他瘦得已经脱形,满脸黑灰,只有两只眼睛仍熠熠有光,他的军装上全是已经变黑的血迹,手上更是条条裂痕,有的还渗着鲜血。
许复激动莫名,把他的手紧紧握住,哽咽道:“还好孩子们没事,要不然……”阿虎看着他那憔悴的面容,几乎痛哭出声,许复飞快地把他们带到一个防空洞里,里面一片狼藉,大家失去了庇护所,大都在这里吃睡,常妈好像病了,靠在一边睡着,成城正喂七七吃饭,小家伙余悸未定,缩在他怀里不肯好好吃。
阿虎鼻子一阵发酸,把两个孩子拥在怀里,七七哇哇大哭起来,成城抱住他的脖子,抽抽答答道:“阿虎叔叔,我好想你们。”
常妈微微睁开眼睛,自从轰炸过后,她没有一天能好吃好睡,这些天已经心力交瘁,还好成城很懂事,把照顾妹妹的任务一手揽了,她慢慢坐起,把两个孩子抱住,断断续续对阿虎道:“孩子……就交给你们了,他们都好好的,我对得起我的儿子媳妇……你们好好带他们回去,就说……我谢谢他们……我欠他们的情,下辈子再还……”
她慢慢闭上眼睛,头耷拉下来。
成城看到她惨白的脸色,惊得目瞪口呆,突然爆发出一声哭喊,“奶奶……”七七拉着她的衣服,惊天动地哭叫起来。
四个月后的一个深夜,上海法租界的罗家公馆里,叶芙蓉披衣而起,罗方生迷迷糊糊拉住她,“到哪去?”
她轻轻把他的手拉住,悄声道:“我去看看孩子们,你睡你的。”
他猛地把她拉回来,嘟哝道:“别看了,他们真的回来了,不会再离开我们,你不用每
天晚上这样瞧几遍!”
她还想挣扎,刚动了一下,他有些恼了,把她拉上床,圈到双臂间:“哪里都不准去,陪我睡觉!”
她吃吃笑起来,他把头埋进她发间,有些悻悻然:“笑什么,你都陪他们睡了这么久,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弄回来,你每晚这样去瞧几次,还让不让我过安生日子!”
“瞧你,我不去就是,你生哪门子气嘛!”她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我知道许久没管你,你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把我念死了。对了,你现在在忙些什么,怎么每天都看你风风火火的。”
“唔,在谈些正经生意,上次虽然没有证据,失踪了好几个人,他们还是对我们有所怀疑,我们花了很大力气才把事情压下来,也伤了些元气,不能再有大动作,只好偃旗息鼓地做生意,赚多点钱给你花。”
“呸,我能花多少,”她狠狠啐了一口,轻声道,“日本人三月份打下南昌,虽然在随枣吃了败仗,可现在扑到长沙去,只怕国民政府军难以招架,形势越来越不利,你做事要隐蔽些,不能被他们捉到把柄。”
“遵命!娘子大人!”他用唇贴到她额上,良久才幽幽道:“你在家把孩子带好,外面的事有我烦就行了。”
她应了一声,突然抬头凝视着他的眼睛:“方生,你说我身体是不是有问题,我怎么老是怀不上呢,我要不要找医生看看?”
他心头微微一颤,嬉笑道:“你这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啊!”
“去你的,我跟你说正经的,别老是跟我嬉皮笑脸……”她的口中探入一个温软的东西,把她的话打断,她在心中苦笑一声:“又用这招来封我的嘴……”
“小人的富强,蠢蠢欲动,为害四方!”罗方生冷冷地看着趾高气昂,一脸傲慢的田英,“中国积弱已久,日本是比我们富强,可那只是小人的富强,总有一天会众叛亲离,祸及子孙,你不要高兴太早!”
田英脸色骤变:“姓罗的,你别在这里颐指气使,你还不是要找日本人做靠山!你那些事情我都一清二楚,刚川和太郎他们肯定是被你害了,刚川动了你的女人,依你的脾气肯定不会放过他!”
“是么,你有证据?既然你这么清楚我的脾气,那你知道我对威胁我的人一贯不讲情面,你难道还要证实一下?”罗方生靠在椅背,把脚架到书桌上,斜眼看着面前气得发抖的女子。
“罗方生!”田英一拍桌子,指着他骂道,“我是来跟上头派来协助你做事的,不是给你羞辱的,你不要欺人太甚!”
“收起你的手,你再指着我信不信我把它砍下来!”罗方生冷笑,“你们上头是高估了你还是低估了我,怎么这么没眼光。”
田英不怒反笑:“罗方生,你那张狂的毛病还是没改。既然我们也算熟人,我干脆给你交个底,上头早就对你心存芥蒂,只是收买你们青龙帮比消灭你们要划算得多,既然你肯低头,上头肯定要做个顺水人情,把前面的事情忽略不计。”她的脸色突然阴狠,“你做的一桩桩我们都登记在秘密档案里,你最好这些天老实跟我合作,如果被我发现有什么小动作,你一定会后悔认识我!”
