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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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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开始选择躲避他。我是怯懦的,我羞于面对他让他用那种深得看不见情感的目光审视。
他一览无遗地看到我所有的锋芒所有的刺啊。我要怎么面对他。
那天,那天。他叫住我:“带你去看个东西吧。”
他的语气让人无法拒绝,声音是这样冰凉地安抚着我焦躁不安的心。玦将我领到了画室,那个专属于他的画室。
白色的立体模型整齐地排列于一行。木质画架上钉着一副未完成的素描,暂时只能看出一点轮廓;画架散发出淡淡的松香,上面搁着几只木质铅笔;裁好的画纸是整洁地摆放着;颜料瓶都用漂亮的英文圆体字标上标签。
我俯下身认真地观察着那些英语:SeaGreen,海洋绿;Aqua,水绿;LightGreen,浅绿;ForestGreen,森林绿;BlackishGreen,墨绿。
这些都是我仰慕已久的少年喜欢的颜色。
我注意到地板上的两瓶颜料,NightBlack和LightWhite,夜一样的黑和光亮的白。
玦在一边静悄悄地揭开一块白布,一副巨大的画暴露在阳光下。那是大片大片的夜一样的黑色,NightBlack。中间仿佛撕开了一个伤口一样逃逸出白光,普通的白色颜料上覆盖了一层更加光亮的颜料,LightWhite。那是个女孩子的侧影,纤细干净,像一朵清醇的花朵。
我不得不承认我已经被玦的洋溢的才华折服。我被这幅画压得喘不过气。
玦递给我另一张画。
“这是给你的。”玦的声音低柔而冰凉,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小心地捏拿着那幅画。他没有说“这个给你吧?”或者是“这个给你,要么?”。他的语气是那么肯定,肯定我会喜欢这幅画。
我接过来,它其实是那副巨大壁画的缩小版,笔触更加细腻,用心不减;背后用炭笔写上了他的名字,外加一行漂亮的圆体英文《Night And Light》,
Night and light。
我跟随着玦走出画室。我如同盲了一样,抱着那副画跟随他。我的心里顿时兵荒马乱,在玦的面前我是这么卑微渺小,他是某种光源。
玦将这幅画用作画展的布景。那个俗丽的女老师没说什么,只是因为玦是功课很好又讨人喜欢的好孩子。
画展圆满的结束像是一声钝重的鼓点打断了我和玦之间唯一的联系。
他向我道谢,告诉我《Night And Light》的灵感全源于我。
我盯着他的脸看,玦是一脸诚恳的。我顿然醒悟那是为我所作的画。
我满心欢喜地告诉他我很喜欢那幅画。我想说的是我是喜欢上你了。于是我决定试探一下。
我问他如果我喜欢上他了怎么办。
“那不是正遂我愿了吗,”他俯下身,将嘴唇贴近了我的耳朵“我喜欢你。”
我愣住了。
这个告白对于玦来说是多不容易啊。我看见他冷白的脸泛起了紧张的红晕,压在我肩上的左手微微发抖。
他看见了我所有的锋芒所有的刺,他摘去我身上所有浮华的掩饰和无谓的骄傲,还原了最真实的我。然后他说喜欢我。
我的眼泪开始不听话地要流出来,我只得踮起脚够到他的耳朵边上。我说,我也喜欢你。
这句话足以耗尽我这一生。
玦是个寡言的少年。他喜欢在图书馆里安静地看书,偶尔抬起头看到木棉树红色的硕大的花。
玦,你为什么没有别的朋友?我问他。
他笑了笑亲切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并不答话。
——我的小王子是多么优秀的少年啊,可他此时笑得那么忧伤。我试图解读他的笑容中的涵义,可我不能。他是我的小王子,即使他不笑,我亦甘愿住在他的忧伤里。
他抬起眼问我怎么也没有别的朋友。
我狡黠地笑着说不是有你了么。
我开始为他喜欢上裙子,开始阅读川端康成的《雪国》,开始接触他偏爱的忧伤低柔的大提琴曲,开始购买他所喜欢的歌手的所有专辑。
我的爸爸妈妈似乎尚未察觉到我细腻的变化,他们依旧溺爱地叫我囡囡送给我香甜的巧克力和透明的糖果色的Swatch手表。他们这样宠爱着他们的小女儿,却没有发觉她在聒噪喧嚣的青春里迅速成长,他们不知道她已经爱上一个少年,一个俊朗而忧伤寡言的少年。
我是有焦虑症的。紧张的时候手心不断出冷汗,这让我焦躁地忍不住会自虐,甚至自残。基督教的教义中,人一出生就有原罪。我想我一定是犯下了深深的罪过,我将我的病视为一种缺陷。可是我爱上一个美好得如同神明一样不染尘埃的少年啊,我怎能任由我的缺陷暴露在他的面前。而现在,我的焦虑症似乎越来越严重了。我的左手臂上出现了深深浅浅的痕迹,那是我在自虐中留下的,疼痛感能使我保持清醒冷静。所以我只许玦牵我的右手,我把左手藏在背后。
玦会送给我碗型的蜡烛,自己绘出抽象色彩的陶碟。他是这样细心体贴的少年,完全了解我的喜好。他仿佛已经将我的蔷薇城堡托起在更高更远的云端。
玦已经成长为一棵树深深扎根于我的心房,它绽开了一朵花。我多想,将我心里开到荼蘼的那朵花,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