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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风流事,平生畅(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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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冷,鉴玉轩却还开着门。门口的水精帘早已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丝绒的门帘,帘后还有一道羽帘,彻底地隔了外面的湿冷之气。妖收起伞,抖了抖雪,撩起帘子走进鉴玉轩。
一掀帘子,一阵暖风便扑上面颊,顿时浑身都舒畅起来。妖解了披风,立马就有人上前来接过去挂起来。鉴玉轩内熏香常年燃着,掌柜站在柜台后和善地笑着,问客官可有中意之物。
妖揣着手,笑问:“苏天彧苏公子可在?”
掌柜微微一怔,复而笑问:“敢问阁下……”
“在下不过是个卖酒的罢了。”妖笑眼弯弯地回答,那掌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略一思量,不敢自作主张,于是请妖稍候,便转身到后面去了,不多时,那去请示的掌柜回来,恭敬地请妖移步。
穿过曲折幽回的回廊,侍女推开一扇雕花红木门,一股繁复却细腻的香气便融在暖意里扑了出来。
屋里,苏天彧一件修身的绛紫色金线绣蝴蝶纹的长衫裹着秾纤得衷的修长身体,正半躺在一张长椅上,一张豹纹皮毛毯子铺在那椅子上,竟是浑然一块。长椅一端,一只描金漆案上,九头金兽香笼里飘出淡淡青烟,袅娜缱绻,晕开在暖意融融屋里,倒是添了几分奢靡浮华之意。
一边的素正面无表情地收拾着几本账册,而红则正婀娜地坐在苏天彧脚边的皮毯上往一只上等石楠木的抛光长柄直把烟斗里添烟丝。色泽醉人的烟丝被分作三次添进斗钵之中,以不同力气压下去,最后一次紧压了表层之后,红用干净的手指轻轻试了试填装的烟草,弹性恰到好处,这才将烟斗点了,奉至苏天彧手上。
图案完整质地均匀丰满的烟斗上火焰纹清晰而华丽,在苏天彧那双洁净修长的手中除了优雅之外,竟多了几分妖娆气息。
“呀,果然是妖啊。好久不见了呢。”苏天彧浅笑道。
“嗯。”妖揣着手笑眯眯地应了一声。
苏天彧轻轻吐出一口烟,缓缓地说:“真是想念妖的桃花酿啊。一线入喉,仿佛腹中宇宙尽回春,泛舟流溪,夹岸桃花蘸水而飞,如入世外呐。”
“桃花酿的话,在下那里还有好几坛。”妖看了看苏天彧,继续道,“酒钱的话,只要拿一样东西就可以抵了。”
“哦?”苏天彧托着长长的烟斗,挑了挑眉,“不知妖看上在下这的什么玩意儿了。”
“非斩。”
妖说出这个名字,饶是冷静如苏天彧也不禁一怔。
苏家生意涉猎颇广,自然也包括珠宝玉器和古玩,跟这种东西交道打多了,总会有几件收藏。非斩这把绝世宝刀是他最近才入手的,着实是机缘巧合,这件事就连他的心腹素和红都不知道,妖又是从何得知。
非斩,湛湛然黑色,质美铭鉴,文身若冰释,据传可斩十三胴。是刀鬼悭影所锻造,传说此刀在锻造过程中,淬火所用全都是人血,实实乃妖刀一把。
苏天彧在得到这把刀之后便觉得此刀不详,于是将它封印在了地下密室,如今妖却来要这把刀,苏天彧实在不解他要这么一把妖刀有何之用。
苏天彧并不想让那把妖刀现世,于是拿出一贯的手段跟妖虚以委蛇了一番,但是妖却用一句话坚决地封堵了他的退路,“那,除了那几坛桃花酿,我再加筹码。”
苏天彧眉头微微沉了几分。
妖自袖中取出一只卷轴,轻轻展开,在苏天彧面前一晃,立马收起来,道:“把非斩给我,我便把这东西给你。”
方才一眼,苏天彧未曾看真切,却已足够。那是一张布兵图。与妖相视良久,不曾在对方眼中看到任何怯意,苏天彧顿感事关重大,不容迟疑,于是命红去地下密室把非斩取来。
红捧着粗布包着的直刀回来,放在一张桌子上,打开外面的粗布,里面是贴着符咒的黄纸,一层层打开来,非斩的真面目便展示了出来。一股阴寒之气顿时扑散开来,原本温暖奢靡的屋内立马就被一股冰寒阴森之气溢满。
苏天彧是不会武功的,脸色顿时就变得苍白,红往他身上贴了贴,抚着他,暗中为他渡力。
“这妖刀阴气太重,戾气太浓,非常人可御。你……确定要这把刀?”
桌子上的非斩被刀鞘包裹着,刀鞘已经有些年头了,看起来很旧,而且普通。缠绳也是旧的,大约是浸染了血的颜色,呈现出暗褐色来。若非这连刀鞘都裹不住的森寒之气,恐怕没有几个人会认得出这把毫不起眼的刀就是绝世的妖刀非斩。
妖笑了笑,把刀重新包好,收到怀里。屋子里的暖意这才渐渐回来。苏天彧暗自惊讶,想不到这刀居然不排斥妖,这个男人,果非凡人。
“我朝例律,是不准收藏妖刀的罢?”妖笑眯眯地说出了一句让红和素神色一凛的话,而后笑着摆了摆手,“两位先把杀气收起来,我还没说完呐。”接着,妖转头向苏天彧,把布兵图放在桌子上,说,“今日,妖不过是来问苏公子要不要桃花酿来的。”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红和素看向苏天彧。苏天彧挥了挥手,“你们两个怕不是他的对手。”他虽然不懂武功,却有着敏锐的直觉,杀他灭口什么的,绝对没有好处。正如妖所说的,他今天不过是来问问他要不要桃花酿来的。
妖从苏天彧那里回来的时候桑还没有醒,妖把从苏天彧那里得来的刀放在案上,脱了鞋子在榻上坐下,休言就把他惯用的手炉送了过来。
妖抱着手炉看着对面睡梦中格外宁和的桑,良久,却是突然冷哼了一声——
“多管闲事。”
桑刺杀师行陌的用意妖岂会不懂?之前妖受伤便是因为那位宰相大人罢,那么个冷清的人做起事来竟是如此果决狠辣。
妖以正在休息为由不见桑时就早已料到,聪敏如桑,一定会察觉到什么的,只是没想到他竟会为了他做出这般大胆举动来。
桑是杀手,刺杀师行陌,还留着下自己的痕迹,无非就是想要传达一个“有人想要买师行陌师宰相的性命”的消息,这样一来,师宰相和皇帝,甚至整个朝廷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桑和他背后的雇主身上,妖这个寂寂无名的人也就被暂时先搁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那个冷清宰相除了养伤之外,也有得忙了。
而桑,会去哪里呢?
妖望着趴在案几上熟睡的桑,眉眼温柔了几分,轻轻伸出手去,落在桑的脸颊。
——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你又何必做到这地步?
收回手,妖唤了一声休言,休言过来,妖却又摆了摆手,道:“算了,我自己来。”说完穿上鞋就去了酒窖。
饯别礼的话,除了刀,果然还是要有酒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