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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热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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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热风
“夫人,后面有辆黑色车子!”阿虎有些恼怒,“天天这样跟,他们不嫌累么!”
“今天的事情很重要,不能让他们跟住,”叶芙蓉淡淡笑了笑,目光投向飞速而过的店铺招牌,脑子里飞快转动起来。
“到东方杂志要经过春晖路、德福路、太平路……”阿虎迅速调动记忆,“要甩开他们比较难……”
“阿虎,德福路有我们的人,你让我在裁缝店下来,那老板的女儿我认识,我让她换上我的衣服上车跟你走,你带着她四处转一圈,等天快黑的时候再送她回来。”
“夫人,那你……”
“你不用管我,我自己会回去!”叶芙蓉斩钉截铁地说。
德福路上绿树成荫,太阳很毒,人们这会都不愿出来,小贩们三三两两聚在树荫下聊天,叶芙蓉今天穿了件月白缎面旗袍,缎面上压着大朵的富贵牡丹花样,阳光下,那缎面流淌着眩目的光彩,她拿出顶宽沿白色帽子戴上,阿虎紧跟在她身后,两人笑语盈盈地走进裁缝店。
后面黑色的车子也停了下来,开车的男子垂涎三尺地看着那白色身影:“菊田,你说那女人的腰怎么能这么细呢,好像一掐就能断似的。”
菊田嘿嘿一笑:“这女人要落在组长手上真是可惜,我怀疑没几天就被折腾死了。”
“那是,”开车的男子眼中一冷,“他的手段还真狠!”
说话间,那白色身影又低头走出来,阿虎用身体挡在她侧面,把她送到车上,再为她关好门,他自己绕到前面,飞快地开车离开了。
当两辆车从德福路上消失,裁缝店里又走出一个穿着阴士林蓝格子旗袍的女子,她一双布鞋,梳着两个长辫子,用一本厚书搭在额前,她召唤来一辆人力车,飞快地朝前面跑去。
“老周,你带我进东方杂志社,我要去找个人。”叶芙蓉在东方杂志社对面截住装成烟贩负责保护杂志社的老周,“你把人指给我就马上出来,一有动静立刻发信号!”
老周四周察看一眼,大声道:“好,我马上送去!”说着,迈开大步便朝杂志社走,叶芙蓉连忙跟上,杂志社里的人都认识他,瞥了他一眼便都低头做事,老周径直走到一个小小的房间,敲门道:“吴先生,你要的烟我送来了。”
叶芙蓉从他面前拿了一把烟,把门打开便走了进去。门一关,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迅速冲到她面前,拽着她的手轻声道:“你是什么人,找我做什么?”
叶芙蓉手腕被他攥疼了,连忙道:“是杨守一叫我来的!”
“杨守一!”他的脸青了,镜片后的眼中焦躁不安,“他现在在哪里?”
“他已经暴露,我们把他送走了!”叶芙蓉皱着眉头,“你要这样拽着我说话么?”
“对不起,”吴浩然这才反应过来,赧然道,“已经许久没人跟我联系,我都快急疯了!”
“是这样,杨先生临走的时候要我告诉你一声,他说你知道用什么方法通知其他的同志,让大家先不要轻举妄动,潜伏下来等上级的通知。”
“明白!”吴浩然点点头,突然低喝一声,“你是什么人?”
“我是罗方生的太太……”
“什么?你们还有脸来找我,你给我出去!”吴浩然的脸涨得通红。
“我的话已经带到,请你赶快通知下去。”叶芙蓉悄悄退了一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们一直在进行补救,你和你的同志如果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们,我们一定会帮忙!”
她飞快地转身离开,关门的时候大声笑道:“谢谢吴老师!”她走出杂志社,朝老周匆匆递了个眼色,一辆人力车迅速停到她面前,她低头用书遮住脸,悄然离去。
“不对,他怎么老在这几条街上绕来绕去?”菊田暗骂一声,“别跟了,我们上当了,快回去叫人!”
