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染盛世》锦苏

33、香囊。

　　刘彻有个香囊，用了很久很久，却总是不舍得换。

　　那个香囊很普通，因为用得时间久了，连颜色都暗淡下去了，所有的人都不明白刘彻为何这样的钟爱。

　　不安分的宫人们想着办法打听香囊的花色、布料、甚至是香味。

　　李姬便是其中的一个，而且是佼佼者。

　　李姬擅长各种针线活，对于香味也略有研究。

　　香味有些复杂，李姬花了很长的时间摆弄。沉香七两二钱，栈香五两，鸡舌香四两，檀香、麝香各二两，藿香六钱，零陵香四钱，甲香二钱，龙脑香少许，捣成细末，炼蜜和匀，用小火慢慢爇之。

　　是淡淡的梅花香味。

　　沐浴更衣，让自己染上那种味道。

　　这后宫中，自打一年前王夫人去世后，便没有人入得了刘彻的眼。宫人们常常看到这个帝王对着王夫人的画像念念不忘，感慨不已。

　　这种情形，曾经在数年前也有过。

　　那时候韩嫣因为□□后宫之罪被太后赐死，这个当今的圣上赶去为其求情，终究是没赶得上。韩嫣死后，圣上三天三夜未曾进食，连太后都是如此。

　　只不过，在韩嫣出殡之后，这位帝王就恢复了，重新把精力放在了当时的宠妾，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卫子夫身上。

　　李姬算是知道了，这位帝王不过是个喜新厌旧的主。

　　她算好了刘彻会出现的时间以及地点，冒着大不敬也要引起刘彻的注意。

　　这是一场赌博，李姬也没有把握能否吸引到刘彻。

　　但她明白，若是不赌，那就要一辈子埋没在这宫里了。

　　宫人不是没有美人，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只为吸引刘彻。可这位帝王只深陷于王夫人逝去的悲伤中，根本不肯正眼看她们一眼。

　　刘彻闻到李姬身上和自己香囊一样的味道，停下了脚步。

　　“你的味道……”

　　李姬忙不迭跪下回道：“奴婢李姬，见过陛下。”

　　刘彻皱起了眉头，“把头抬起来让朕看看。”

　　李姬缓缓地抬头，脸颊绯红，满脸娇羞之态。

　　刘彻却是满脸失望。这个女人杏眼桃腮，肤白如雪，脸圆圆的，真是一点都不符合他的口味。他喜欢的是，眼角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目若秋水，充满着勾人心魄的风情。削尖的下巴，薄薄的唇，直挺的鼻梁。若是眼角有颗血红的泪痣，那就更好了。

　　“起来吧。”也未曾多留一刻，刘彻便走了。

　　难道世上，那样的美人就这样难得么？

　　李姬跪在地下，满脸通红，羞耻不已。

　　显而易见，刘彻对她的长相根本不满意，连多停留片刻都不肯。

　　可是，她怎么甘心认输，怎么甘心默默无闻在这宫里慢慢老去？

　　即使她的长相不讨刘彻喜欢，她也要把刘彻的心抓过来。

　　李姬无视那些对她嘲讽的话语，依旧我行我素，想办法打听刘彻喜欢吃什么，爱听什么样的曲子。

　　这些努力不是白费的。

　　一年后，刘彻宠幸了她，而她也非常幸运，一夜得胎，更可喜是竟是龙凤胎。一儿一女。女的被刘彻封为盖长公主，而男的，就是后来的燕剌王刘旦。

　　李姬生下这一儿一女，刘彻却未给她任何封号。

　　这不免让她有些愤恨。

　　凭什么？

　　李姬忍不住向皇后诉苦。

　　皇后的好脾气是后宫中出名的，当年宠冠后宫也还是极其谦卑贤淑，后来的王夫人得宠后她也未曾闹过，反而让自己的弟弟卫青好好款待王家人，甚至送给王家千金，连刘彻对卫子夫都挑不得一点短。虽然不再宠幸卫子夫，却对卫子夫非常尊敬。

　　李姬哭哭啼啼道：“皇后，您一定要救救臣妾呐。”

　　卫子夫淡淡叹了口气，“本宫既然身为皇后，自然会打点好后宫的一切事物。陛下这事本宫也不好说，本宫会试着替你向陛下问问。只是，你也不要再这般哭哭啼啼的。名分始终是虚的，你如今已有盖章公主和三皇子，该好好抚养孩子才是。”

　　李姬也不敢太放肆，只能抹抹眼泪道：“皇后说的是。”

　　卫子夫道：“你退下吧，今日这事，本宫不希望再听到。”

　　李姬只能不甘心地退下了。

　　卫子夫却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她与刘彻夫妻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刘彻心中所想。宫中哪里是没有美人，分明是没有一个像那个人的美人。

