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夜长歌》君北斗

7、离家

　　（十）
　　三天后的一个夜晚，父皇驾崩，天下恸哀。
　　当时，母后躺在床上，已经连坐起来的气力都没有了，父皇的最后一面她没有见到。
　　我却见到了。
　　我是由长风哥哥急匆匆直接背去父皇寝宫的，一旁的侍卫被他的表情和动作吓坏了，忘记了不应该由这个国家的首席长老来背一个皇子，与礼仪是极不符合的，何况他是我的老师。但是我就这么趴在他背上，一动不动贴在他那光辉熠熠的袍子上的时候，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想起三岁以前乖乖趴在父皇背上睡着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忽然想，他要是我哥就好了。
　　我被放下的时候，看见五个哥哥已经排在父皇床头了，还有一个人也在，缘灯爷爷。缘灯爷爷坐在父皇床头，看着父皇，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沧桑。当我站稳的时候，迎见父皇浑浊的眼神，然后看见他微微将手指指向我的方向，又看了缘灯爷爷一眼，缘灯爷爷点了点头。父皇于是放心又很不放心地合上了眼睛。
　　我一直低着头，不知道此时正有几双眼睛在含着泪的同时，在我头顶上互相交换着眼神。这一切，却被一直站在所有人身后的代表皇后前来的蝶舞姐姐看到了，又悄悄在众人痛哭的时候离开了。
　　再回到昭德宫的时候，母后说要见我。
　　我坐在母后床头。
　　“夜儿，你还是说不了话么？”
　　我点点头。
　　母后于是伸出手，一遍又一遍抚摸着我的头。
　　“夜儿，你想做皇帝吗？……就像你父皇那样。”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夜儿心肠太软了，泪水也太多了……一个皇帝的心在很多时候是硬的，别人也无法看到他的泪水……所以夜儿做不了一个皇帝……对吗？”母亲像是在对自己说。
　　“夜儿……听我说……你父皇要把这残存的三地八方给你……记得你为菡妹妹捉的小鸟吗……”
　　我噙着泪点了点头。
　　“小鸟儿呆在金丝笼子里，什么都不吃……饿死了……它不属于那个奢华的笼子里，它不开心……看得出来……夜儿也不开心……”
　　“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无论多舒适……终究不会快乐……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再多……也只会成为祸害……明白吗？”
　　我又点了点头。
　　“听着，你要离开这里，去你舅舅那里，今天晚上……带上你想带上的东西……”
　　我狠狠摇了摇头。
　　“你怪母后……赶你走么？……过了今晚，要变天了……你的哥哥们……早就开始行动了……你父皇却不知道……做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他最心疼的女儿没有了……现在又要把心疼的儿子推向火坑里……不可以……所以……你一定要逃走……明白吗？”
　　我又拼命摇摇头。
　　“你在担心母后么？……母后终究是皇后……不会受到伤害的……等事情过了，也许一年，也许很多年……母后身体也好了……亲自去舅舅那里接你回来，好吗？”
　　我把头转向旁边的蝶舞姐姐，蝶舞姐姐微微笑着，眼如明月，“我会一直留在这里好好照顾皇后的。长风哥哥这次不能陪你一起走了，他要留下来完成他的事情。”
　　我相信了。
　　……
　　我起身，母后转过头去了。
　　跪在床前，我无声地哭，一遍又一遍地叩头……
　　就这样，我离开了这个家，如果它还是家的话……
　　宣帝二十四年，浴兰月 ，晦 ，明天，我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