“什么,人跟丢了!”刚川正史冷冷地看着菊田,“我不是说过让你这两天盯紧点吗,那杨守一跑得仓促,肯定有许多事情没来得及交代,最后跟他接触的人就是这个女人!”他手上青筋高高鼓起,“你们这些蠢东西,跟个女人都能跟丢!”
菊田不敢抬头,听那冰冷的声音又起:“到法租界有三条路,菊田堵在东边那条路上,太郎去西边守着,我去南边,我们一定要赶在她回家之前把她截住!”
到了太平路,叶芙蓉换坐上一辆墨绿雪佛兰,催促着司机飞快地朝法租界驶去,当法租界南大门上高高的挂钟出现,她顿时松了口气,脑中紧绷的弦松懈下来。
前面突然出现什么骚动,她悚然一惊,把手放进手提包里,车流被堵住了,前面车辆上的人们纷纷下来看出了什么事,上海这个冒险家的乐园,到处充斥着暴力和争斗,人们已习以为常,木然地等待未知的命运,不知道哪天自己就成为街边血淋淋的尸体。
她没有下车,司机下去看了看,苦笑道:“前面有几个小瘪三打架,现在这世道可身是……”
这时,她瞥见几个大汉从前面迅速走过来,一见有女客的车子就把人拉出来看看,她浑身冷汗淋漓,手湿得几乎握不住手枪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对司机道:“反正现在车子还动不了,我先去那个书店瞧瞧。”
她扶着车门下来,背对着那帮人,慢慢朝书店走去,一个熟悉的面孔迎面而来,她惊喜万分,不顾一切地提腿便跑,那人遥遥伸出双臂,在她栽倒的时候把她拥进怀中,轻柔道:“别急,你不要又伤到自己了!”
“快,快带我离开这里!”叶芙蓉颤抖着靠在他怀中,坚强的面具已经完全崩溃,因为她在几个大汉里发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那让人恐惧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又如从她心底长出的支支利箭,穿透了胸膛。
陈刚微笑地看着怀中的女人,女人还是惊恐的时候最美丽,那瞪得圆圆的眼睛起了一层朦胧的雾气,哀求的,柔弱的,凄凉的话语从红唇中流出,软绵绵地挠在人的心上,真比伏天的冰水,冬天的热酒还要舒服。
女人的泪水,真是催情的毒药,女人雪白肌肤上的点点血痕,才是天下最让人疯狂的美丽。
只有面对自己那美丽柔弱的中国母亲时,他才会有这样的冲动,他的日本父亲告诉她,那下贱的zhina女人不配做他的母亲,所以,他从小就被带到日本学习,大学毕业后又被父亲送到哈尔滨培训。
他培训结束那天,父亲亲手把一个中年女子送到他床上,他满面笑容的样子他现在还记得,“来,送个女人奖励你!” 。
那女子有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容颜,让他振奋不已,他飞快地把她按到床上,她意识到他的意图,那温柔的眼睛因为惊恐而愈加美丽。
他的语气,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
当他终于释放出来,父亲拊掌大笑:“孩子,好样的,这些贱种民族本来就不用当你的亲人,甚至你承认与她有血缘关系对你都是一种侮辱!”
那一夜,他认识一个道理,自己的血统是高贵的,对这些人根本不用心软,因为他们的生命本就同蝼蚁没有分别。
这些可笑的,缠着小脚的中国女人,这些可憎的,猥琐的中国男人,统统该死!
