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潮》闲鱼听花

11、第十一章

　　沈潮出了门再次经过那个小前台。棕色木板用铁钉钉制的小柜台，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还掉渣。小前台趴在桌面，手机立在眼前昏昏欲睡，见个黑影挡在眼前久久不散，突然浑身一抖清醒了。
　　小前台惊道：“又又又是你！”

　　病毒感染性克隆实验失败，小师妹的毕业时间越来越近，沈潮正琢磨着要不要弄个申请单批个住宿下来，将姓宁的提前进组。这般想着，他掏出手机扫了个码，“三楼19号房续住一周。”
　　这家宾馆的设备太落后了，小前台当面按起了计算机，一声归零炸开，她抬起头说：“一共392。”
　　“……”沈潮一怔，这点儿钱还不够自己逛回酒吧发小费的，他这是住难民窝里来了？

　　“56一晚，方圆几公里就我家最便宜了，你…不会这都没钱吧？”小前台感叹道，“如今精神小伙都舍得开个情侣套房了。”
　　“小妹妹，关键是你这的情·趣房也太侮辱人了吧，大红大紫还烟雾缭绕的，也就我七十岁老奶能住上。”沈潮收了手机，又拿出钱夹随手抽了一叠在台面上咯噔几下，“续吧，还有，这房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我怎么总能闻到一股味儿呢？”
　　那种味道就像是潮湿起皱的纸盒子里存放着一颗腐烂长菌的橘子，盖子一打开，青色霉菌便化作几缕青烟四处飘散。他甚至能想象各种菌孢子钻进人体里，下次再推开那扇门，床上便是一滩裹着菌丝长满小蘑菇的宁回。

　　“什么味？杀人藏尸了？不会吧这都什么年代了。帅哥，这就是你多虑了。我们这十几年没翻修过了，墙都能抠下皮来，想吸甲醛你还得自己花钱买油漆来呢。”
　　小前台来不及吐槽他家老奶活力四射，打开面前的三手台式电脑，边查询着入住信息边一脸贼嘻嘻，“所以说哪有什么怪味啊？每次打扫四楼还免费附赠神奇香水呢，咱家特有哦～亲”

　　“……那算了。”沈潮手指往回一曲，又将红钞卷在手心，随后手背朝台面狠狠一敲，差点两眼一黑，“怪不得，怪不得一进那破门就头昏脑胀。”
　　怪不得他连忍好几天，今天却突然差点洪水泄闸，节操不保。沈潮为此羞愤不已，一句泼天脏话差点脱口而出。
　　“……”小前台呆住了，“但三楼没有…”
　　“……哦。”短暂沉默后，沈潮收起钱扭头就走，“我要举报你们。”
　　“……”“？？？”“！！！”

　　沈潮坐回车里，疲软地点上了烟，红色火星闪了两下后他沉重地吐出一口气，今天他根本没换过衣服。那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还有，这到底是什么破药？
　　刚刚只是凑近了点，身体就跟炸药引线差点遭火似的要爆开。现在他觉得自己是真该回北京做个全身检查什么的，这药除了能刺激中枢神经系统使人性·兴奋，说不定还带点其他属性，这不，他脑子已经男女不分见狗都觉得顺眼。

　　宁回。沈潮虎齿轻轻蹭着烟蒂，要不是这神他妈的神经病给他下药，何至于他脑子一热自曝家底整这多幺蛾子。
　　青灰色的天已经翻出鱼肚白了，几声发动机的轰鸣打破了寂静的街头，隔壁的包子铺正开嗓吆喝着。
　　沈潮手指扣点着手机屏幕，吴泽还未发来消息，照理说他带局子的人去一趟搞来监控也就两小时的事，这都大半天了…
　　沈潮纳闷了，都在搞什么飞机？

