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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英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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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英雄
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
蒋jieshi一门心思“围剿”中共和红军,在东北、华北对日本人步步退让,与之签定《塘沽协定》、《秦土协定》、《何梅协定》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中国在华北的主权已丧失殆尽。
侵略者怎会这么容易满足,华北日军在不断增兵的同时,又把手伸向了华北各战略要点,mg二十五年七月和九月,日军挑起两次丰台事件,达到了独占丰台的目的。
中国南京政府终于尝到了养虎为患的结果,mg二十六年,北平的北、东、南三面已经被日军控制。北面,是部署于热河和察东的关东军一部;西北面,有关东军控制的伪蒙军8个师约4万人;东面,是伪“冀东防共自治政府”及其所统辖的约17000人的伪保安队;南面,日军已强占丰台,逼迫中国军队撤走。
卢沟桥,成为北平对外的唯一通道。
为了占领这一战略要地,截断北平与南方各地的来往,进而控制冀察当局,使华北完全脱离中国中央政府,日军不断在卢沟桥附近进行挑衅性军事演习。四月底,演习从最初的白天发展到黑夜,直至后来的彻夜不断。演习环境也由一般的室内发展到室外,直至直接以宛平城等为攻击目标进行演练,枪弹也由最初的虚弹发展到实弹。
丰台、宛平一带,一时枪声不绝、杀声不断。平、津其他地带,日军非法演习等军事活动也是日甚一日,平津、华北,像是被置于一只硕大的火药桶上,随时都有天崩地裂般爆炸的可能。
华北上空的乌云密蔽,隆隆的雷声夹杂着战火硝烟而来。
六月,日军在北平近郊的演习越来越多,二十九军官兵恨得牙痒痒的,程行云想出一个主意,无论日军在哪里,官兵就在他们两侧演习,美其名曰“夹肉包式”的演习,打击他们的嚣张气焰。
局势已是一触即发,绥靖公署办公楼开始涂迷彩,做防空洞,北平人民也纷纷屯粮备战,都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上面有了命令,随军家属要限期迁回了原籍。
叶芙蓉已经是大腹便便,连走路都有些吃力,本想在北平找个四合院住下待产,程行云极力阻止,便把她托付给许复,许复此时也忙着上海备战,哪里有时间来北平,他把事情跟罗方生一说,罗方生二话不说,坐上飞机就到了北平,在他们住的小楼接走了叶芙蓉。
程行云拜托刘副官来送他们一行,自己在演习阵地负责指挥,没来送别。
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声再见。
这,成了叶芙蓉一生的痛悔。
mg二十六年七月七日,华北平原的夜晚已经许久没有静寂过,从六月底,日军连日开展夜间军事演习,目标便是北平的咽喉之地卢沟桥。远近村庄偶尔传出几声犬吠,掠过重重夜幕遮掩着的墨黑苍穹,把渐渐沉睡的人们拉回这个群魔乱舞的世界。
同一天晚上,上海罗家公馆,叶芙蓉倚在沙发上,腿肿得一步都迈不动了,成城给她捶着肩膀,听她讲在北平的所见所闻。罗方生端着杯茶,斜斜地坐在他们对面看着他们微笑。
腹部传来一阵阵痛,叶芙蓉皱了皱眉,罗方生紧张起来,把茶杯放下,轻声道:“你脸色怎么一下子变这么难看?”
又一阵阵痛让她揪紧了裙边,她额头的汗珠一颗颗冒出来,挤出一丝笑容:“小罗,医院!”
成城被两个大人的紧张弄懵了,没等他反应过来,罗方生把她抱起,慌得手足无措:“你支持一下,我马上送你去!”
成城飞奔而出,为他们把门开了,又跟着他们到了教会医院,他只感觉自己手心一直在冒汗,不敢从他们身上挪开视线。
当她被推进产房,一大一小两人面面相觑,成城扑到他怀里,轻轻拍着他胸膛:“罗叔叔,不怕不怕!你记得吗,上次蓝姨生夜夜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叶姨很快就会出来了!”
北平,晚上二十二时四十分,日军声称演习地带传来枪声,并有一士兵 “失踪”,立即强行要求进入中国守军驻地宛平城搜查,遭到中国守军严词拒绝。日军一面部署战斗,一面借口“枪声”和士兵“失踪”,假意与中国方面交涉。二十四时左右日军要求立即入城搜查,守军予以拒绝。
上海教会医院里,从产房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叫喊,一个多小时后,这种叫喊成了断断续续的呻吟,最后,这种呻吟声已经几不可闻。成城的眼中全是恐惧,几乎把整个身体埋在罗方生怀中,罗方生紧紧搂住他,不住地喃喃道:“你叶姨没事的,她没事的……”
护士小姐突然伸出头来:“罗先生,你太太可能不行了,你是要保大人还是孩子?”