这么多中国人里,只有罗方生和她是不同的,他们一个风神俊朗,一个娇柔美丽,偏偏又恩爱得让人妒忌,他们目光交流时那种火辣辣的爱意,让周围的人不由得跟着燥热起来。
更加让人忍不住想去破坏。
这些愚蠢的zhina人爱脸面,把女人的贞操当成祠堂供奉的牌位,他偏要去打碎这一切。当他把她送回去,想象着罗方生满脸怒火的样子,他竟然在梦里都笑出声来。
他算错了,他们仍然那么恩爱,竟然连一丝嫌隙都没有,他妒忌得快发狂了。
他要毁了他,要占有她,让她天天在他身下哭泣。
“罗夫人,我们老板想请你做客!”陈刚扶着叶芙蓉刚走到书店门口,两人大汉挡在他们面前。陈刚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敢对罗夫人无礼!”他边说边挡在叶芙蓉前面。
“别罗嗦,一起带走!”一个大汉叫道,顺手把他拖了过来,另一个连忙把叶芙蓉抓在怀中,往路边的一辆黑车轿车推去。
“别动!”不知什么时候,叶芙蓉的枪对住了那人的胸口,她慢慢往后退去,“把人放了,动一下我就打死你!”
大街上的人发现这边的动静,纷纷四散逃避,一会就走了个精光。
两人面面相觑,那人放了陈刚,陈刚似乎吓得不轻,脸色苍白地朝她跑去,一个大汉刚想摸出枪,叶芙蓉一发子弹打到他面前,喝道:“都给我把手举起来!”
两人连忙把手举过头顶,陈刚已经跑到她身边,喘息着道:“罗夫人真厉害,我们快离开这里!”
“把枪放下!”一声厉喝在他们身后响起,田英带着两人端着枪一步步逼近,“不准回头,把手举起来!”
当那冰凉的枪口抵住自己的太阳穴,叶芙蓉心中转过好几个念头,陈刚立刻被人拉到一边绑了起来,她苦笑着对他说:“真对不起,连累你了!”她没有放下枪,抬起枪口指住自己的太阳穴,冷冷道:“你们要的是我,跟这个人没关系,你们把他放了,要不然不用你们威胁,我可以用自己的枪解决问题!”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田英哼了一声,要人把陈刚放了,叶芙蓉深深看他一眼,娇斥道:“快走!”
田英瞟了陈刚一眼,陈刚轻轻点头,拔腿就跑,田英为免夜长梦多,急着拉她离开,叶芙蓉闪身避开她的手,冷笑着:“不许碰我!你们想动我,哼,我未必会让你们如愿!”她双眼紧紧闭上,慢慢扣动扳机。
陈刚跑没几步,听到后面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他心头一颤,茫然地回头,看到满天金灿灿的光线织成一个铺天盖地的网,网的正中央,一个穿着阴士林格子旗袍的娇小身影软软倒了下去。
陈刚,应该叫刚川正史,一下子坐到地上。
阳光太刺眼,他的眼睛在涩涩地疼。他的目光迎着那些金色丝线的方向而上,想从蓝的天空找一朵白云,缓解这让人恐惧的酸涩。
母亲,永远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会温柔地抱着他,会唱好听的歌,会用柔软的唇蹭他的脸,会大笑着把他举过头顶……
她喃喃地说:“我的儿啊,娘想死你了……”
zhina的女人,不是个个都卑微可鄙,怎么会有这么烈性,这么有情有义的女人?
他是不是弄错了?
周围怎么这么多声音,尖利的口哨声,纷乱的脚步声,还有人们的呼喊声,一片混乱中,有个男子在凄然呼唤:“芙蓉,芙蓉……”
他的眼睛已经再也忍受不住那日光的煎熬,痛得连睫毛都挤成一线,颤动的黑翼上,挂着点点露珠,如霜风中哀伤的蝶。
“陈老师,跟我们回去吧!”阿虎把呆若木鸡的男子拉了起来,“芙蓉只是受伤了,没有生命危险,咱们老大的‘神枪手’名号可不是瞎吹出来的……”
“陈老师,你回回神啊!真是读书人,这点事情就吓成这样,比女人还不如……”
“陈老师,你放心,这帮东西被老大赶跑了,要不是巡捕房和警察局里的人拉着,老大差点把那些东西全给崩了,那日本女人吓得都傻了……”
“陈老师,夫人平时柔柔弱弱的,没想到性格这么刚烈,我们兄弟没有一个不佩服她的……”
“陈老师,你别傻愣着,大老爷们要有个大老爷们的样子,给我精神点!”陈刚的肩膀被他狠狠拍了一下。
所以人都知道,罗方生在生气。他把叶芙蓉的手死死攥在手中,连医生换药都不肯放,在他怒火熊熊的目光中,医生战战兢兢为她动了手术,把右手那子弹取了出来,等把她的手包扎好,医生才发现自己连内衣都汗湿了。
叶芙蓉很快醒来,张了张嘴想跟他说什么,他狠狠瞪了她一眼,扣着她的腰把她抱起来,闷声道:“回家!”