两人正僵持间,阿虎闪了进来:“大哥,找我有事吗?”
罗方生指着气势汹汹的女子:“阿虎,田小姐是协助我们采购药品的,你把采购单给她看看,等她拿回去研究一下再给我们答复。”
见罗方生一脸不郁,阿虎满腹的话都问不出口,连忙把田英请了出去,田英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罗方生揉了揉太阳穴,起身看着窗外的熙熙攘攘,一会,阿虎和阿扬嬉闹着回来,罗方生听到他们的声音,沉声道:“拿走了吗?”
“拿走了。”阿虎走到他身边,“大哥,你是不是疯了,我们真的要跟日本人合作吗?”
罗方生缓缓回头,肃然道:“我没有办法,许复一直催我弄些药品给敌后方的游击队送去,能搞来多少算多少,他们的物资匮乏简直无法想象。可药品都控制在日本人手里,我想以现在手中的两个药店为幌子,从他们手里捣腾出一批来。再者我们上次的事情并非已经风平浪静,我也要跟他们拉上关系证明自己的清白。”
“明白了,你上次找的那些字画古玩都是去拉关系的,”阿虎蹙眉道,“真是便宜了那帮王八蛋!”
罗方生长叹一声:“这些算不了什么,要想跟他们在上海滩斗久一点,一定不能意气用事。你们交代下去,以后做事收敛些,不要去冲撞日本人。”
阿扬苦着脸:“大哥,你明明知道大家都恨死了日本人,不是让大家为难嘛!”
罗方生低头想了想:“你就说……来日方长,大家沉住气,要保存实力!”
“明白!”两人同时应道,转身就走。“还有,”罗方生突然喊道,“不要让芙蓉知道!”
叶芙蓉靠在车窗,寒风萧瑟中,大街上的人愈加少了,人们都缩成一团,低着头匆匆而过。几个乞丐用报纸棉絮把自己包裹起来,缩在街角瑟瑟发抖。七七和成城都长大了,她今天去给两个孩子做了冬衣,顺便把成城从学校接了回来。
经过最热闹的长庆街时,看着外面的招牌,成城几乎把脸贴到玻璃上:“妈妈,我想吃西餐!”
“为什么?”叶芙蓉摸摸他的头,“家里早做好饭了。”
“因为……我们在昆仑关打了胜仗,报纸上都说了,昆仑关大捷!”成城兴高采烈地说,“十月份的时候在长沙打了胜仗,爸爸就带我去吃了牛排!”
“那要是天天打胜仗,我们就要天天庆祝啰!”叶芙蓉笑起来,“小馋猫!”
“妈妈,”成城扑到她怀里,“行不行嘛?”
叶芙蓉点点他的鼻子,对开车的小迟道:“你在这里停一下,咱们一起去吃个牛排再回去吧!”
成城欢呼起来。
小迟是个沉稳的年轻人,才十九岁,是罗方生刚派来开车的,对她很是恭敬,他把车一停,先跑下来把车门开了,成城长得很快,现在已经到她耳朵了,只是很瘦,手长脚长,长得戴铁面一模一样。
走到西餐厅,留声机里正放着一首英文歌曲,曲调却是缓慢悠长,有让人沉静的魅力,三人找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下,成城为妈妈扯开椅子,又为她把餐巾摆好,小迟嘿嘿直笑:“夫人可真幸福,有这么听话的儿子 !”
成城朝他耸耸鼻子:“我才幸福呢,有这么好的妈妈!”
三人点的牛排很快就上来了,因为大家都看不得那血淋淋的样子,都让他们做的是七成熟,成城抢过妈妈的刀叉,细心切好,才把盘子推回给她,叶芙蓉感慨万分,只觉心中柔柔地疼。
正吃得开心,一男一女挽着手走进来,女子烫着大波浪,一身白色呢大衣,靠在男子身上吃吃直笑,男子开口叽里呱啦说起日语,拉着她走到窗边坐下,两人笑语盈盈,把满餐厅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叶芙蓉见到那女子的灿烂笑容,悚然一惊,下意识挡住成城的视线,催促道:“快吃,七七还等你回去陪她玩,刚才她就一直要跟,我差点没法出门。”
成城笑起来,不小心被水呛到,猛地咳了起来,叶芙蓉脸色煞白,连忙拍着他的背,听到这边的动静,那女子转头看向他们,阴沉地笑了笑,和那男子说了句什么,两人同时起身走向他们。成城已经认出那女子,霍地站起来,挡在妈妈面前,小迟见势不妙,手悄然伸到腰间。
“罗夫人,你们这是做什么,不要紧张嘛,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冈田君,是罗先生的朋友。”田英笑眯眯地指着身边的男子。
“朋友?”叶芙蓉缓缓起身,冷冷道,“田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冈田哈哈大笑:“罗夫人,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罗先生应该没有告诉你,我们现在正合伙做生意,合作非常愉快。罗先生十分慷慨,我们很感谢他的礼物,以后我会专程上门拜访,还请罗夫人不要嫌弃。”
成城只觉得妈妈的手把他的手臂抓得越来越紧,那细长的手指根根如铁箍,几乎勒进他的肉里,他不敢呼痛,牢牢扶住她颤抖的身体,轻声道:“妈妈,我们回家吧!”