　　-

　　“为什么不去？”
　　小孩弓起身子偷偷摸摸往屋内走去，衣服上花草虫泥沾了个遍。老人坐在轮椅上阖着双眼，伸手一摸便揪住了小孩的衣领。
　　小孩浑身一激灵，像是被扣住了死穴久久僵在原地，若他是只小野猫，一身毛从头到尾至少炸开两遍，却不敢嗷呜一声。
　　“鬼混回来了？”老人睁开眼又问了遍，“为什么不去上课？”

　　小孩懵懂地点点头，才刚说个“我”字，老人又说：“我跟你说过什么？好好上学好好读书往上爬，书里才什么都有。”
　　小孩提起皱巴巴地语文书颠两下，示意什么也落不下来，书上的糖葫芦掉不出来，腊八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他将废纸一甩随即掏掏裤兜，几个绿油油的无花果赫然立在手心。
　　“……哪来的？”
　　“翻墙摘的。”
　　“我瞧你就这点出息了。”

　　小孩点点头，一口塞上两个，然后冲老人扬了扬下巴，不过还没神气几秒，脸色微微一变。
　　“喏，麻嘴了。”老人伸手一指，“小没文化的吃个果子都不会。”
　　“那又怎样？”
　　“那就乖乖地去考大学，考研考博，到了年纪老师会教你怎么吃。”
　　小孩扳开果子啃上两大口果心，将带肉果壳一撂搓了两把发黏的爪子，“我用得着他教？”
　　“……”

　　小孩嚼吧嚼吧，意识到不对劲，扭过头来，发出了疑惑的一声：“嗯？”
　　“皮痒了是吧？”只见老人面色大变，像提鸡崽似的将人踹出门去，怒吼道：“你个瓜娃子必须给老子回去上课！”
　　“……”
　　“读不出来个博士后你个狗崽子别回来见我！”
　　“……”

　　摔了个屁股墩的小孩拍拍大腿，却突然被一双手拽起往前拖了几步，地上的影子渐渐拉长变大，他回首望去，老人的身体已化作灰烬随风卷入天空，残阳下，那扇木门永远关上了。
　　回不去了。
　　真的回不去了。
　　·

　　又做梦了。宁回缓缓睁开眼，瘫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息着。脑子里嗡嗡作响，有时候他也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里，那个声音似乎又在耳边说了遍——你去吧。
　　宁回恍惚地嗯唔几声，他也没想到梦里许久不见他姥爷，这两天不过是动了点弃学打工的心思，老家伙倒是来骂得勤快。也许是做鬼十几年做糊涂了，天天请假跑出地府却是想将他往坑里推。

　　手机叮咚两下，他没心思看，又躺了会才起身走向浴室。他推开透明玻璃门，地上还留有一滩水渍，垃圾桶里有几个白纸团，还有些白色泡沫粘在桶壁上，一种被劣质香精包裹着的腥甜钻入鼻腔。宁回吸了下鼻子，拿起花洒洗掉医院的晦气才套上衣服走出门去，
　　头发尾端被水浸湿挂了些水珠，宁回边用手揉着边用手机回消息。这世界上如果还有活人会找他，除了诈骗毫无疑问便是——他宁父，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就是大四毕业在即，宁氏族谱里六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小孩需要个德华了。

　　一长串消息后，宁回终于打字回了个——今天，随后他锁了屏走到车门处，敲了敲车窗。
　　“起这么早？”沈潮靠在座椅上听见响后斜睨了眼，“上前边儿。”
　　宁回迟疑了好几秒才拉开前车门钻进副驾，“睡不着。”
　　“大早上的还洗澡？”
　　宁回系上安全带，“嗯，受不了。”
　　“……”
　　受不了什么？！他闻到了？
　　怎么会，我明明盖住了。

　　你去吧——这几天备考搞得有些神经衰弱了，脑子里总是冒出来这三字，就连刚刚握紧门把手的时候也仿佛听到了这句话。宁回垂下眼睫，去哪？他疑惑地偏头一瞥，立刻又回转过去眨了眨眼睛，随后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旁人久久未动，宁回：“怎么了？”