“陈老师,你有没有事?”叶芙蓉看到客厅里一个孤单的身影,在罗方生怀中挣了挣,扭头问道。
“怎么会没事,他今天都吓傻了!”阿虎大笑起来,走到他身边四仰八叉坐下,“你们看他的脸现在还是白的呢!”
叶芙蓉也跟着笑起来,罗方生的怒火已到了顶点,他死死抓住她的手,大吼道:“你还笑得出来!你知不知道,要是我晚来一步你就送了命,要是我枪法差一点就能要你的命,你到底在想什么,我要把你送走,是你自己回来赖着我,信誓旦旦要跟我同生共死,你用枪指着自己头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你怎么这么狠心……”
阿虎见势不妙,把陈老师一拉,又踹了闲闲在门口看热闹的阿扬一脚,把两人拖了出去。
叶芙蓉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那字字句句如炸雷,把她脑中炸成一片断壁颓垣,在这惨不忍睹的废墟里,一棵嫩绿一点点探出身体,又迅速蔓延开去,把劫后重生的喜悦布满她的心房。
她二话不说,抱住他的脖子,用唇堵上他的怒吼,他的喉间翻滚着奇怪的声音,似乎源自海底的呼啸,又仿佛草原月夜中狼的嚎叫,他把她飞快地放在床上,扣着她的后颈,恶狠狠地吻了下去,良久,他忽然失去了兴致,仰面躺到她身边,喃喃道:“你说过跟我一条命的,你怎么可以骗我……”
他的泪水流成两道溪流,在她心上叮咚而过,她俯身吻着他的眼睛,不停地说对不起。他突然把她推开,起身离去,她愣了愣,追着他出来,他已经闪身进了书房,把门反锁上了,她刚想敲门,听到里面闷闷的一声:“你让我安静一下!”
她颓然坐到地上。
罗方生在黑暗里点上一支烟,听凭那烟雾把自己包围,他肩膀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一直痛到心里,今天那一幕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他甚至不敢想,如果她真的扣动扳机,他会变得如何疯狂。
终究还是错了,不应该把她留下来,不应该让柔弱的她故作坚强,跟着他在枪林弹雨中生活,不应该让她学枪,无数个不应该,归根结底,只是不该这样爱她。
不爱,就不会为她的一颦一笑所牵动,不会每次她出去都担心她的安危,不会看到她用枪指着自己时想与她同归于尽。
所有的事都成了一团解不开的乱麻,他东奔西突,却在每一处都看到她微笑的面容,她含泪的面容,她已侵入他的血脉,连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有她的味道,那淡淡的幽香,隐隐的中药味。
这辈子,要如何放开。
他长长叹息,心中百转千折,如滔天浪涌。他眉头一皱,突然想到她刚才在敲门,霍地从椅子上站起,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门口,他把门一拉,地上一个满面泪容的苍白女子抬起头,朝他伸出双臂:“方生,对不起,你别生我气……”
那一瞬,百炼钢顿成绕指柔。
十月,沉痛的消息接踵而来。先是日军突袭广州成功,广州很快陷落,而后守卫了四个多月的武汉三镇也落入敌手,中国两大城市上空飘起了太阳旗。当那日本国歌《君之代》在上海处处响起,人们的心头好似压上了铅块,沉坠得隐隐发疼。
