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军雌的错误姿势》tltz1_小非

43、四十三 公开审议

　　公开审议。
　　在虫族的历史书上，这四个字曾熠熠生辉，直到皇权崛起，其他所有声音都变成无聊的争辩。
　　雄虫用信息素实践暴力，又用血缘加固纽带。最终，虫族围绕皇族重新架构，公开审议也就变成了时代遗产。如今，它是发泄的平台、政治的秀场、控制舆论的渠道，在这里，没有任何决策。
　　等等，刚才说什么？
　　“控制舆论的渠道”。
　　一个公开的、受到多方关注的舞台，是个绝佳的观点输出渠道。有些话，皇室不方便直说，更不方便亲自下场，于是他们用各种媒体替自己发言。
　　很多时候，“民间”的消息更容易说服人。公开审议就是这么个可操作，又非官方的舞台。
　　“我再和你确定一遍，”二皇子严肃道，“你真的想要阻止这场战争吗？你有什么强力到足以证明自身立场的理由吗，德塔？”
　　德塔沉默下来。
　　理由？他没有。他不能保证自己的想法不会改变，“不希望士兵无意义地死”是个宽泛到难以落实、正直到令人发笑的理由，而他自问并非正义之士。
　　他只是……
　　他最重要的理由，是——
　　“因为德塔不希望出现更多的‘思瑞莱高地大磨盘’。”
　　他猛地转过头，米阿正关上门，语气平静：“缺乏情报就开始的战斗，毫无意义的牺牲，绝望的战场，对抗信息素。既视感太强了，是吧？”
　　在德塔近乎凝固的目光中，雄虫抬眼笑了笑。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我不想。你有自由行动的权力。”
　　“那你想知道，你为什么没收到汇报？”
　　德塔叹了口气。
　　如果米阿铁了心瞒他，在这种突然袭击的前提下，办法要多少有多少。
　　他有点太放心这个雄虫了。
　　“你听了多少？”
　　“没多少，反正你就是什么都瞒着我，”米阿撇撇嘴，“我还以为我们是同一战线的。”
　　“我——”
　　“你觉得我受不了？觉得什么事都该你知道，再选一点好玩的‘逗逗雄虫’？”米阿一屁股坐在他身边，伸手想搂人，一抬头，发现开的是视频，立刻规规矩矩坐好，“呃，殿下好。”
　　“你们是一条线的？看来你预谋已久，德塔。”二皇子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那就好办了。如果你能确定自己的立场，我也可以组织一场线上的公开审议。你要在那里说服整个军部，也说服所有旁观者。”
　　这种情况的公开审议，旁观者怕不是整个虫族。
　　米阿一愣：“‘发现人类’的事公开了？！”
　　“秘密重到一定程度，流言蜚语就是它的特征。连使团都派了，就别指望完全保密。”二皇子隔着通讯冷冷解释，“至于地点，我打算选在线上虚拟决斗场。”
　　“公开审议？决斗？”米阿又听不懂了，他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德塔好像也是刚懂。
　　“……赢家通吃。”黑发的雌虫喃喃。
　　“辩论没有尽头。”二皇子对他点点头，“但战斗有。强者才能决定种族的命运。”
　　——因为他们是虫族。

　　暴力决定社会如何运行。
　　当暴力以绝对个人力量的形式展现，它就成了最高的话语权；当暴力以遗传的形式扩散，它就成了坚不可摧的统治体系。
　　为了加固这套暴力体系，他们不断宣扬个人武勇。于是军雌的地位越发重要，将军的权势也越发稳固。
　　任何体系都有获利者，而在虫族的体系中，最顶层的获利者便是掌握暴力的“个人”。
　　包括高级雄虫，也包括高级雌虫。

