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有毒，生人勿近》今瑟

38、紫杉心思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消魂。

　　忍住不去想他，不去念他，在冰冷的夜里唯有毒气在周身浸淫，在含春料峭中，只有陌生的人和熟悉的阴谋填塞脑际。不敢言忘却，但以为已经牢牢收藏，却抵不过一个素未蒙面的人说得一句和他相连的话，他说“恐公主不信，素王世子于在下有莫大恩”。前言不搭后语，她的心却如破江春水般潺动，欣喜，亦是不安，期望，又带着点绝望，那种情态，自13岁上遇见他始，七年来，如一日。

　　夜里，戌时，青君去栖梧宫喝了回茶，在苡蔷冷冰冰地注视下，命紫杉与其杀了两盘棋，然后便离开了。自那次被称为“三嫔弑后”事件后，这是第三回了。这三次次次身边跟的都是紫杉，青风小哥倒不知何处去了。

　　是夜，注定是个不眠夜，睁眼、胡思，到天明。

　　第二日是个晴天，虽然风还是犀利的冷风。

　　苡蔷命人抬了把贵妃椅，取了坛女儿红，向阳侧卧，那早春不甚温暖的日光，便稀稀疏疏地撒在了银发娇颜上。

　　红漆染就的大木门轻轻被推开，小公公怀远喜滋滋地小跑了进来。

　　“启禀娘娘，羽化护送嫁妆的队伍今儿个已经到了”

　　苡蔷微微点了点头，便道是知道了。

　　“娘娘，那嫁妆已经被抬进了宫，娘娘可要去瞅瞅？”

　　“下去吧”再好的妆奁又与她何干。苡蔷抱起坛子，满满喝了一大口。

　　“娘娘，后妃不宜酗酒”李嬷嬷恭敬地立在一旁，眉心却皱成一团。眼看着册封大典就在三日后，眼前的主子却全然不当回事，规矩还没演习完，便出来晒日头了。

　　“嬷嬷，这册子我从前往后，从后往前都记下了，你大可无忧。楚儿，扶嬷嬷下去休息”苡蔷说完，继续闷头喝酒，不多时，一坛子酒便见了底。

　　“娘娘好酒量”今天苡蔷的情绪格外低迷，恨不能钻个没有活人的的洞里，而今天栖梧宫来来往往的人也格外的多，因为册封大典，这几日后宫也忙得不像话。这笑眯眯地喊着“娘娘好酒量”，手里还提着两只鹦鹉的男子，正是那五官与青风极像的紫杉。

　　“好说”苡蔷略略抬了抬眼，眼神在那两只鹦鹉身上稍稍滞留，眸光一转，便轻笑了笑“紫杉公子手里那两只鹦鹉，看着怪眼熟的”

　　“娘娘好眼力。这对鹦鹉是今日神龙国九殿下呈上来的贺礼之一，说是娘娘的旧物，青风不信，差点杀了这两只畜生，还好我出手拦住了，特地拿来给娘娘认一认。青风那小子无脑，若是错杀娘娘的心爱之物，我们可怎么担当得起”紫杉站在庭院里回话，苡蔷不开口请他进来入座，他也不逾越半分，日光映照下，那张面容是极华美的。

　　“紫公子，娘娘乃羽化国皇室正统晨曦公主，与那神龙国隔山隔水，又如何会留了旧物在那神龙九皇子手上，紫公子平日行事是个极妥当的人，今日说话倒欠了几分思量呢”李嬷嬷挣开楚儿，停在院前，对着紫衫的脸色不甚好看。

　　“哟，嬷嬷说得是，是紫杉欠思量了。不过这是不是娘娘的旧物，还是请娘娘言明吧”紫杉脸上笑意更盛。

　　“既是九皇子殿下所赠，那我便收下了。虽然非我之旧物，但在九王府时，处过些时日，有些情谊”苡蔷一开口，便有女婢赶紧上前去接着那对鹦鹉了。

　　李嬷嬷险些把手绢给抓破了。别说是神龙国的皇子，就算是青霄国的阿猫阿狗，但凡是公的，那都得避讳着点，这马上就是一国之母的女子，哪里能沾上半点污点。这主子许是心智未开，明明那规矩顺着倒着都背得出，却是都当了耳旁风，没一句听得进去的。

　　“娘娘游历广阔，紫杉钦佩”紫杉看着苡蔷的神色微微带出点不可思议。当然不可能是因为什么狗屁的“游历广阔”，神龙国的九皇妃，没想到她丝毫不避讳，眼睛都不曾多眨一下。

　　自古以来，每一个国君都有个习惯，挖人根底，尤其是身边的人。

　　每位娘娘入宫前的身家底细，都是由他紫杉来负责搜集。当年第一次干这差事时，倒有着股子新鲜劲儿，连这些娘娘哪个睡觉会打呼噜，哪个幼时曾收过某男子的礼物都查了个透彻。

　　渐渐地就乏味了。这些深闺里养着的大家闺秀，慢慢地也就没有什么新鲜事儿能勾起他紫杉的兴趣了，后面便放手给底下人去办了，青君也是默许了。

　　只是这次，君王之命不可违，“务必亲自，查透彻”这是寡言少语的青君的吩咐。可以料想一定有些来头，有些弯弯绕绕横在里头，不过却未料到，他竟载在了她手上，整整三个月，他查到后面竟没了头绪，陛下不悦削了他半年的薪俸，另外委以要务，这事便暂时交付给下面的人了。