小迟抢先一步,帮叶芙蓉挪开椅子,和成城一边一个把她搀了出来,见他们奇怪的反应, 冈田有些纳闷,用日语问了句什么,田英冷笑道:“罗夫人算是半个残废,她能走路就已经是奇迹了!”
成城回头大吼一声:“我妈妈不是残废!”叶芙蓉好似大病了一场,抓紧他的手臂,颓然摇头,泪水扑簌而下。
“妈妈,爸爸也是不得已,你别生爸爸的气好不好!”回来的路上,成城不住地劝着她,却丝毫得不到回应。叶芙蓉痴痴凝视着窗外,泪水早已干了,眼底不知何时凝集了浓浓的悲伤,如同,哀莫大于心死的那年七月。
罗方生深夜才回到家,他把大衣一脱,陈妈打着哈欠接了过去:“罗先生,你去瞧瞧,太太好像不太对劲,一回来就进房间了。”他径直朝房间走去,里面亮着灯,灯光从轻掩着的门缝中流泄出来,顿时让他满心温暖,“非要等我回来才睡。”他叹了口气,刚把门推开,发现叶芙蓉穿得齐齐整整坐在藤椅上,双眉紧锁地把玩着那把黑色袖珍手枪,听到他的脚步声,她猛地抬起头来,立刻把枪放到袖中,眼中的白与黑全成了凄怆的颜色,还隐隐透着些决绝的意味。
“怎么啦,什么事不开心?”罗方生蹲到她面前,柔声道,“我不是说过不要等我吗,我实在太忙,回来没个定时的,你要是累了就先去睡,天冷了,你别又冻着!”
她静静看着他的容颜,伸手抚摸着他眼角细微的皱纹,他看着似乎有些不同的眼神,不由得一阵慌乱,连忙握住她的手,嬉笑道:“快去睡觉,等下到床上好好给你摸。”说着,他站起身来,想把她抱上床去。
“方生,”她拂开他的手,“你照顾我这么久,觉不觉得累?”
“你怎么会这样说,因为有了你我的生活才变得有意义,我让你担惊受怕,觉得累的应该是你啊!”他深深看着她的眼睛,“我们是一条命,难道你忘了吗?”
“对,我们是一条命!”她慢慢点头,“方生,我今天见到田英了!”
“什么!”罗方生惊呼,“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把该说的都说了,我不相信你会这样做,所以想亲耳听你说!”一颗露珠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随着那扑闪掉落,更多晶莹的露珠涌出来,如断线的珍珠脱落,在她手上,在她脚上消失无形。罗方生心如刀绞,单膝跪到她脚边,哽咽道:“芙蓉,别哭,我就是怕你生气,也怕你担心,许复让我弄些药品给游击队,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药品全部被日本人控制,于是我假装和他们合作,用我手里两个药店的名义去跟他们采购,田英是他们派来监视我的……”他把她的手死死抓住,似乎一放手她就会永别。
“方生,你真的忘了,我们一起经过这么多事情,你难道还想把我撇清么?”她长长叹息,俯身把他的头揽进怀里,“我们是一条命,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如果你真的做汉奸,我也会解决你之后陪你去,你明白吗?”
罗方生双手环到她腰间,她窄小的腰身一如从前,只是,他从这娇柔的身躯感觉到更多坚强,他深深吸取着她的芬芳,轻柔道:“我的命在你手上,我怎么敢乱来?”