刚川正史的计划正顺利进行,菊田手下一个钟表商人钱易出面约见了阿扬,经过几次试探,钱易才找出菊田,允诺了帮主之位和众多利益,阿扬终于点头,愿意与他们合作。从此他们的行动出奇的顺利,根据阿扬的情报,破坏了罗方生的几次行动,据帮里的眼线报告,罗方生现在是焦头烂额,困兽般动弹不得。
上次遇险后,叶芙蓉真的被罗方生的怒气吓到,在家乖乖地呆了几个月,陈刚经常会送些书过来,由此,她打开了另一扇朝着阳光的窗户。
她最喜欢的作家是鲁迅,他的作品犀利如刀剑,有沉重的责任感,又充满了激情,能唤醒麻木的中国人。
“愿中国青年……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倘若有了炬火,出了太阳,我们自然心悦诚服的消失,不但毫无不平,而且还要随喜赞美这炬火或太阳;因为他照了人类,连我都在内。”
她捧着《热风》慢慢念着,连陈老师已经找到她身后都没有发觉。
因为陈老师经常来,大家都没把他当客人了,他在罗府能进出自如。陈老师搭在她椅子上,俯身看着她手中的书,轻笑道:“怎么,鲁迅先生的作品你看得都差不多了吧,要不要我找些别的东西给你看?”
她犹自沉浸在那兴奋中,回头露出一个灿烂笑容,眼中光芒明丽逼人:“我觉得他说得真好,真是句句都说到我们心坎上,有时候还会砸得很痛,可是痛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我们本来就应该这样做才对。”
“瞧你,看本书就激动成这样,”陈老师靠着椅子随手翻了翻书,“把这给成城也寄些去吧,让他也学习学习。”
他的气息喷到她脸上,让她有莫名的不安,她脸上不知何时蒙上一层薄薄的红云,在椅子上如坐针毡,她悄然挪了挪,笑道:“我已经寄了些给他,许大哥来信让我不要寄了,他都会找给他看。”
“那就好,”陈老师竟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指着刚才那段话对她说,我也喜欢这段,每次读起来都觉得心潮澎湃,满是豪情。”
他的动作从后面看去,好似在轻轻拥抱着她,她心跳得更厉害了,飞快地站起来,低头道:“我……先去给你泡茶!”说话间,她人已到了书房门口,把门一拉,逃也似地出去了。
她如果现在转身,会发现他脸上转瞬即逝的狰狞笑容。
“方生,我给你说件事,”叶芙蓉枕上他的肩膀,“我总觉得和陈老师在一起怪怪的。”
“哼!”罗方生冷笑一声,“笨女人,你现在才发现么,他看你的时候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要不是看你跟他聊得这么高兴,我真想把他给扔出去!”
“坏蛋!”她在他肋下掐了一把,“我们可没谈过别的,他介绍了许多书给我看,还指点我书中说的道理,最近我觉得收获特别多!”
“我知道,要不然我早就把他做了,还等他来觊觎我女人!”罗方生五指插入她的长发,笑得邪恶。
“你敢,他即使有那份心思总不至于判个死罪吧!”叶芙蓉狠狠瞪着他,猛地扑到他身上,“你听着,要是我知道你把他弄伤了我可饶不了你!”
“恶婆娘,这么快就爬到我头上来了,以后我怎么治得了你!”罗方生翻身把她压到身下,蹭着她的鼻子,“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还不够麻烦,想再到我伤口捅一刀!”
叶芙蓉听出了些凄然的味道,把他紧紧抱住,轻笑道:“我以后少跟他接触便是,你说得这么严重做什么,怎么,现在很不顺利吗?”
