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为谁痴》清泓

1、第一章

　　寒风刮了一夜。凝洁披上一件中衣，望着窗外的银装素裹出神，不知不觉，冬天又悄悄的来了。
　　一大早，凝洁就起来了，将昨晚看的《稼轩词笺注》又细细读了几篇，她最喜欢辛弃疾这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试想在万人空巷、倾城观灯之时，在举世把杭州当做汴州之时，仍有人愁容凝结，忧虑着那锦簇花团之外的世事，她一直在想，那会是怎样一种情景呢，那个他究竟是谁呢？
　　正自沉思时，不想丫头喜鹃进来服侍自己洗漱，说道“小姐，你也太认学了，昨晚看书一直到大半夜，今儿却起这么早，瞧，又看上书了，小姐是不是想做女状元啊？”喜鹃一边拿来手巾，一边笑嘻嘻的打趣凝洁。
　　“你这张嘴还真像个喜鹊似的，闹个不停，家豪起来了没有？”家豪是凝洁的弟弟，比她小十多岁，如今最是调皮，由于母亲生弟弟时大出血，生下他便撒手西去，所以竟是用命来换的他，凝洁最疼的便就是这个弟弟。
　　“还睡着呢，今儿是礼拜天，他不去学堂的，今儿可有的玩了。”
　　凝洁拿起自己极少用的脸粉，对着镜子在脸上轻轻抹擦，又细细描了几下眉，平日里她是不喜欢这些粉饰脂粉的，抹上总觉的落了俗套，只是偶尔出席一些重要场合，才象征性的拿出来。今日画上些许淡妆，竟是别有一番美丽。
　　“呀，小姐这样可真好看，今天大家保证又都要夸小姐生的好呢。”喜鹊取出凝洁御寒的群袄，笑着盯着凝洁不停的瞅来瞅去。
　　凝洁也笑将起来，“在你眼里，你家小姐就没难看过吧？”
　　“本来就是嘛，俺小姐才华横溢，模样赛天仙，要不然那冯大少怎么会来提亲来了呢？等以后小姐嫁过去了就是少夫人了，整个中原和西北就再也没有人能欺负咱们了，哼，看看大太太她们怎么办，让她们气去吧……”
　　“你这丫头说什么呢，就这么闲啊，快去上前厅帮着收拾收拾去，再胡说八道我可不理你了。”凝洁假装恼怒嗔了自个丫头一眼，说这话时转眼之间已收拾妥当，与喜鹊出了别院，便往前厅来。不想在路上遇到二姨娘一干人，便停下来温婉的说了声“姨娘早”，凝洁二姨娘也点点头，说道“前厅冯家的人已经来了，你父亲正要我去叫你呢，不过冯天倒是亲自来了，你都收拾妥帖没有？让姨娘帮着看看。”
　　“不劳姨娘了，谢谢姨娘。”凝洁听着冯天来了倒是一惊，不过也只得随姨娘前往前厅来。
　　说实话，她并没有想过他会亲自来，本来今天冯家来家里送聘礼这件事凝洁是知晓的，按习俗来说新郎官这天是不来的，可是既然来了，也得正经面对，可能他们这些整日带兵打仗的不计较也未可知，不过反过来想这桩提亲不符合常理的地方倒还真是不少，凝洁这会儿也无心顾及什么了，毕竟这都不是她自己能够主宰的。
　　凝洁和喜鹃来到前厅，才发现屋里早已黑压压了一片。正自踌躇时，大太太邓夫人已经站了起来，一改往日的淡漠，一脸笑容朝凝洁说道：“凝洁来了啊，快到这边来挨着我坐吧。”凝洁只得微低了头，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过去，刚才进门时，见底下坐着的人不少，有认识的，也有不少陌生的面孔，现在却是都在打量着她，又看见厅上坐着父亲和陆伯父，还有一个年轻人，难道是他？他就是冯天？凝洁本来是不在乎什么的，可是这会儿那嫣红的颜色还是从脸上一直到了脖颈。
　　他虽只这么拿眼静静的瞧着她，周围似乎便愀然形成一个气场，只一眼便知道是人中龙凤。其实对于冯天这次亲自前来，不只凝洁困惑不解，何家上上下下都摸不着头脑，连做媒的凝珍公公陆荣璋也吓了一跳。话说这冯天就是西北大军阀冯之廷的独生子，人称“冯大少”，因自幼生在西北军营，既见惯各大军阀之间的地盘争夺，也熟悉土匪地霸之间的义气豪情打打杀杀，十八岁便曾带兵平反了北面蒙古部落入侵，如今在与中央军的对战中更是作为少帅披挂上阵，替父杀敌，战无不胜，气焰十足，整个中原眼看便收入囊中，所以真真是精明霸气，勇猛非凡。
　　何正涛其实对这个女婿最是疑惑，可表面上依旧与他讨论起当前局势来，往日都是在报纸上看到这位年轻人的事迹，私下里虽也听到一些市井里的谣言，但他心里想也不过就是仰仗老子创下的这份天下，今日亲闻冯天言谈，倒是在心底暗暗佩服。
　　十天前陆荣璋来替冯家提亲时，他就迷惑，在临州何家算得上是大户，但也只不是商人家罢了，按理说跟冯家地位是无从比较的，而且自己这个小女儿自己平素都没怎么关注过，可是这毕竟也是天大的好事，不是谁的女儿都能嫁入冯家的。何正涛已年过五旬，平时对这些子女是不怎么管的，特别是这几个女儿，尤其是凝洁在这个家里若有若无，安分不多事，更不消他操什么心。何家在临州经营着商号，纺织厂，制革厂，着实置办着一份大家业。如今，除了商号还有何振涛自己掌管着以外，其他的都是两个儿子何家会和何家栋打理。何家会是凝洁的大哥，是正室邓夫人生的，何家栋是凝洁二姨娘所生，另外二姨娘还育有两个女儿，大姐凝珍已嫁临州巡阅使陆家，二姐凝惠与自己同岁，同时临州大学的女学生。