罗方生浑身一震,腾地站起来,吼叫起来:“你们怎么做事的,她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可能不行了……”说着,他抱着成城就冲了进去。
她一脸惨白,正静静躺在产床上,原来神采飞扬的眼睛已然黯淡,茫然地对上他发赤的眼睛,嘴张了张,发出一个简单的音,她似乎想告诉他什么,却没办法从身体凝聚一丝力气,最后,她颓然地放弃了这个举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泪流成河。
医生声音中透着焦急:“罗太太,你千万不要休息,再用点力,我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 他转向罗方生,“罗先生,你和孩子给你太太鼓鼓劲,她现在放弃的话大人孩子都保不住啊!”
罗方生紧紧抓住她的手,想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他轻轻擦去她的泪珠,附到她耳边大声吼着:“芙蓉,你给我醒醒,孩子快出来了,你再用点力!”
成城满脸泪容,抱着她的手大叫:“叶姨,你不要死,叶姨……妈妈……”他突然改口,在她耳边连声呼喊。
“孩子……行云……”她嘴里吐出这样几个字,她的眼中好似寒夜的火苗,在风的吹袭中越烧越旺,她睁大眼睛,仿佛听到从遥远的某个地方传来的呼唤,这呼唤让她渐渐温暖,渐渐不再茫然,她死死咬住下唇,凝集了所有力量,拼力把孩子往外挤,一声啼哭划破了空寂的夜晚,她握住两只温暖的手,脑中渐渐不复清明。
北平,八日凌晨五时左右,日军在宛平城之东面、东南面及东北面展开包围态势,突然发动炮击,同时向宛平县政府发出通牒,企图通过武力威胁胁迫中国军队放弃宛平,以便垂手而得宛平。
这时,上海教会医院,许复急匆匆地找到病房,他看了一眼沉睡的叶芙蓉和成城,把罗方生拉出去,沉声道:“卢沟桥打起来了!”罗方生几乎惊叫出来,没等他说话,许复又道:“程行云在守桥!”
罗方生咒骂着,握紧拳头,砸向雪白的墙壁,在墙上留下一点点血痕,许复抓住他的手:“你现在气也没用,上海应该很快会遭到他们进攻,我们正在安排工业迁移,拆卸机器从苏州河运到后方去,你调派些人手给我,这些宝贝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罗方生用力点头:“好,我现在就跟你一起去安排!你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瞧我这记性!”许复突然一拍脑袋,轻手轻脚把门推开,进去在摇篮边瞧了瞧,笑嘻嘻地出来了,“原来是个女娃娃,我得赶紧跟程行云报喜去!”罗方生长叹一声,“还好母子平安,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跟他交代,你不知道她们昨晚真是命悬一线,原来女人生孩子这么危险!”
“少不了给你邀功,”许复拍拍他肩膀,“咱们得好好照看芙蓉和成城他们几个,要不然对不住他们的亲人!”
北平,八日下午六时左右,日军开始以猛烈的炮火攻击宛平县城。由于战前日军已多方摸底,对宛平城内中国军、政首脑机关的位置已烂熟于心。炮轰开始后,第一炮便炸毁了专员公署,守军一营长负伤。二十九军司令部下令前线部队奋力反击,宛平驻军坚守阵地,驻守西苑的军队奉命从长辛店以北、八宝山以南向日军反攻,双方激战至深夜,守军夺回了被日军占领的卢沟桥附近的铁路桥及回龙庙等地。
中国军队一直以来的忍辱退让日军以为中国军人怯战,甚至不堪一击,他们的信心极度膨胀,宛平城内,日军炮轰过后,见守军迟迟未予还击,第一线冲击的日军胆子更大了,不少士兵甚至直着身子向前冲。当日军冲至城下300米左右时,宛平城墙上中国守军齐射的密集枪声响了,日军猝不及防,伤亡惨重。日军随后发动了几次强攻,照样被打得落花流水
宛平城外的卢沟桥铁桥,中日两军为夺取该桥也发生了激战,八日激战一天,日军以数十人的伤亡代价夺占了铁桥南端,桥北端却仍在中国守军手中,两军都无力发动反攻,战况陷于胶着。
七七事变拉开了全国抗日战争的序幕,第二天,中国□□中央委员会通电全国,呼吁:“全中国的同胞们,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只有全民族实行抗战,才是我们的出路!” 蒋jieshi发出命令:“宛平城应固守勿退”,“卢沟桥、长辛店万不可失守”。
北平城内,救助队,慰问队到处奔走,居民们为部队送水送饭,搬运军用物资。绥靖公署里,十多个磨刀工人聚集在一起,为守军把大刀磨得锋利无比,大家干得热火朝天,恨不得把手中的大刀磨得吹发可断,因为,这些大刀是用来对付鬼子的!
