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刺封尖》郁以时

46、chapter 46

　　侧躺刷视频直至手机因为没电而关机，我下床充电，翻出前几天才收起的褪黑素，带上原本就应用于书桌照明的台灯回到床上。兜兜转转依旧停在起点，几个月的努力如同脆弱的泡泡彻底破碎，甚至量少得不足以留下水渍去怀念。
　　明明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明明我明天就打算重新开始了，全都毁了。

　　“新年快乐！”
　　“呼！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了，我是失败者，没能阻拦它们的脚步，他和它们都来了。
　　已经不是会不会被吓醒的问题了，我感觉我体内有东西在躁动，我根本睡不着。
　　校医院里只有几个值班的医生，他们不是专业的精神科医生，建议我到附属医院去看。
　　好不容易辗转到附属医院，我去了，发现每一个医生的号码已经排到三个月以后了……

　　求医这条路算是被堵死了。我选择自救，但我又不敢乱吃药，只能在网上找方法缓解。泡脚、喝牛奶、吃香蕉、调睡姿……我怕与药性有冲撞，没敢吃褪黑素。一整套下来对失眠没什么缓解，但……实际上我也没发现有什么用。

　　第二天，我接到了上次接诊我的医生的电话，问我今天有没有空，她今天正好值班。
　　见过附属医院的求医盛况后，我知道这次机会难得。坚强地滑下楼梯，把自己塞得暖暖的，到食堂买个热乎的面包塞进口袋后，我吊着眼皮飘入校医院。

　　记不清她说什么了，我只记得她的声音像温泉，很舒服，我想和她待久一点。她让我先吃早餐，再把她给我的药吃了，让我在用于诊断的躺椅上休息，她会叫醒我。
　　没有做梦，我是自然醒。房间没开灯，冬日暖阳透过纱帘拥抱书架上的瓷白花瓶，粉白的花瓣沐浴其中，美丽又安宁。
　　我打开房间唯一的门，看见她坐在位置上整理资料。她注意到我，抬头予我目光。

　　“醒了？”
　　“嗯。”
　　“感觉怎么样？”
　　“舒服，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那就好。待会儿我们先去抽血，再来谈谈你的遇见问题，可以吗？”
　　“好。”我对她的安排没有异议。按照指示缴费抽血后，我压着棉签回到了诊室。

　　“需要吃点东西吗？”
　　“不了吧。”在诊室里吃东西好像不太好，虽然具体说不上来哪里不好。况且，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随便吃别人的东西也不礼貌。
　　“是肚子不饿吗，还是不想吃。”
　　“都有吧。”最近吃饭的欲望不是很强，纯粹是为了维持身体机能。

　　“吃一点吧，有医生去网上最火的肠粉店买的，说是地道，我特意让他给你带了一份。”她从桌面上拿过一个保温袋，放在我面前。
　　“啊……”
　　她又递给我筷子，“家乡的味道，尝尝？”
　　“谢谢。”我犹豫地接过筷子，她收回手继续整理资料。
　　她温柔地看我，说：“可能要进行一个全面的检查，时间不算晚，我们先吃饱再聊。”
　　“嗯。”不习惯在别人的办公地点吃东西，但医生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我拘谨点头。

　　这个肠粉……可能是按大城市早茶标准来的吧，我没吃过有虾仁的肠粉。不过酱汁很香，咸味不重，非常合我胃口。
　　肠粉的量不算多，经过较长时间的放置后也不烫口，我很快就吃完了。
　　“好吃吗？”
　　“好吃，谢谢医生。”
　　“不用客气。”她说，“那我们现在开始谈谈你的问题？”
　　“好。”

　　她问我最近发生了什么，让失眠的状况重新出现。
　　“除夕晚上，有人来宿舍找我，他想让我和他回家。”
　　“你不想和他回去？”
　　“不想，我不喜欢他们家。”
　　“可以说说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就……和他们不熟，感觉我是多余的。”