　　平日里，凝洁和家豪在家里自然是没有什么地位，只是幸好凝洁早已看透了家里的人情世故，也无心争什么，她和家豪只要得到该得到的就行了，更何况大哥二哥早已有家室，更牵扯不上什么，除了照顾好弟弟，便是在学校里读书，凝洁自幼琴棋书画便无一不精，虽然平素里甚少出头抛面，但也算得上是临州大学的一大才女。
　　这会儿，何府已经大摆上家宴，凝洁与众多女眷坐一桌，紧挨着的是冯家的一个太太，穿着虽还是像清代时的妇人，但是配戴的头饰项链价格不菲，眉目间有一种福贵之气，席间一边不住的替凝洁布菜，一边不停的笑着说道：“少奶奶这模样真像画中走出的人一般，性情又这么难得，中原这地方就是养人，配我们家少爷我真是喜欢的了不得，大太太你可真是好福气。”
　　凝洁听到她管自己叫少奶奶，不好意思起来，这个妇人便是冯天的奶娘，年纪不至五旬，冯天小时候母亲就去世了，打小对奶娘感情颇深，同亲身母亲是一样的。
　　邓夫人听后也只得礼貌回应了几句，她也没承想冯家这就认定这丫头做少奶奶了，心里多少有些气闷，但这会儿也不能表现出什么。
　　大桌上，冯天嘴角弯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从她进门那一刻起，他就注意着她。这时候他手下几位大将都喝的正酣，少不了朝他起哄，陆荣璋却是最会看眼色的，如今自己在临州的直辖权又归冯家管，便对何正涛笑着说道：“何兄，你看，咱们老人在这喝就行了，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叙叙怎么样？”
　　何正涛已经很看好这个年轻有为的大少，便也笑着点头：“凝洁，你陪冯少出去转转吧。”
　　得到何正涛的允许，冯天离席来到凝洁身边，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笑着说道：“何小姐，请赏光。”
　　凝洁看着他一双黝黑却又清澈的眼眸，此时笑意盈盈望着自己，脸又不自觉红将起来。
　　看着这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席间不少宾客也都暗自低笑起来，特别是冯天这些手下们，个个都是屁精，平素倒是还没看见过自家大少对什么人做过辑，此刻这般规规矩矩，倒实在是好笑。
　　走出院子，凝洁还正寻思该怎么办，这时，突然听到一声灵脆的“姐姐”，紧接着一个半大小伙子向她飞奔过来，眨眼间就扑到凝洁身上，凝洁却是还没反应过来，本来身子便有些瘦弱，家豪又是壮实得不得了，劲一上来，自然把凝洁弄得重心不稳，眼看就要向后倒下时，不想后面一双强劲的手挟住了她的肩膀，凝洁便稳稳倚在了一个宽大的胸膛上，她微微一惊，待意识到时冯天时，不觉窘的脸又红起来，只得说了声谢谢，却是连头都没敢回，站稳了身，弯下身来准备教训这个调皮的机灵鬼。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冯天也蹲下来，饶有兴趣的打量起这个小男孩。他知道她很疼爱这个男孩，当然也知道他的名字。
　　“你好，我叫何家豪，大哥哥你是姐姐的同学吗”
　　“你好小弟弟，我不是你姐姐的同学，我叫冯天，记住了没有？”说完还朝家豪眨眨眼睛，旁边随从的几个侍卫早就笑起来，不想凝洁却是一呆，她怎么也没想到堂堂冯大少原来这么幽默，瞧着面前的这一大一小，也忍不住笑起来。
　　“何小姐，咱们走吧，我对临州不甚太熟，你带我转转何如？顺便带着这个小家伙，看来他挺喜欢我。”冯天眯起一只眼，半带笑意，说着已抱起家豪，凝洁也只好礼貌的莞尔一笑，望着弟弟天真的笑脸，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也明朗了许多。
　　何宅外，冯天的专车已恭候好，凝洁见有侍卫上来替他们拉开车门，一切都是毕恭毕敬的。
　　这边凝洁上了车，冯天跟家豪也从对侧车门上了车，这时前座坐上来一个横眉大眼的人，回过头来叫了声大少，又向凝洁点点头，说道“卑职乔二见过何小姐，以后小姐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属下，属下定当像效忠大少一样在所不辞。”
　　凝洁见他刚才一直护卫在冯天身边，便知道他定是他的贴身侍卫官，于是笑着回道“你好，不用客气。”
　　这乔二还正要接着说话，谁知被冯天顶了回去，“行了，哪来这么多话。”紧接着却是语气一转，“凝洁，咱们去哪？”凝洁倒是第一次听他称呼自己名字，不禁恍惚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才是应该尽地主之谊，这才要想要去哪时，家豪已经抢着说道：“我要去珊瑚园玩，那里有很多风筝，好不好姐姐？”凝洁还疑持着，冯天却已笑着说道：“那就听他的了，没意见吧？”
　　只听那乔二回道“好咧，听小少爷的，珊瑚圆走着。”这时车子已经稳稳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