上海此时全城哗然,大家已经感到了逼近的战争气氛,工厂早已停工,工人们不分昼夜把机器拆下来,学生和市民纷纷组织抗战救亡团体,用各种形式号召大家行动起来,支持抗战。
八日夜晚,北平细雨绵绵,激战一日的日军终于松懈,此刻,由长辛店驰援卢沟桥的二十九军的一个营已逐渐接近宛平地区。九日清晨,卢沟桥铁桥北端中国守军和从长辛店到来的增援部队向桥南端日军发起了进攻。士兵们穿着灰色棉衣、打着绑腿、提着步枪,身后背着的系有红色绸带的大刀,以卢沟桥护栏、望柱为掩体,开始发起进攻,两军南北夹击,手榴弹、大刀片威风重现,他们打了一个漂亮仗,全歼守桥日军,日军怕死后不能升天,甚至不顾他们叫嚣的皇军尊严,跪地求饶,请求战士们用枪打死他们。
日军从来未想到会遇到这样坚决的抵抗,开始耍起手段,实行缓兵之计,一边和守军议和,一边调派大量军队,想扩大战争。
可惜的是,中国守军仍然存一丝侥幸,没有抓住有利时机。七月底,日军已在平津地区集结六万人以上,作战部署基本完成,只等着大规模发动战争。
上海罗公馆里一片欢笑,听说叶芙蓉生了孩子,罗家两老带着蓝兰和孩子来到上海。明夜已经两岁多,会很清楚地说话了,他最喜欢跟着成城到处跑,现在罗家两老开始担心嫩娃娃程七七了,因为明夜对她很好奇,经常揪得她哇哇大哭。
七七是个很爱笑的宝宝,大家都很喜欢她,她眼睛很像母亲,黑黑亮亮,有宝石般的质地和光泽,她还有些调皮,手没事就在空中乱舞乱抓。
罗方生和许复忙得昏天暗地,局势越来越紧张,日军又调派了二十万兵力到中国,一场恶战渐渐逼近。
七月二十八日,日军向北平发动总攻。在100余门大炮和装甲车配合、数十架飞机掩护下,日军向驻守在北平四郊的南苑、北苑、西苑的中国守军发动全面攻击。
凌晨,当第一抹霞光从云层中透出,程行云走出南苑的营房,刘副官老远迎了上来:“我的七七怎么样了,你有没有交代嫂子让她学叫干爹?”
“她才多大点的娃娃,要学也得先学叫爹或者爸爸!”他脸上笑容非常灿烂,“许复说小家伙像她妈妈,挺漂亮,以后咱们得再生个小子,这回得像我。”
刘副官凑到他面前,啧啧道:“瞧你美的,连嘴巴都合不拢了……”一阵尖厉刺耳的警报声打断了他的话,惊醒了这片宁静,转眼间,从东北方向飞来几个黑点,士兵们飞奔出营房,冲入阵地,程行云和刘副官连忙闪到掩体里躲避。
日机并未轰炸扫射,在上空盘旋两圈后,沿旧途飞了回去,原来这是日军的侦查机,程行云暗骂两声,听到副军长佟麟阁下令部队做迎战敌机轰炸的准备。士兵们丝毫不惧,有条不紊地组织疏散。
很快,第一波次5架日军轰炸机在机枪声中飞临南苑上空。只在营区上空盘旋一周,便从东北角师部开始,沿排列整齐的营房开始了狂轰滥炸。一些人员还没来得及疏散,顿时被炸得人仰马翻,营房火光冲天,到处是硝烟和瓦砾,守军还未见敌人影子,就遭到重创。日机仍未罢休,一个盘旋后,开始轰炸营区外的简易阵地和障碍物,几乎把那片夷为平地,才得意洋洋地拖着灰色尾巴离开。
程行云在掩体中抖了抖土,刚想叫大家准备迎战,一发炮弹在他耳边炸开,刘副官连忙把他扑倒,日军野炮开始了铺天盖地的远程轰炸。中国守军被炸得抬不起头来,炮声刚停,大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日军一波波潮水般涌来,向他们发起冲击,打了几个漂亮仗后,士兵们士气高昂,他们抖落身上的灰土,钻出坍塌的工事,趴倒在阵地上,瞄准了前方的敌人。