　　“和不熟悉的人相处需要一个过程，这种想法是人之常情，你害怕和他们相处吗？”
　　“我……我不害怕他的家人，就是感觉比较尴尬。”
　　“你害怕他吗？”
　　“嗯。”我害怕他，我怕对我做那些龌龊的事情……难以启齿的事情。

　　“你害怕他什么呢？或者说，他做了什么，让你对他产生恐惧？”
　　我摇摇头，拧紧大腿上的布料，逃避道：“我不喜欢的事情。”
　　“是带你回家这件事吗？”
　　“不是，是别的。”如果只是像去年一样带我回家有多好啊，没有戒断反应，我不会恐惧、不会失眠，出门后能随心所欲做我想做的事情。

　　“好。”她动笔写下记录，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开启另一个话题：“寒假留校的学生不多，大家都更期待回家过年，你为什么想要留在学校呢？”
　　“我不知道。”如果非要选出留校的理由……我好像想不出来。“感觉在学校和在家都一样吧，学校有暖气，我们那边没有，感觉学校更暖和。”
　　“有暖气的冬天的确更舒服。”她赞同我的观点，“我向学校申请调配了你的档案，你介意我查看吗？”
　　“不介意。”档案里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隐私的，没什么不能看的。

　　“我看到你有写：你的爸爸妈妈在北城工作，他们今年也不回家吗？”
　　“他们……”我要怎么说，“他们……和我……不算是一家吧，他们和我弟弟是一家。”
　　她愣了一下，问：“和你弟弟是一家？”
　　“嗯，他们说弟弟是抱养的，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亲子鉴定告诉我是真的，可他们的行为让我对此产生怀疑。
　　“什么时候抱养的？”
　　“小时候吧，和我同一天出生的，好像是我妈妈的同事？不太清楚。”
　　“你对他不熟悉吗？”
　　“对，我们不是一起长大的。他们家在北城，我和爷爷奶奶在老家，他们过年才回来。”

　　“你不认为你们是一家人？”
　　“嗯，是爷爷奶奶养我长大的。”
　　“爸爸妈妈和你有联系吗？”
　　“没有，没怎么管过我，可能是放养吧。”

　　“你的爸爸妈妈，带着抱养来的孩子住在北城，把你留在家里和爷爷奶奶生活，对吗？”
　　“嗯，他们还生了一个妹妹，应该有一岁了吧，他们没告诉我。”
　　“你是怎么知道你有妹妹的？”
　　“他去年带我回家，我看到的。”

　　“去年带你回家的，是你弟弟？”
　　“嗯。”
　　“除夕那晚要带你回家的，也是你弟弟吗？”
　　啊……没把握好度，她猜到了。

　　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了，我点头承认，“嗯。”
　　她会生气吗，她会觉得我不诚实吗……我挥霍了她的信任，她会埋怨我吗……
　　“如果他们没来找你，你是不会主动回去的，对吗？”
　　“对，我没有要回去的理由，那不是我家。”那只是有陌生人的陌生地方，没有属于我的空间。
　　“嗯……”她似乎在犹豫，“接下来的问题可能有点冒犯，你可以选择不回答。请问你，是真的不想和他们回家吗？”
　　回家吗……那是谁的家……

　　“我不知道。”我好想哭，我真的不知道。我想有人能接纳我，我想有爸爸妈妈，他们就在那，可我迈不出步伐，却也舍不得离开。停留久了，我习惯了，知道他们不会予我关注。有时候是期待，有时候是怨恨，很混乱，我分不开。我有时候觉得我的脚好像被黏住了，拔也拔不动。可当他们偶尔不经意靠近时，我又能飞快向外跑，留下一堆刺。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拿不起，放不下，背着沉甸甸的箩筐四处流浪，永远找不到安家的地方。