　　他紫杉效命青君十数年，再难查的底细也都尽收眼底，只是多花些时日而已，紫杉虽另行任务，却一直着人留意，打听这晨曦公主的点滴。她的年龄，喜好，与她有交集的人，事，甚至于她说过哪些话也都搜集了不少。而，世间之事，往往是众里群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苡蔷，羽化国的一种小白花，经常成片成片地蔓延在草丛里，不算漂亮，还带着些微毒。一开始，在探知她的小名时，他也曾想从中窥出些奥秘，不过，随着事情挖得越来越深，他便笃定，这绝不可能是她的名字。她出现在神龙京城，便是冲着报复白家而去，只要有点脑子的都不会用官府有存档可查阅的真名。

　　可最后，却是因为这个名字，他才理清了这团线。派去跟踪打探的人收了回来，但是本能地对她的关注，却是收不回来了，总想看看，这个女子要怎样活下去。

　　而在理清之后，他想起自己先前的总总，忍不住莞尔，甚至无人时大笑不已。

　　初接手这个任务时，很快便知晓是个民间找回来的公主。

　　民间找回来的公主？这没什么，横竖就教养差些，反正就是面旗子，又不是真要摆到台面上万众瞩目的；

　　满头白发？呃，这个虽然一早在青霄就知道中了白头殇的，头发会一日日花白，但是怎么能白成这个样子？找不出一根青丝！不过万幸，这一头瘆人的白发配着她的容颜，倒也不丑，不然看多了真要折寿；

　　接着，顺藤摸到了神龙国。哟，有意思，原来是神龙国闹得沸沸扬扬，让神龙皇室恨得牙痒痒的九王妃？

　　好似还跟那一夜倾塌的白家干系不浅？

　　更有意思的是，她怎么就获此殊荣，遭女王眷顾，违禁赐了白头殇呢？哟，或者该按照那数十年如一日蠢的女王的说法，是女王那近身的小童偷盗禁药，害公主误食？

　　这一路查过来，还真是妙趣横生，恍如看戏般，戏中人愁苦也好，挣扎也罢，他反正是看得热闹看得兴致盎然。

　　“紫杉公子可会唱戏？”

　　一个“唱戏”生生把紫杉的魂给吓了回来。

　　一晃神的功夫，他手里的鹦鹉已经让宫女拿进去了，而他竟对着正喝酒喝得肆意的准皇后娘娘走神，真是岁月不饶人，他竟染上走神的毛病了。

　　“不瞒娘娘，紫杉十八般武艺样样都略通一二”紫杉在李嬷嬷的强气压下，仍旧站得笔直，回答时依旧笑容满面。

　　李嬷嬷却险些气得咳血。反正这么些日子她也算摸清这位主子的性子了，虽然看着整日都不见得说几句话，闷得像口锅，但其实就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她这会儿问唱戏，没准儿一会儿就让人摆起戏台唱起来。

　　“《贵妃醉酒》可会？”苡蔷放下酒坛，脸上微微现出些红晕，那睫毛染了酒气，忽闪忽闪，若非脸上常带着冷色，此番倒是有些可爱的味道。

　　紫杉顿了顿，一时间看不透苡蔷的用意。

　　“为何不吭声？”

　　紫杉左右思量了一番，面上不自觉地带出一点不屑，字正腔圆地回道“不会”

　　“喔？”苡蔷不经意地挑了挑眉毛，嘴角微微扬起，与她正面相视的那位，险些失神。

　　“低俗萎靡，陛下不喜”紫杉微微垂下头，一时间不敢直视，只暗暗迫使自己去揣摩苡蔷问这戏的意图来分散注意力。奈何这心神一晃，竟脱口说出了陛下的喜好，若不是青天白日的，他真要以为自己中邪了。隐隐察觉到一股危险，看不见的危险，紫杉果断退后三步，躬了躬身“娘娘若无别的吩咐，紫杉这便退下了”

　　苡蔷点了点头，紫杉便不做犹豫，即刻退下了。

　　“他喜不喜，于我何干”苡蔷不疼不痒地随口补了句，算是对紫杉前面那句话的回应。

　　李嬷嬷险些咬碎一口银牙，见紫杉脚下一个趔趄，已经是出了院门，便也放心地下去了。若非为着这主子的清誉着想，她何至于留在那里赖着不走，受这等内伤。那紫杉青风若是能净身房里走一遭，省去了她们这些老嬷嬷多少心。

　　已经走远的紫杉忽然背脊一阵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