当敌人进入200米火力内,守军阵地上响起密集的枪声,呐喊着的日军声音戛然而止,一排排地扭曲着倒下,后面的日军立刻趴到地上,日军一波波往上冲,又一群群地往回溃退。前面的开阔地带成了他们的坟场。守军将领们许多都到了第一线,这里已经没有官与兵之分,大家都杀红了眼睛,要对付这蚂蚁般的敌人。
二三个小时过后,敌人援军大批开到,守军的防线有几处被突破,佟麟阁下令防御部队沿撤入营区内,重新组织防御。这时,军部命令,南苑所有部队立即撤进城去。佟麟阁随即整肃部队,立刻向北退去。沿途日军飞机追逐着公路上溃退的二十九军官兵,疯狂地轰炸扫射。公路两侧的青纱帐成了中国军队的天然保护,守军虽有伤亡,但损失不大。
守军退到大红门,佟麟阁率领集结好的三四千人的队伍,开始向城区内作有秩序的撤退。程行云带着一个队伍走在最前面,未走多远,前方突然传出了密集的枪声,随后,几架日机又出现在撤退队伍的头顶上,猛烈地轰炸扫射,转眼间这扫射声顺着守军的队伍向后面蔓延,中国军队血肉横飞,死伤无数,惨叫声怒吼声此起彼伏,枪弹从他们两侧和头顶飞来,织成一个密密的网,把所有人笼罩其中。战场已经不是战场,中国军队如屠宰场上待宰的羔羊,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发出最后的悲鸣。
青烟弥漫中,程行云的先头部队首当其冲,战士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中,程行云心如刀绞,大喝道:“快趴下!隐蔽!” 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和天空中日机的声浪淹没了他的喊叫。刘副官把程行云一把拉住,用身体掩护着他,喝道:“快隐蔽!” 这时,远处的一个小土丘后冒出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随着一阵机关枪扫射声,刘副官身体一抖,软倒在程行云身上,程行云目眦欲裂,刚想把他托住,从腿那传来一阵疼痛,他低头一看,自己的大腿不知什么时候被射穿了,正汩汩流着鲜血。他挣扎着站住,几名士兵围过来,他挥着枪大吼,“你们快冲,别管我!”士兵们把枪紧紧握住,朝前方猛冲,想从这包围圈中杀出一个缺口。他们很快被敌人猛烈的炮火堵回来,随之而来的,是敌人小规模的冲击,程行云已经忘了疼痛,他一脸鲜血,连眼睛都红得似熊熊烈火,沉着地指挥士兵们杀退敌人的进攻。
这时,传令兵跌跌撞撞跑来,佟麟阁下令部队绕开公路,利用路两旁庄稼做掩护,分散突围向城里撤退。这时,一批敌机飞临公路上空,扔下一簇簇密集的炸弹,整个公路被冲天的烟尘吞没,程行云倒下了,在最后那抹光明里,他似乎透过一片七彩的幡,看到一个纤细美丽的女子,她的神情迷惘而哀伤……
深夜,罗方生回到罗家公馆,罗怀苏坐在沙发上正端着茶杯发呆,罗方生走到他面前,两人久久地对视着,眼睛不知不觉都湿了。这时,叶芙蓉抱着正哑着嗓子叫的七七出来,愁眉苦脸道:“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七七从早上闹到现在,怎么哄都不管用!”她见罗方生一脸凄然,心头咯噔一声,强笑道:“小罗,你今天这是怎么啦,二十九军吃了败仗么?”