她捧住他的脸,那坚硬的颧骨在她手下竟有惊心动魄的感觉,他眼中有着让人沉沦的光芒,这样英武的男子,是她的夫,是她可以交付生命的对象,她心头一恸,好似从那里涌出滚烫的血,流遍她全身,她找到他的唇,重重烙上印记。
被鲜血染红的池塘湖泊刚把痛苦的颜色埋进胸膛,风的呜咽声声凄紧,沉郁顿挫间,从那里长出油油碧荷,把粉红的花朵一层层绽开,让晶莹的泪珠曝于人前。
时光永是流驶,人间依然没有太平,上海的夏天,因为一些消息而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七月七日,抗战三周年的纪念日,也是七七的三岁生日。这一天,也是大家心上的一道时时会渗出鲜血的伤痕。
为了避免影响全国抗战士气,国民政府没有把张自忠牺牲的消息即时发布,直到七月七日,才见诸各大报端。
噩耗惊呆了民众,举国哀恸。罗府,又是一片痛哭声。
晚上,罗方生脸色疲倦地回来,看到叶芙蓉正带着孩子坐在客厅,她和成城脸上的泪痕仍未干。他默默加入他们,把嬉笑着扑过来的七七放在膝上,孩子被他的沉重感染,收敛了笑容,他肃然道:“七七,我来给你讲个英雄的故事。有位英雄,他在冰天雪地里与日本鬼子周旋了七年多,最后那只身抗敌那五天,他渴了,抓一把雪吃,饿了,吞一口树皮或棉絮,和敌人拼尽最后一颗子弹。当残忍的敌人将其割头剖腹,发现他的胃里尽是枯草、树皮和棉絮,竟没有一粒粮食!”
“没饭吃也能打鬼子吗?”七七歪着脑袋,“我肚子饿饿的时候就没力气。”
罗方生摸着她软软的短发,沉声道:“当然能,他的意志是用钢铁铸成的,□□可以消灭,但精神永生!”
七七被他激昂的语气吓到,怯生生地把头缩进他胸膛,叶芙蓉看着身边眉头深锁的成城,声音温柔却坚定,“孩子,记住他的名字,永远不能忘!”
成城握紧了拳头,“妈妈,我知道,他叫杨靖宇!”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还有张自忠,在牺牲前还呼喊着‘杀敌报国’的英雄!”
“杨靖宇!张自忠!”七七稚嫩的声音突然变得大声,“爸爸,我知道,他们跟我那个爸爸一样也是英雄!”
罗方生迅速瞥了叶芙蓉一眼,见她的眼神又迷茫起来,苦笑着把七七放下来,叮嘱道:“快去睡觉,明天让妈妈带你去看荷花。”
七七顿时雀跃起来,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口,叶芙蓉连忙起身,把她牵到房间,为她盖好毯子才出来。发现罗方生和成城两个头凑到一起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她玩兴顿起,轻手轻脚走到身后,听罗方生低声道:“明天我们一起出门,我和你妈妈引开监视的人,你扮成烟贩去和吴先生接应,一定要把消息送到!”
“做什么?”叶芙蓉有些慌乱,把头插到两人中间,“孩子还小……”
成城拍着胸膛大声道:“妈妈,我不小了!”
罗方生把她拉到身边揽进怀里,“许复已经快急疯了,一直在催促我,我筹备得差不多,可他们盯得太紧,我一直找不到机会把消息传出去。咱们迟早要给孩子机会锻炼,他目标小,他们应该不会注意。”他转头对成城道:“我教你的都记住了吗?”
成城眼中闪着两簇火苗:“记住了!”
天气有些闷热,房间的空气中流淌着微微的中药香,罗方生脱得只剩一条内裤,拨弄着叶芙蓉散在枕上的长发,听她低叹道:“重庆又遭空袭,不知道许复怎么样了,他怎么这么久都没跟我们联系。”
“他实在太忙,这次空袭又死了不少人。”罗方生抚着她有些冰凉的脸颊,她的脸白得几乎没有血色,身体总是要比常人凉,夏天还好,冬天简直连门都没法出。他在心中长长叹息,把她揽过来,用自己滚烫的身体温暖她。
“放手,瞧你热成这样!”叶芙蓉推开他起身,从外面端了盆水进来,“躺着别动,我给你擦擦,等下好睡觉。”说着便绞了毛巾擦到他额头,“我自己来!”罗方生要去抢,被她避了过去,她噘起嘴道:“一直都是你照顾我,我难得为你做点小事情你都不成全我,不准再动!”
罗方生把手放下,水很凉,她的动作很轻柔,慢慢平息了他身体里的燥热,他把手脚摊开:“真舒服,凉快多了!”
叶芙蓉微笑着擦完,把水端出去倒了,罗方生拉开她的长褂,把身体贴了上去,两人交换了一个吻,她正色道:“明天还是我去吧,我见过吴先生,和他接触比较容易。”
“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罗方生笑道,“我已经带成城去认路认人,他把消息一递出去,我的人就能把他安全带回来。你明天还要演一场好戏给田英他们看,也要万分小心,千万不要露出破绽。”
“那你明天做什么?”叶芙蓉突然紧张起来。
“我要去敷衍那些日本人,也不轻松。他们似乎对药店的销售情况有怀疑,虽然没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可毕竟我们走的量太大,一笔出了问题我们就全盘皆输。”
他的声音突然轻柔:“芙蓉,如果我连累你,你会不会怪我?”
他的嘴被柔软的唇轻轻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