罗方生把头埋进她的颈窝:“这几个月所有的行动都失败了,生意频频出事,好像暗中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在跟我作对,而且青龙帮内部也应该出了内奸!”
叶芙蓉悚然一惊:“那可怎么办?”
“我要先稳住自己的势力,把内奸找出来,再去跟他们算帐。时局太不利,广州和武汉一丢,这些日本人的气势更加嚣张,现在满街都是日本歌曲,气得我快疯了!”
叶芙蓉轻轻摩挲着他的脸,这些天他又憔悴许多,眼角出现了细细的纹路,她叹息道:“你在外面小心些,不要太拿他们当回事,我看了毛□□的《论持久战》,他说我们中国是一个很大的国家,地大物博人多兵多,能够支持长久的战争。而且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们中国一定不会亡的。”
“只不过这个过程比较艰难,”罗方生笑起来,“没想到你懂的东西还真多,看来我没白吃这几两醋!”他重重吻下来,“我就是怕你在家闲得发慌,才让陈老师一直与你来往,你也能从他那里学到些东西,只不过苦了我这颗心了,每天怕得要死,生怕你被他糊弄去了……”
“你给我闭嘴!”叶芙蓉恶狠狠地回吻着,“你竟然对我还没有信心,真该拿醋淹死你!”
“天,我何其有幸,成为第一个被醋淹死的男人……”他的话被她封在漫长的激情里,昏暗的灯光下,两人好似合而为一。
一盏暗黄的灯把房间家具的影子拉得面目狰狞,柜子和箱子在墙上扭曲成一只只张着大嘴的兽,书桌上,几本书静静散成一团,全部都打开着,书页里的黑字一行行如惊叹号,书旁是几张薄薄的信纸,上面写得密密麻麻。
在光与影的交汇里,床上厮缠着两个人,男人的喘息和女人低低的呜咽让黑夜更显得漫长。
当男人闷哼一声咬在她的肩膀,女人缠上他的身体,被他带入万劫不复之地,男人飞快地抽离她的身体,连着床单把她一卷,喝道:“滚!”
女人踉跄着离开,男人把自己冲洗干净,换上雪白的床单,把身体打开仰面躺了下去。
突然,他一跃而起,从书案上拿起信纸,回头又躺到床上,他把信纸放在脸上,好似盖着白布的尸体。
信纸上,淡淡的中药香味扑鼻而来。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事情越来越有趣了,那个女人竟然会用枪指着自己,为了不再次受辱连命都不要。而且,她竟然还会先惦记他的安危。
实在有趣。自己果然没有看错,只有这样的中国人才够格陪他玩上两招。他更加沉迷于逗弄她的快乐里,看着她因为自己的靠近忸怩不安,看着她脸上经常浮现的红霞,看着她因为自己有意无意的碰触惊诧莫名,他的心情因为她的存在而渐渐好起来。
他知道,这是个危险的信号,母亲死的时候,他怔怔不已,悔恨难当,甚至忍不住想号啕痛哭,父亲狠狠甩了他一巴掌,警告他不能为这些低贱的zhina女人左右心神,父亲咬牙切齿地吼道:“你是优秀的大和民族子孙,对这些贱种民族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软弱!”
在她指着自己头让他快走的那刻,他知道自己心软了,在听到枪声的那刻,他知道自己心痛了。
这些都是从未有过的感觉,而且是不应该有的感觉,他要占有她,毁掉她,让这些能左右他心神的zhina女人统统消失。
即使,想起她心就会柔柔地疼。
“罗夫人,天气这么冷,你的脚有没有事?”陈老师笑吟吟地来到书房,“你的信我昨晚改好了,你再瞧一遍。”
“真是麻烦你,外面风雪这么大还惦记着这事,你快烤烤火,别冻出病来。”叶芙蓉连忙起身,把他让到火炉边,“你先坐会,我去弄些姜汤来。”
看着她慌不择路地离开,陈老师笑意更深了,他把信拿出来放到桌上,恋恋不舍地闻了一下,这味道真让他睡了个好觉呢。
“方生,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叶芙蓉的声音响起来,陈老师不自觉中皱起眉头,连忙走了出来。
叶芙蓉为他拍了拍衣上的雪,把大衣脱下挂好,罗方生把手套一脱,就把她抓到怀中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仍是温热的,这才展颜道:“这才对,你可千万别再冻着了,前几天你一不注意脚就犯毛病,再来几次可就麻烦了!”
