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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瑰色诊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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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小心翼翼地往外张望了一眼,长而直的走廊向两边延伸,尽头是一片幽深的黑暗。每一盏灯都像是一颗浑浊的眼球,它们散发着微弱的光,审视已经发黄破败的墙壁。
门外如今只有零零星星几个狱警,他们低着头,沉默着走过一间间监舍。速度很快,彼此之间毫无交流,如同无言的蚂蚁。
“简郁眠,我们确定要跟那个小屁孩一起行动?”
季忱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不知道为什么,随着试炼层数的增加,他的铃铛功能也越来越不稳定了,可能随时会有灵力反噬的情况出现。
简郁眠沉着脸观察外面的动向,此刻他的心跳仍然平稳有力。他在想,这些无脸人依靠什么来分辨他们的同类?
“留着有用。他对我们俩能构成什么威胁?”
“他们的听力很灵敏,但大概率没有视觉。”简郁眠侧了侧身子,示意楚沉霭带路:“动作轻点就行,走吧。”
楚沉霭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几人蹑手蹑脚地贴着墙壁走出去。附近的几个狱警就像没注意到一样,仍然低着头在走廊里匆匆徘徊。
楚沉霭和云随竹打头阵,接着是风禾,简郁眠和季忱则是跟在队伍的最后盯着王辉。
季忱屏住了呼吸,尽量放轻脚步。他紧紧盯着路过的几间监舍,发现除了他们的监舍是一扇几乎密不透风的铁门,其他的监舍只是仅仅使用了几道横竖交叉的铁栏杆来关押罪犯。
这些罪犯似乎也不是什么正常人。明明现在应该是就寝时间,他们却规整地坐在床上,双腿并拢,手放在膝盖上,几颗脑袋全部都呈90°扭转过来,双眼无神地盯着楚沉霭的队伍。
那空洞眼神中本不该有任何情绪,但季忱却没来由地在里面读出了一丝好奇。
那种好奇就像是一个小孩子问自己的父母:你们昨天晚上关着门在干什么呀?
我听见妈妈哭了,爸爸你是不是在打妈妈?
为什么我不能和你们一起睡觉了?
他们是无罪之人,却被困在牢狱里。季忱默默收回目光,搓了搓自己皮肤上浮现起来的鸡皮疙瘩。走廊很宽,即使他们六个人并排着走也不会显得拥挤。
可偏偏就是这样,王辉却一个没注意,碰到了一位走过来的狱警的手臂。
王辉那满脸的横肉都皱到了一起。他永远不会忘记那蛇皮鱼鳞一般的触感,粗糙而冰冷,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应该拥有的皮肤状态。
“站住,例行检查。”
狱警在简郁眠身前停了下来,转身,抬头,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已经设置好的程序。
他慢慢把自己的脸凑过去,停了几秒钟后如同在图书馆里试探应知汝一样,也伸出了一个手指放到简郁眠的人中处。
季忱瞬间想起了那几条规则,他咽了一口口水,紧张地盯着简郁眠。
简郁眠依旧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他凝视着狱警那一团乌漆嘛黑的脸,一瞬间脑海里竟浮现出一个“扒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的念头。
“无生命体征,通过。”
只有死去的人才能通过这场检查。
季忱眼神复杂地看着狱警挪动脚步来到自己面前,然后第二次把脸凑过来。季忱的心理素质还算不错,他避开那道看不见的目光,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检查通过。
“无生命体征,通过。”狱警依旧如是说。
现在季忱有点后悔让王辉站在队伍的倒数第三个位置了。
王辉瞪大眼睛,盯着那张如同一个黑色旋涡般的脸,他还是第一次直面这种无脸人,也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直到那张脸上,再次出现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狱警露出十几颗尖利细小的牙齿,嘴角像是被两边不断拉扯着,一直延伸到脸颊边缘。
“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尖锐刺耳的惨叫划破寂静空气,王辉被吓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在狱警掐住他的脖子之前,想也没想直接抡起拳头砸向了那人的脸。
“去死吧!”王辉回过神来,他狰狞着表情,刚刚那一拳已经用上了自己十成的力气,一般人挨一下绝对扛不住。
但没想到一拳过去,王辉没有击中任何事物,他的的右手就像是和身体断联了一样。王辉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拳头在黑雾中被腐蚀成血水,横截面不断喷涌出鲜血。
延迟的剧痛袭来,王辉用力捏着手臂上的肉,毒素顺着伤口迅速蔓延至小臂,仅仅十几秒他的下半条胳膊就已经变得乌黑干瘪,如同被风干的尸体。
“跑!”
楚沉霭的一声令下将所有人都拉回现实,这才意识到附近的所有狱警都发现了他们的存在,现在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往几人所处的地方靠拢。
简郁眠和季忱匆匆对视一眼,两个人跟随着楚沉霭的脚步向前狂奔。沉闷的风因为他们的动作被激活,在耳边呼啸而过。
狱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想到他们身上还配着枪,没有人敢回头去看。
王辉勉强跟在他们后面,但因为中了尸毒,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脚步也越来越沉重,加上长期只吃不运动,他根本没办法跟上大部队的速度。
“他妈的!一群卑劣的逃兵!你们跑那么快干什么?”