罗方生点点头:“芙蓉,二十九军败退了,北平沦陷……”
话没说完,他已泣不成声。
从屋里出来的蓝兰扶住叶芙蓉的身子,把她手中的孩子接了过去,罗怀苏伸手把七七接了过来,哽咽道:“七七,你爸爸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他们的部队虽误入日军伏击圈,但没人屈服,没人投降,3000多人全部战死……”
成城扑到叶芙蓉的身边,紧紧抱住她大声哭喊。叶芙蓉好似突然失去了意识,茫然地听着周围的呼喊,所有人的脸全部成了一片白色,突然,又变成鲜血般的红,她默默转身,今天的灯光太亮,刺得人的眼睛涩涩地疼。她向前迈了一步,发觉自己被一个小小的孩子拖住了,孩子还在叫她妈妈,奇怪,怎么会有人叫她妈妈,她不是仍在她丈夫的官邸里,等他回来吃饺子,他缠起来人来没完没了,她得趁他没回来之前包好,她微笑起来,她其实从没告诉他,她多喜欢他这样缠她闹她,她多喜欢他从她身后环住她的感觉,仿佛……可以天长地久。
怎么又有人来拖她,那人有一双有力的臂膀,他口里还说着奇怪的话,什么你不要这样,我会永远照顾你,什么人死不能复生,什么他是万人敬仰的英雄……
她要什么万人敬仰的英雄做什么,她只要一个疼她爱她的丈夫,如此而已。
她怎会到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她原本只是甘蓝河边的一个幸福的小女人,有一个爱吃她包的饺子的丈夫,也许,还会有许多许多孩子……
北平城里,溃退的中国军队全是灰头土脸,有的满身鲜血,有的被炸弹炸飞了手脚,北平人民一见到他们,立刻停下脚步,朝他们脱帽致意,并鼓掌欢迎,官兵们没有人敢抬起头来,他们对路旁犒军的食物视而不见,每个人都匆匆而过,眼中满是泪水。
北平人民对他们寄予了厚望,他们战败沙场,无颜见北平父老,无颜接受他们这深厚的爱与期待。日军占领北平后,来不及撤退的二十九路军再一次感受到北平人民的深情,他们把所有官兵都掩护起来,几千人没有一个被告发。
这时,北平有两个甘蓝女人,她们一个叫金红妹,一个夫家姓杨,别人称为杨三嫂,杨三嫂跟随丈夫来北平卖大饼,结果杨三嫂的丈夫早先得了急病,一命呜呼,剩下杨三嫂独自支撑,她便把金红妹带了出来做伴。
她们早就听说程行云是甘蓝人,平时极是为他自豪,听说守喜口程行云的是她老乡,北平人对她的生意非常照顾,整条街几个卖大饼的就她的每天卖得一个不剩,杨三嫂和金红妹平日里最喜欢打听他们在前线抗战的事,一听人说起这些战士英勇杀敌的惨烈,她们俩经常哭成泪人儿。
当程行云等守军遇伏,全部殉难的消息传来,两人哭了整整一天,等两人情绪稳定下来,杨三嫂一拍大腿:“妹子,咱们粘了程司令天大的光,也得为他做点什么事。男人们杀敌报国,连尸首都没个像样的坑埋,咱们收摊回甘蓝,把程司令的尸首带回去,让他最后听听咱的甘蓝送别调!”
金红妹连声称好,两人连忙告诉街坊四邻,大家拍手称赞,纷纷帮忙,有的把自己百年后的棺材拿了出来,有的准备寿衣,有的找出程行云的照片,有的负责去抬尸首回来,有的去找马车。
事不宜迟,紧锣密鼓地准备了一天后,杨三嫂端了程行云的大幅遗像,雇了马车送程行云回去,走到城门口,一队日军正在盘查过往行人,几个军官模样的正在叽里呱啦。杨三嫂急了,对赶马车的老陈道:“你有家有室,不要冒这个险,你的马车要多少钱,咱们跟你买了。”
老陈正色道:“不行,他们的命就不值钱,咱们的命就金贵了,这趟活是我主动揽的,我出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杨三嫂瞥了眼金红妹:“妹子,你怕不怕?”
金红妹挺了挺胸膛,大声道:“姐,我不怕!”
杨三嫂笑了笑,把程行云穿着军装的遗像高高捧在手里,坚定地走向城门口。
“什么的干活?”日军明晃晃的刺刀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杨三嫂把遗像举起来,铿锵有力地回答:“我们要送这位官长回家乡!”
那些日军军官把她团团围住,她冷笑着看着他们,听他们叽里呱啦了一阵,突然,所有的人都举起手臂朝遗像敬礼,日本兵的刺刀不知什么时候也松开了,人们远远地看着,朝这遗像脱下帽子。
一步又一步,杨三嫂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她开始只想让作为甘蓝人的程行云听最后一次甘蓝送别调,那是每个甘蓝人都应该得到的最后安慰,连她那个缠绵病榻多年的男人都得到了,更何况这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可是,到现在她才明白,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她端的是所有人对英雄的敬仰,是对勇士们的重托,勇士们,你们放心去,你们的仇恨我们会一笔笔跟敌人讨回来,人民会记得你们,你们长眠的土地会记得你们!