“知道,”叶芙蓉赧然道,“别闹,家里有客人!”
“害什么羞,都老夫老妻了!”罗方生忍不住要逗逗她,在她脸颊亲了口。
“罗先生,我们好些天没见了。”陈老师走出书房,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叶芙蓉悄悄肘了他一下,脸色绯红地离开,边连声道:“我去给你们泡茶。”
罗方生哈哈大笑:“陈老师,实在不好意思,近来手里的事情不是很顺,每天早出晚归,实在不是有意怠慢。”
“我自然明白,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感谢罗先生这么久以来的照顾。”陈老师淡笑道。
“不敢当,陈老师教了我夫人很多东西,我应该感谢你才对,等下我要她们准备点酒菜,陈老师如果不嫌弃就在我家用过晚饭再走,要不晚上干脆歇在我家,咱们畅谈一番如何?”
“那就恭敬不如丛命了!”
酒过三巡,罗方生忍不住提起目前的困境,船只码头货运不畅,一批批的东西囤积下来,手下的弟兄越来越不服从调派,一闲下来,弟兄们身上的各种毛病都出来了,偷鸡摸狗的有,赌钱打架更是小事……听他絮絮说完,陈老师慨然道:“罗先生,你对我如此推心置腹,我要再袖手旁观实在说不过去,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陈刚一定尽力帮忙!”
“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罗方生激动万分,拍着他的肩膀道:“陈老师是读书人,对目前的形式看得比我们清楚,我就想问一下,这gmd一再溃退,蠢到焚毁长沙全城,用‘焦土抗战’来阻挡日军前进,他们到底还能撑多久,我们青龙帮现在到底要怎么办?”
一直沉默着坐在一旁的叶芙蓉一听这话,猛然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罗方生,罗方生朝她摆摆手:“你先去休息,我跟陈老师再聊会。”叶芙蓉张了张嘴,仍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陈老师皱眉道:“按照现在这个局势,gmd军队真的抵抗不了多久,只是没想到□□的土枪土炮也起到很大作用,日军在东北华北吃了他们不少亏。我想中国地域辽阔,近期内不会亡国,但远景难测,如果没有意外,中国还是逃不了变成日本大gongyagongrong圈的一部分。”
陈老师一拳砸到桌子上:“可悲可叹,弱国弱兵,保不住了我中华大好河山!”
罗方生连声悲叹:“依靠你这样说,我们青龙帮真的要有所变通,要不然很快就会全盘皆输,在上海没有立锥之地了。”
“难道你们想投靠日本人!”陈老师愤然道,“罗先生,我敬你是一条血性汉子,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偶像,没想到你到了国难当头的时候也只顾自己的利益……”
“什么只顾自己的利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懂不懂,”罗方生拍案而起,喝道,“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你孤家寡人一个,我还有老婆孩子要照顾,我的弟兄也都是拖家带口,你怎么懂得男人这心思!”
“道不同不相为谋!”陈老师拂袖而去,临出门时,回头冷笑,“那就恭祝你们幸福安康!”
房间里没有开灯,罗方生摸到床上,把叶芙蓉揽进怀里,叶芙蓉拼命欲挣,他把她按到身下,柔声道:“别这样,我也是为了你。”
他的唇落下时,吻到的全是冰凉的液体,他耐心地一点点吻干,她压抑的哭声如洪水冲垮堤坝,他把她捂进胸膛,不停轻言细语道:“芙蓉,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