王辉的唾沫星子横飞,他放慢速度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瞬间就被追上来的狱警抓住肩膀,他们的笑脸近在咫尺,王辉却觉得这些笑容恶心至极。
一道绝望的嘶吼声在季忱身后响起:“喂!救救我!救我!爸爸,爸爸!!!”
这就是人啊,为了活下去宁可不要尊严。
王辉趴在冷硬的地板上,他的衣服被撕扯出好几处破口。那些狱警的指甲十分尖利,他呼喊,求救,咒骂,空荡荡的走廊内,只有尽头那片看不见终点的黑暗还能给予他回应。
“妈的……”
王辉恨恨地瞪着众人消失的地方,表情扭曲。
正当他以为自己要被那些狱警蚕食殆尽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拽住王辉的衣领,直接将他从无数只干枯手臂的抓挠中拎了起来。
他本身的体重少说也有一百八十斤,而那人单单靠一只手,就可以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监控室门后的简郁眠微微眯起一只眼睛,面无表情地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
几颗子弹擦着王辉的头皮飞过来,精准击中了离他最近的几个狱警,血液四溅,其他狱警都被唬住了似的愣在原地。
这是一场绝佳的配合,正好为他们争取了逃离的时间。
“滚。”
季忱丢下一句话后松开了王辉的衣领,王辉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艰难地回头看去,正好对上了那双漫不经心的紫眸。
那道自上而下的凌厉眼神,仿佛是神明在危机来临时对于恶人的庇护与饶恕,让王辉禁不住腿一软重新跪倒在地。
季忱什么都不用做,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会吸引一批犹豫不决的人落入他设下的圈套。
“刚刚那几发子弹没崩死你都算简郁眠枪法好。”
季忱皱着眉,狠狠踹了王辉一脚。这一脚包含了一点私人情感,于是他说出的话依旧带着嘲弄的意味,怜悯与厌恶交织在眼中,矛盾的情绪再次产生。
无论是恶劣的环境,还是诡谲多变的人心,任何腌臜丑陋的事物都不足以侵扰季忱的思想,他始终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想救人便救人,想杀人便杀人,无关对错。他是一枝毒刺与幽香兼具的玫瑰,暗夜下旁若无人地盛开,却并不孤芳自赏;因为身处混乱不堪的地狱,所以自保毫无意义。
监控室内。
楚沉霭盯着十几个内容一模一样的监控屏幕,目睹了刚刚在走廊发生的一切。
虽然毒素没有继续蔓延,但王辉的右胳膊显然已经报废,他呆滞地坐在一边,至少暂时安静下来了。
“你刚刚想起来图书馆里的那几条规则了吗?”
“想起来了,但没用上。”
“你没憋气?”
“没有。”
听见这话,季忱面色一变,再结合起来刚刚狱警所说的“无生命体征”,他的心都凉了半截。
有呼吸,但没有生命体征。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简郁眠还是活人吗?难道又是谁假扮的?
想到这里,季忱不退反进,他的目光锁定在简郁眠的胸口,伸出手按了上去。手掌贴着饱满紧实的肌肉,季忱没来由地有些脸热,却发现自己感受不到丝毫心脏跳动的痕迹。
“你怎么……”
简郁眠眼神一暗,似乎没有想到他这么大胆,视线渐渐从季忱的眼睛滑向那只莹白的手,欲言又止。
而季忱像是要确认什么一样加重了力气,甚至还调整了好几下角度。
简郁眠闷哼一声,刚想开口,季忱已经后撤几步,紧握起拳头,一声不吭地往他脸上砸去。
简郁眠偏头躲开,转身及时握住季忱的手腕,然后把他扯到自己的身前。
“你摸错了,在这边。”
简郁眠压着声音,仿佛是不愿意让别人听见他们的对话,把那只手重新按在自己另一边的胸口,手掌覆上季忱的手背。
季忱瞳孔一缩,整个人几乎是趴在简郁眠身上,这让他想起了那个在梦中的拥抱。有些问题的答案,其实他伸手就能够到。
于是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什么,却并不躲开简郁眠炽热得有些发烫的目光,甚至可以说是执着地去看简郁眠那双淡青色的漂亮眼睛,寻找那其中东躲西藏的一瞬情动。
“感受到了吗?我的心跳。”无言的视线交缠里,是简郁眠先败下阵来。
他像是一只出于理智而躲回巢穴里的狐狸,却依然忍不住被情感支配着,去观察外部环境的一举一动。
简郁眠垂着眼睛,面上依旧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但半遮半掩在头发下的耳尖却泛着红。
扑通,扑通……
季忱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表面上却还是云淡风轻,还趁着这次难得的机会多摸了几下,暗自感叹手感不错:“这位患者,别担心……”
他的尾音落在空气里,如同氤氲的薄雾一般化开了。
“窦性心律,健康得很,你还能再活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