走出城门,杨三嫂全身都湿透了,她爬上马车,端端正正把遗像摆在胸前,对老陈大声道:“咱们换着赶车,就是不吃不喝不睡也要把程司令早些送回去!”
老陈一扬鞭子:“好嘞!”然后悄悄转身,抹去眼角的泪水。
北平到甘蓝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杨三嫂说到做到,没日没夜地赶路。他们路上经常碰到盘查的日伪军,可只要她把遗像捧出来,大多一路通行无阻,有的伪军愧不敢当,抹着泪朝遗像跪拜。
五天后,他们一行终于到了甘蓝。这时正是早晨,赶了几天的路,三人都尘土满面,憔悴不堪。快到甘蓝桥时,杨三嫂定睛一看,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见甘蓝桥头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大家远远朝路的尽头眺望,看到马车卷着尘土而来,惊天动地的鞭炮声响起,人们自动分开,沿着甘蓝桥一直排到城里,孩子们早早地跪倒,马车一经过就规规矩矩地磕头,男人少了,女人们全然不惧鞭炮的威力,一个个蹙着眉头,满眼泪光,把鞭炮点好放在马车经过的路上。
金家大院里,金继祖正在冲长工丫头们发脾气:“你们哪个敢出去,以后就别想进我金家的门!”
大家眼巴巴地看着管家六福,六福满头汗水,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讪笑道:“老爷,我们好歹跟程司令也有交情,你看人家千里迢迢回来了,我们作为乡亲也该尽尽心……”
金继祖怒视着他:“以前你做的事我还没找你算帐,你现在还敢说什么交情,你把所有人都给我带回去,把门落闩,谁也不准出去!”
这时,三太太从后面一步步走出来,她一脸素净,穿着黑衣,头上还戴着白花。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到她身上,金继祖吼道:“你这是做什么,来人,把她给我拉回去锁在院子!”
三太太大笑起来,笑得泪珠纷落:“金继祖,除了关女人你还会什么,还会当汉奸,还会把女人一个个送上鬼子的床?”她站直了身子,指着他的鼻子,“你这个没骨头的狗,真的把咱们甘蓝人的面子丢尽了,还好,我们甘蓝出了一个程行云!”
她优雅地走出门去,回头轻笑道:“金继祖,我看不起你!”
金继祖怒火中烧,大吼道:“都愣着做什么,给我把人拉回来!”
这时,二太太也是一身黑衣出来了,头上也戴了朵白花,她缩手缩脚走到院中,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迅速地绕过他离开了。
金继祖已经吼不出来了,好似一瞬间变得老态龙钟,他抬起头,看着院落中的小块天空,久久地沉默,等他想找人做事的时候,才发现整个院内空空荡荡,所有的人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他长叹一声,回头坐到客厅那把花梨木椅子上,现在花梨木越来越少,大家于是都用红木做家具,总有一天红木也会成为珍品。像这套还是从他爷爷那辈传来的,椅子靠背是用珐琅面所做,摸上去凉沁沁的,椅子脚上雕满了吉祥如意花纹,爷爷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多子多福,可惜只有父亲一个儿子,到了父亲这一辈,竟也只有他一个儿子,到了他这辈,金家连一个儿子都没有了。
金家绝后了,他真不知道要如何到地下跟祖宗交代。可能,真的是他这辈子坏事做得太多了,天要惩罚他。
算计了一辈子,真累!他把头搁到椅背上,珐琅靠背的凉气从背上一点点透进身体,他眯起眼睛看着空空的院落,原来没人的时候金家这么安静,原来安静的感觉这么享受,他微笑着合上眼睛,于是,再也没有睁开。
巡逻的日军赶到司令部报告,佐藤沉吟半晌,朝他一挥手道:“程行云是英雄,我们日本民族最崇拜英雄,崇拜强者,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让他们把他送上山去!”
这时,从甘蓝城传来惊天动地的送别调,一个老者把唢呐朝天举起,用一个凄厉的高音向苍穹发出怒吼,不等锣鼓响起,所有人用同一种声音吼出:
司令哎,你大声吼,满地的妖魔会颤抖
司令哎,你大声吼,甘蓝的男人都跟你走
司令哎,你大声吼,青山白水他不敢愁
司令哎,你慢些走,黄泉路上伴儿够
司令哎,你慢些走,兄弟不会把眉皱
司令哎,你慢些走,咱们的血不白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