　　那个人，是宫中的禁忌。没有人敢提。

　　因为，那是刘彻的一道伤口，提起来会痛不欲生，只能选择尘封。

　　卫子夫是看着他们一路走过来的，如何不知那个人在刘彻心中的地位。对于王夫人的得宠，她根本用不着不嫉妒，反倒觉得有些悲哀。

　　她和当初的自己一摸一样，即使恩宠不断，也是走不进帝王之心的。

　　当晚刘彻留宿于椒房殿中。

　　刘彻累了一整天，衣服都没脱就躺倒在床上。卫子夫替他脱去外套和鞋，替他盖上被子，柔声道：“瞧你这样子，怎么连睡觉都不会了。”

　　刘彻对她还是有些情分的，这个女人陪伴了自己多年，又温柔娴静，后宫一切事物都打理的井井有条，让他不必为琐事烦扰。封她为皇后的决定，是对的。就算没有卫青，刘彻想要的妻子，也是她这样的女人。

　　卫子夫道：“陛下，臣妾有事跟您说，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彻闭着眼道：“你说。”

　　卫子夫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今日李姬来臣妾这里，说是想要个名分。你看，她如今已是一子一女的母亲，没有名分是不是不太妥当呢？”

　　“李姬？”刘彻想了想，才回想起是哪个女人。

　　卫子夫道：“陛下您看如何？”

　　刘彻道：“此事以后再议吧。”

　　话虽这么说，刘彻还是上了心。过了几日，便指明要李姬侍寝，让李姬欢喜不已。当晚细细沐浴。

　　刘彻又闻到那股淡淡的梅花香，不觉勾起往日之事。

　　“你身上的香不错，跟朕的香囊是一样的。”

　　李姬靠在他怀里，笑道：“是么？臣妾以后给您做个新的可好？”

　　刘彻淡淡一笑道：“不必了，朕用惯这个了。”

　　李姬道：“陛下的香囊是谁送的呢，臣妾看着手工极不错呢，改日臣妾也去学学？”

　　刘彻道：“只是个普通的侍女做的，朕也不记得了。”

　　这香囊，谁知道那个人是从哪里得来的，非要塞给自己。刘彻出香囊，放在自己的胸口，淡淡的梅香，是自己从小闻到大的味道。

　　李姬有些翻白眼，这个皇帝，真是古怪。

　　这夜后刘彻又临幸了她几次，李姬再一次有了身孕，把她得意坏了，连带这脾气都骄纵起来。

　　闲时便去皇后那里坐坐。

　　若是这次自己诞下龙子，一定能得到封号了。

　　数月后，李姬诞下一子，取名为胥，与王夫人之子闳同一天封王。只是在李姬的封号上，刘彻还是一声不吭。

　　连卫子夫都觉得有些不妥了，对刘彻道：“陛下，是不是该给李姬一个名分了。两位皇子的母亲没有名分，对他们也不好啊。”

　　刘彻摇摇头，笑道：“朕这辈子都不会给她任何封号。”

　　卫子夫有些惊讶道：“这是为什么？”

　　刘彻冷笑道：“朕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耍心机的女人。李姬的喜好，跟朕一模一样，足见下了不少功夫，甚至连朕香囊的香味都研究出来了。这香，除了朕，谁也不配用！”

　　刘彻说罢便有些怒意的走了。

　　若是由着李姬，恐怕她就会在永巷兴风作浪了。

　　卫子夫望着刘彻离去的背影，再一次叹息。那一年的事情，对他来说真的是一道伤口了。卫子夫深谙，在刘彻这里，不争才是最大的争取。

　　卫青如今权倾一时，卫子夫也叮嘱他一定要小心谨慎。

　　当他成为人人心中的英雄之时，没准也就是末日来临的那一刻。

　　卫青谨遵姐姐教诲，门下不敢招揽任何食客，才得刘彻放心。

　　几年后，索然无味的刘彻偶尔感慨身边没有一个满意的美人，平阳公主又再次推荐了李氏兄妹。

　　大殿上，李延年轻歌曼舞，身姿卓然，一双桃花眼中满是风情。

　　隐隐约约中，刘彻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觉情动。

　　当下便封了妹妹为夫人。

　　李姬听得，怨恨不已，又哭哭啼啼向皇后抱怨，惹得卫子夫动了怒。

　　“你哭哭啼啼像什么话？这椒房殿，也是你能胡闹的么？本宫看在你三个孩子的份上暂且饶过你，若是再让本宫听到你这些胡言乱语，你就去掖庭认罪吧！”

　　吓得李姬再不敢抱怨了，自此安心抚养孩子。可叹这生，都不曾有封号。

　　未央的山茶又开了，那样旺盛，那样娇艳。

　　只是，花无百日红，再美的花也迟早会凋谢。

　　这对李氏兄妹，又能绽放多久呢？

　　卫子夫宁愿做一只水釉小碗，不得宠，却是每日必须。

　　卫子夫走在回廊间，不远处看见刘彻揽着李夫人赏花，淡淡一笑，转了方向回避。

　　完。

　　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