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剑客鸣翠柳》茶己昭

23、忽闻人间喜乐

　　幽姑岭本是当地的俗名，是连绵不绝的都容山脉的一处缺口，曾是进出百越的官道，因当时盘踞于此的九幽教常劫掠过路的商队，死伤无数路有枯骨而得名，久而久之也就没多少人敢经过这里，直到二十多年前九幽教在武林盟主领队下被剿灭，此地才又逐渐热闹起来。

　　九幽教教主自称幽罗王，座下六大护法为六鬼，当年围剿之时除了喜乐鬼冯欢，其余六人皆被枭首示众，九幽教的教址也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为何偏偏放过了喜乐鬼冯欢，这在江湖上也被人津津乐道，一说这冯欢是凌霄剑仙的青梅初恋，季长风挂念旧情，不忍痛下杀手，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放了人一马，二说那喜乐鬼美艳无双，易连云怜香惜玉，不仅没有辣手摧花，还将人秘密接回武林盟，成了他不知道多少房小妾，三说那喜乐鬼冯欢其实是正道卧底，易连云不可能苛待功臣，只是冯欢在魔教潜伏多年已心灰意冷，要求易连云不要公开此事，自行归隐田园了。

　　只是如今喜乐鬼冯欢再现江湖，那些编排的流言蜚语自然不可再信，若是此事传开了，怕是那些编写流言的好事之人也得胆战心惊，恨不得顷刻间抹去一切。

　　陈放并不是第一次来幽姑岭，上次只是路过，去百越寻访了一位隐世高人，人没找着，当地美食倒是尝了个遍，若不是语言不通，太难听懂，说不定会停留更长一段时间。

　　季修倒是第一次来，季庄主闯荡江湖的热情只持续了不到两年，仅有的一点好奇就消磨殆尽，不愿再出远门了。

　　离幽姑岭最近的是一个小城，原为细麻村，往来商队都在这里歇脚，康氏镖局也在这里设了个落脚点，一来二去逐渐壮大，成了个细麻城。

　　马车一停，陈放掀开帘子偷偷看了看，各路热心的英雄好汉都夹道欢迎，只是一眼看过去都是些生面孔，大都是初出茅庐尚不知名的少年侠客，还有一些想要趁此机会扬名立万的人。

　　康老夫人临走时说是要去柳州恳求易盟主出手相助，如今回来了，却没见那些风云人物，只跟着辆朴素的马车，任谁看了都知道人家怕是没答应。

　　讨伐九幽教余孽喜乐鬼固然是个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但也得有命去享才行，易盟主都不肯出手相助，不知道其中水有多深，当下就有些人踌躇起来，打起了退堂鼓。

　　康惜月扶着英四娘下了车，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人在盘算着什么，当下就有些急了，英四娘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自己走到这群英雄好汉面前，朗声道：“老身知道各位都是热心的英雄豪杰，肯在这里已是给了我们康家极大的面子，易盟主恰巧有正事要忙，没法亲自出面，所以委托了另外二位青年才俊出手相助。”

　　她说完，众人目光自然是看向了那多出来的一辆马车，陈放坐在里面轻叹了口气，他知道季修是不可能出面的，早就把他卖了，只好认命地一掀帘子，顶着众人目光施施然地下了车，拱手道：“在下齐州陈放，诸位或许听说过我另一个名号，蓑衣客。”

　　老一辈的豪杰们没请来，青年一代的风云人物就在眼前，当下就有人激动万分，恨不得现在就上前结识这位天才剑客。

　　陈放并不打算独享这份注目礼，他又回过身朝着马车一邀：“当然，我并非孤身一人，与在下一道的还有凌霄庄主季修。”

　　坐在马车里的季修：“......”

　　本想悄悄来悄悄走的季庄主也只好下了车，他不像陈放那么好说话，顶着一众目光只会蹙眉，他朝英四娘看了一眼：“我不管救人，我只是为了喜乐鬼而来。”

　　老一辈的侠客们要么退隐，要么金盆洗手，要么年老体弱，若论当下谁是这江湖第一的剑客，蓑衣客与凌霄庄主绝对榜上有名，只是对谁第一谁第二尚有争议，不过二位都到齐了，这一下也不用非得比较出来了。

　　季庄主虽然年纪轻，但是不苟言笑，凌霄剑在手，除了陈放没人敢在他面前开玩笑，他只是一瞥，刚才还蠢蠢欲动的人立刻就打消了念头，甚至不敢看他。

　　屏退了众人，总算能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英四娘先开口：“那喜乐鬼要康家的金错刀，这刀是老头子留下来的唯一一件宝物了，这刀跟着他走南闯北多年，锋刃早已不利，所镶嵌的金边也磨损得差不多了，算不得是什么稀世珍宝绝世神兵，只是于我康家而言意义重大。我虽差遣了我那两个孙子去陇中取刀，但是，若是能人刀两全，那是最好。”