　　“诶呦。”眼前是纯洁的白，我反应过来了，是她在给我擦眼泪。“好，我知道了。”
　　我自己拿过纸巾抹掉不争气的水珠，“爷爷奶奶走了，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我的家没有了。”
　　“谢谢你能告诉我。”
　　我摇头，“没关系，已经过去很久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们最后做一个量表，有二十道题，今天的诊断就结束了，好不好？”
　　“嗯。”情绪波动太大，我可能也没办法继续谈话，不如另约时间，等下次再解决。
　　“一定要按实际情况填写，这决定我们接下来的治疗方向。”
　　“好。”
　　看到题目那刻，我好像知道她为什么强调按真实情况填写了。非常简单直接的问题，和学校发的心理调查问卷一样，全部点很少就不会接到辅导员打来的电话，完全可以伪造结果。

　　认真填写后点击“提交”，我告诉她：“填好了。”
　　她笑着和我道别：“好，我们明天见。”
　　“嗯，明天见。”

　　【小年记事簿】（接上版）
　　我错了，我没想到会吓到他，他又变成那样了。
　　我好害怕，他在划他的手、他的身体，还要去划脸，上次明明没有这样，我不知道他怎么了。
　　他情况稳定后，我给他穿我的衣服，他好像很冷，我想抱抱他。

　　他恢复了，能认得我了，但是我不敢碰他。
　　他问我来做什么，我说我想带他回家。
　　哥不认为我们是一家人，他不回去，他赶我走，他让我听话，回家陪爸妈。
　　他走了，我能追上，但好像又追不上。
　　他回到宿舍了，我又看不见他了。

　　我想待在学校陪他过年，看不见也好，起码我离他不远。
　　但爸给我打电话了，他让我赶紧回家。
　　他说哥给家里打电话了，让我回去。他说他生病了，让我离他远点。

　　或许哥说的是对的吧，分开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可对我不是。
　　我想念和他的时光，我想他回到我身边。

　　爸妈问我哥为什么想要回家、又不想回家的。
　　我说他生病了，不想传染给我们。
　　他们好像没信，但还是点头了，还转告我，哥让我以后都不要去找他，以后也不会回来。
　　俞归，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好好道歉呢。

　　【小年记事簿】
　　昨晚都快睡觉了，妈忽然敲我的房门。
　　她让我吃药，但不告诉我是什么药。
　　我吃了，但她还是忧心忡忡。

　　他们早上带我去抽血，明明是大年初一，却要来医院做化验，唉。
　　我问他们我出什么事了，他们还是摇头，连小满也不给我抱。
　　我不高兴，他们好像也不是很开心。

　　他们看到化验结果了，我的身体没问题。
　　他们好像送了一口气，但又提心吊胆的。
　　我问他们到底怎么了，妈却问我昨晚我和哥接触了吗。
　　我说接触了，她的心似乎又吊上去了。

　　问了好久，她才说，是哥昨晚说他生病了，她觉得是脏病。
　　怎么可能是那种病，哥洁身自好，怎么可能会生病。
　　她问我知不知道哥生的什么病，我说不知道。
　　其实我可能是知道的，是心病。

　　好吧，最后还是告诉妈妈了，她是医生，懂得应该更多。
　　我告诉她哥失眠了，后来又好了。但昨晚我去找他后，他可能又复发了。
　　他生病时好像不认得我，我喊他他不应，他在抓自己的身体，看上去很痛苦。
　　我把我的猜测告诉妈，妈说她知道了。

　　不知道和妈说有什么用，他们好像也不会管哥。
　　他告诉我昨晚吃的是阻断药，在没确定哥有没有问题前不要断。
　　哥怎么会有问题，为什么你们都不信任他。

　　最后还是定闹钟吃了，要吃一个月。好吧，不让爸妈担心。
　　他们还是盯着我吃药，好吧好吧，辜负对哥的信任(╯︵╰)
　　他们都不去管哥，他们怎么会知道哥生了什么病。
　　好烦啊，我怎么老是摔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