　　“……以上，是本次紧急新闻播报的全部内容。”
　　信息公开比他们料想的更早，皇室似乎在一瞬间就下定决心，把人类的事完全公开给整个虫族。“轩然大波”实在不足以形容舆论状态，米阿都被满眼的键政搞得精神疲劳，不得不关掉个人终端，戳戳德塔：“你们安排得怎样了？”
　　德塔反而很闲。他暂停了所有针对星盗的活动，每天只需要让手下日常锻炼，没有什么事需要打扰他。他们放任舆论增长一星期，收集民间的各种意见，尤其是支持战争的理由。
　　然后，这场简直可以说是军部高层辩论的“公开审议”终于拉开了帷幕。
　　上一次如此严肃、出席者如此重要的公开审议，大概要往上千年前找。
　　米阿藏在观众席，快速扫了一眼。线上角斗场是个模拟训练装置的民用版，这里的人都是投影，观众席也只是个贴图，真正的观众们压根没有实体，只有需要加入角斗时，才会获得投影。
　　也因此，此时真正有投影的只有七个人：元帅，五个将军，还有二皇子。
　　二皇子是来当主持人的。他用一种“随便吧我为什么在这”的语气念措辞相对官方的发言稿，大意就是兹事体大，皇室会参考民间意见，军部这次只代表军方意见之类的，半真半假，九成套话。
　　但五个将军可不会真来说套话。
　　这一次，他们是真的带着各自的目的来到这里——开始前，他们就接到通知，军方不会就此议题进行第二次审议。
　　他们和他们背后的利益集团都只有这一次机会。
　　“那么，”元帅，那名苍老的雄虫首先开口，“我想听听各位的想法。斯姆莱沃，你近距离接触过人类，你先说。”
　　第三军的将军是个金发雌虫。他用力叹了口气：“我写了一份长得要死的报告……我主张立刻对人类展开渗透。人类与我们不同，他们无法通过战斗磨砺基因，也不可能在战斗中进化。他们缺乏与异族作战的经验，却有丰富的、与己方战斗的文化。我认为，这是一个好斗但容易内部分裂的族群，完全可以开战。”
　　米阿有点意外，他还以为这个战狂会上来就开“战斗荣耀”那一套。
　　“斯姆莱沃支持开战。有别的意见吗？”老人扫视他们，第一军的将军一脸与己无关，第二军死死皱着眉，好像这个议题让他不快。第四军是那个之前后方驻扎、现在接替德塔在前线的蓝发贵族子弟，他捏着一份发言稿，脸色有些僵硬，并未做声。
　　德塔是第五军。
　　老人的目光直指他：“德塔，如果开战，你要直接负责战斗。你有什么想法吗？”
　　即使观众席上没有人，米阿也觉得空气突然热了几度。公开频道里原本都是键政，此时已经被成片的“那肯定是打”淹没，所有人都相信，长期处于前线的德塔会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比如“我觉得需要x个月就能搞定整个人类”。
　　德塔的表情相当平静。
　　他回答：“您的意思是，希望我在只有一个虫洞用来维持补给线的前提下，对抗一个拥有四个星系的种族吗？”
　　“我在问你的意见，德塔。”
　　“我拒绝，”德塔这么说，目光却转向第三军的金发雌虫，“我不会打一场必败的战斗，也不想开启一场泥潭和绞肉机般的战争。”
　　公共频道诡异地安静下来。
　　那几秒里，米阿在等待一场反噬。
　　德塔被架得太高。他是将军，是战神，是军雌荣耀，是不败的传说。他不可以退，整个虫族都在等他带来新的好消息。
　　当神像转向，人们自然会疯狂回应，无论以何种态度。
　　几秒后，质疑和难以置信便开始上涌，并快速转化为犹豫、怀疑，直至愤怒。
　　米阿注视那些发言。和刚才一样，一致的声音把其他东西淹没了。它们其实各不相同，但汇到一处，就仿佛只有一个。
　　一个询问的、迷惑的，绝非善意的声音。
　　米阿有点想笑。
　　他看向德塔，德塔看着金发雌虫，雌虫耸耸肩：“你好像确定会输？”
　　“我一般不管‘付出大量本可以规避的代价后，艰难地取胜’叫赢。”德塔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
　　“一般人倒不会这么干。但毕竟是你——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觉得赢面不够大？第一次看你主和，是有雄主了，脾气变好了吗？”
　　德塔完全无视最后那句：“人类，是个性别比相对均衡、出生率高、人口密度大的族群。他们可以将生命作为纯粹的战争消耗品，我希望各位正视这背后的战争潜力。”
　　“那又如何，你怕死？”金发雌虫又一次脱离话题本身，攻击德塔个人。
　　“我在强调，死了也没用。”德塔冷冷回答。
　　“战斗至死才是荣耀，”对方同样冷下声音，“如果赢了，就在废墟上建立荣耀；如果输了，就成为胜者的荣耀。你要因为自己的懦弱，玷污虫族的光辉吗？”
　　“……确实，”第二军的军长忽然很轻地插了一句，“就算一个虫洞战线太窄，也顶多是不‘全面开战’，而不是直接放弃。有点太过了，德塔。”
　　“你闭嘴，”反而是金发雌虫回答，“你和你背后的军工企业都闭嘴，我们在讨论战争，不需要你这个在那蹲了几十年都‘没发现虫洞’的家伙。”
　　苍老雄虫敲了敲桌子：“斯姆莱沃，注意场合。”
　　金发雌虫不爽地瞪了第二军一眼，回头继续和德塔较劲：“你总得有个不想打的理由吧？就因为你觉得不能赢？要我说，再拖下去，等他们的信息素产业在我们这铺开，才会出大问题！”
　　“既然已经有了样品，我相信我们的科研机构能研发信息素制备。”
　　“你不能赌一个不稳定性极强的科技研发——”
　　“你在质疑艾斯诺殿下吗？”德塔指的是S级雄虫里那个科研狂。
　　如果说战斗和军雌荣耀是一种正确，那尊重雄虫就是另一种。金发雌虫噎了一口：“我是说——”
　　“还是说，”德塔声音轻柔，“你们其实打算让军工企业接一笔大生意，靠突袭获得一点战果，让你们瓜分掉，等人类组织起反攻，你们就把烂摊子全推到我身上？”
　　苍老雄虫第二次敲桌子：“德塔。我们今天谈的不是针对个人的阴谋论，你也适可而止。”
　　“那好，”德塔反而回到之前的话题，“我解释为什么。第一，因为在这场战争里，既没有战果，也没有荣耀。我们有三个星系，人类有四个。我们只会打到精疲力尽再议和，而不可能有谁成为谁的荣耀。难道要把‘互相杀很多人，最后依旧以虫洞为界限保持平衡’视为一种胜利，或是荣誉？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去打翼人。比起和人类开战，我更支持和人类保持贸易，争取信息素和Alpha，集中力量扫除翼人，拿下西区大片的星域，而不是在这里空耗。”
　　雄虫换了个坐姿，一双苍老的眼睛直直注视德塔。
　　“至于第二个理由，因为我是第五军的将军。我对我的部下负责。我对他们的生命、未来与荣耀负责。我不会允许他们踏入这无聊的泥潭，也不容许你们把他们扔去当成军工经济运转的养料。”德塔一字一句，“你大可以说我懦弱。我今天来这里，就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他的目光也从金发雌虫身上滑开，与苍老雄虫相对。
　　“战士踏入战场，”他说，“不是为了让身后的人灌注所谓荣耀，并拿来取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