　　显然作为家主的康健资质太过平庸，把他和金错刀一同放上天平也得衡量一番孰轻孰重，英四娘即便是他的母亲，也无法完全不顾康家的其他人。

　　只是不知道喜乐鬼要那把金错刀做什么，这把刀就如同英四娘所说的那样，并非稀世珍宝绝世神兵，只对康家人有独特意义。

　　季修对此似乎漠不关心，专心喝茶，陈放瞧了瞧英四娘已经有些佝偻的身子，突然开口问道：“不知道那镖押运的是什么东西？”

　　虽然易盟主说不要就不要，似乎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是陈放直觉不会这么简单，喜乐鬼应当也是盯上了其中的东西才会出手，不然不会连人带货一同掳走。

　　镖师不问货物为何，只管安全押运，但是看英四娘的表情，她是知道的，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房中之人，只有她自己、陈放与季修，并无第四个人在场，于是英四娘叹了口气，道：“告诉你们也无妨，这其中是易盟主赠与淮安道人的礼物，是一柄名为啸月的剑，曾经是九幽教教主长孙如意的佩剑。”

　　一直沉默不语的季修忽然放下茶杯，似乎只是随口道：“若我没猜错的话，康家现在那把金错刀，也是憎怒鬼的武器吧。”

　　英四娘并不意外，只是摇着头笑了笑：“没想到凌霄剑仙连这些都告诉了你。”

　　季修冷哼一声：“他没说过，我就不能知道了？”

　　陈放算是听明白了，当初围剿九幽教，教中那些积累的财宝自然就是被各路英雄瓜分了，这事听上去不太光彩，自然也没往外说，如今喜乐鬼卷土重来，易盟主觉得这算是物归原主，所以不想管，还特地派人来劝说季修让他也别管。

　　本就是人家的东西，人家想要回去天经地义，也难怪易盟主不仅不要自己的，还劝英四娘也拱手奉上。陈放忽地觉得此行不太符合他以往为人处世的价值观。

　　他一时间有点拿不定主意，再次确认了一遍：“所以你的目的究竟是救人，还是......”连同那喜乐鬼一道除去。

　　剩下的话陈放没有问出来，毕竟今日齐聚这么多青年侠客，怎么看都不像是救人就行，大有当初各路豪杰围剿九幽教的气势。

　　世人都怕手上沾错血，他蓑衣客也不是很想趟这浑水，九幽教以前的行径他是一概不知，但是喜乐鬼重出江湖目前的所作所为更像是私人恩怨。陈放扭头去看季修，毕竟他也算是跟着季修一道来的，庄主说什么便是什么。

　　自打他发现站在季修身后对方会替他出头之后这行为真是越发熟练了，季修一眼就能看穿他在想什么，也许是当大哥的感觉确实不错，他愿意替人出头：“要讨伐谁是你们的事，但我得和喜乐鬼见上一面，蓑衣客只管救人，别的也别想他出手。”

　　还真是面冷心热，分外好拿捏，陈放立刻有了底气，坐得都更直了些。

　　对于季修的话英四娘也只是呵呵一笑：“我自然也只是想保住我儿的性命，讨伐谁这种大事我一把老骨头可干不来。”

　　她是干不来，可外面那些人总不能是冲着做好人好事来的吧。九幽教臭名昭著，喜乐鬼亦是恶名累累，最适合拿来做扬名立万的垫脚石，三人都没再说话，彼此心照不宣。

　　细麻城虽已是城，但是城中客栈还是有限，平日里供往来商队住住就算了，今日这么多侠客还是有些太勉强了。季修和陈放算贵客，可以不与他人共处一室，但也没有多的客房，只能凑合住一起了。

　　陈放心知庄主细皮嫩肉，平日里睡的都是软榻，如今条件有限，只能睡粗麻，但也不喜欢和他人同床共枕，所以在季修开口之前主动提出要睡地铺。

　　他的识时务还是让季修有些欣慰，但是他并不是要说这个，而是指了指地面：“此地还是细麻村的时候，季长风曾在此停留了快两年。”

　　对于他直呼自己父亲姓名这件事陈放并没有多说什么，无论是道听途说还是来自季修曾经自己的倾诉里，老庄主都确实不太像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只是现在他又突然提起这事作甚？他不太明白地眨眨眼。

　　然后他就听见季修以一种既不是兴奋也不是愤怒的奇妙语气缓缓道：“我怀疑，喜乐鬼冯欢，就是我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