　　-

　　陶居粤菜馆，平安喜乐包间。
　　“这就是新来的南方小白…”
　　“小师弟好啊～”
　　宁回是被沈潮扣着脖子拖进来的，比起一堆强撑睡意的师姐，和正中间传说中的邪恶资本家王导，更引人注目的是———
　　桌面上。约十笼金钱肚，六份明虾红米肠，一小碟三个装的手工牛肉丸，韭菜煎饺，荠菜煎饺，马拉糕，蒸排骨，蒸凤爪，牛仔骨…

　　宁回看得眼花缭乱，一堆菜碟子将桌面占了个全乎，关是各种小蒸笼就叠了三层，总的加起来差不多六七十个餐具盘。哦，那壶最重要的早茶普洱被搁至在窗台。
　　在来的路上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结账抵了医药费，站在粤菜馆门口他才隐隐觉得不妙，一时间走路都顺拐了，扬言着急先去趟厕所。最后被强硬手段拖进来的宁回看见此幕整个人更是硬成尸僵状，又被沈潮推着挤着最后用双手狠狠将他按在的座椅上，下一刻，他的心脏和椅子同时发出咔哒一声。

　　宁回简直无法言语，鉴于礼貌，还是干巴巴地叫了声，“老师…”
　　这一声让两人都觉得有些尴尬，沈潮只觉得某些地方一紧。老王摘下眼镜点点头，“小宁啊，你不是病了么，多吃点……”
　　宁回拿着筷子无从下手，艰难开口道：“老师，其实我已经选好…”
　　话还未说完，老王几筷子往宁回的空碗里速堆了座小山，边拿着手机咔嚓几声边安抚道：“我懂，我都知道了。”

　　宁回生涩地道了谢。网上常说的学术蝗虫活灵活现地展现了该实验室的科研实力，不到三十分钟桌面快被扫了个精光。几个小师姐边嘟囔着‘这点儿塞牙缝的东西就该放大铁盘里’边把笼子叠上了天，老王满意地抽出纸巾擦擦嘴。瞧小白菜这斯文样，怪不得他这大徒弟铁了心地往上拱。

　　“广东吃个早饭真这么麻烦？”
　　“也没有，吃得少。”
　　“多大了？”
　　“二十二。”
　　“哦，那家里是做什么的？”
　　“条件不太好，父母都是打工人。”
　　“有对象了吗？”
　　“…没。”
　　“毕业了打算做什么？还往上读么？”
　　“将来的事说不准…也许会去打工吧。”
　　…

　　唠完家常后老王出门去上洗手间，沈潮趁机将手机扔在桌面，圈着宁回脖子问道：“能看出什么来？”
　　一个长达几小时的视频，画面暗，五彩灯光，没有声音，是酒吧。可以勉强看清吧台调酒师行云流水的动作。食指轻轻一滑，视频拉到尾端，镜头里，那杯蓝色着了火的B52早已熄灭，此处画面放大，一根拇指轻轻在杯口蹭了蹭，最后几秒里调酒师勾着酒吧老板的脖子打情骂俏地走出监控外。

　　“……”宁回不解，“你…问我？”
　　“嗯哼。”沈潮闷哼一声，“你说说？”
　　宁回脑中闪过被模糊处理过的一小段，只占总画面的很小一块地方，“我不知道。”
　　“那你怎么发现的？”
　　“……以前凑巧见过药后反应罢了。”
　　“哦。”沈潮意味深长地应了声，“那你以前生活还挺丰富多彩的。”
　　“还好。”

　　沈潮又问了遍：“真就看不出一点？”
　　“视频模糊又不连贯，我能看出什么？或者说师哥想要我看出什么？”宁回又说，“关于这个话题你已经问我很多次了，我不太明白它和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作用在你啊。”沈潮含糊不清地笑笑，手臂往下滑过腰窝顺势贴住，随即一把将人托起，“吃完了，起来拍个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