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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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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闻啊,老师知道你的情况,也就不多说了,学习方面你有数,老师放心,专心把这次活动带完,争取奖学金也多一层保障。”
济桐高中一贯的传统,提前一天让学生先把行李带来学校,第二天再正式返校,一来学生有个心理缓冲,二来秩序也不会太乱。
已经是下午了,还有许多学生涌进来,熙熙攘攘的占满了林荫道,喧闹不绝的声响隐隐传进行政楼五层的高三办公室。
隋闻背影挺直,他们高三的学生开学早一些,二月初乍暖还寒,他在校服里面还套了一层毛绒保暖衬衣,这件衬衣穿的有些年头了,领口的那圈绒线被多次的水洗弄得很毛躁,低头的时候会扎脖子。
他们班主任姓李,叫李婵,教语文的,从高一开始带他们,一直到现在。
李婵性格好,身材微胖,有个不算缺点的缺点,就是平时喜欢在课间神出鬼没,搜罗一些零食果腹,美名其曰拉近师生关系。
那群从高一就跟着她的皮孩子根本不带怕的,一见她来,都迅速进入一级战备状态,誓死守护那点粮食。
高二那年的中秋节,李婵去教室扫荡,煞有其事的说“有谁不能吃甜的啊?学校发的月饼老师先尝过了啊,不好吃,一点也不好吃,甜的人牙疼。”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班主任的那点心思不言而喻,三班学生鬼机灵,开始装可怜大声抗议,哭嚎,“婵姐,朝廷就下发了这么一点赈灾粮,你不可以抢啊!”
眼看希望就要落空,当时隋闻站起来,仿佛披着救世主的圣光,把月饼递给李婵,“老师我的给你,我不爱吃甜的。”
当时所有人都热泪盈眶,还得是咱们思想委员啊,这觉悟,这格局,你把人民放心里,人民把你高高举。
济桐高中是私立高中,有一套独特成熟的奖学金机制,其中百分之四十是教育部审批的,剩下相当可观的百分之六十,走的是学校账户。
教育部审批的那部分叫育苗计划,在各项指标达到之后,最后进入到本班票选,隋闻全票通过。
剩下的百分之六十很朴实的就叫教育基金,隋闻其他条件都满足了,唯独社会实践这部分差了点。
李婵真的是一个很负责的馋虫,本来就对隋闻多有关照,自从“月饼事件”之后,李婵更是记挂的很。
“上午开会才说,今年的研学活动带高二的去,高一的小孩刚返校,怕出去玩一趟更不收心,高二的也好带一点。”
“嗯,老师别担心,没什么问题。”,隋闻很浅的笑了笑,温和的答话。
李婵神秘的朝隋闻招招手,隋闻虽然不解,但还是弯腰凑近,李婵压低声音,“我悄悄地调查了,高二这届学生,就属三班好带,学生一水的成绩好。”
李婵退开一点,给了隋闻一个“你懂”的眼神,跟了两年多的恩师,这点意思还是懂的。
隋闻很真诚的道谢,稍带些拘谨忐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绿皮的清凉奶糖,“上次听您说过这个,正巧家里有。”
李婵眼睛带闪,“哎呀,老师拿一个就够啦!”,然后从隋闻手里抓过奶糖放进自己口袋,附带拍了拍隋闻肩膀,“贴心的好孩子,老师没白疼啊。”
隋闻多少有些招架不住班主任的骤然加倍的热情,匆匆欠了下身说,“老师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李婵专心致志的拆糖纸,头也不抬,“嗯去吧。”
隋闻带来的奶糖不算太软,有嚼劲,奶香和薄荷味相互交缠,不甜不腻,李婵吃的安逸,忽然记起还有点事没交代完,堪堪叫住要走远的隋闻。
她指了指上边,嘴里含着糖,含糊的说,“他们高二的教研组开会呢,楼上的办公室空着,等他们老师散会,我带你过去见一下三班的班主任,麻烦他带你熟悉一下三班。”
隋闻再次欠身郑重的道谢,这才回班。
坐在李婵隔壁的生物老师感叹,“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咱们学校那年的独立对外招考的分数线不低了吧,也没政策分儿,就靠自己考进来的,只是可惜···”
李婵也跟着叹了口气,“挺不容易的一个小孩。”
济桐高中的教学资源在济安市名列前茅,报考途径有两个,第一种是通过推荐信申请,还有就是参加名额有限分数极高的对外校考。
其实济高的课业并不紧张,学校更注重素质教育,社团活动繁多迷人眼,学生每学期都要修够一定的实践分数。
隋闻高一高二都是走读,一有时间就着急往家跑,很少有机会参加实践,高三住宿之后,时间相对富裕,又恰逢评奖学金的时间点,正好一次性补齐实践分。
高一的时候李婵看他的资料,隋闻住在老城区那片,从市中心骑自行车回去,往快了说还得四十分钟,李婵刚接他们,不清楚隋闻的家庭情况,还单独找过他,以为隋闻也是那种恋家住不惯学校的娇贵小孩。
隋闻很认真的听完李婵劝他住宿的话,脸庞泛红微微摇了下头,解释说他是单亲家庭,家里事情多,他得回去帮忙。
李婵哑然,心说,你一个小孩回家能帮什么忙。
高三一到三班的办公室在走廊东侧,四到六班在走廊西侧,中间是楼梯。
隋闻一只手抓着楼梯扶手,慢慢往下走。下楼梯不低头看着台阶总感觉不安全,而且他习惯去数阶梯数。
行政楼的采光很好,每层都安着大落地窗,阳光很自由的倾泻进来,亲和而不灼热。
站在台阶上可以眺望到远处,行政楼南侧和北侧各有两栋教学楼,成半包围结构。中间有一座高耸的假山,上边刻着济高的校训,“行而不辍,生生不息”,外围是一大片人造湖波光粼粼清可见底。
隋闻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还有十五分钟才下课。
林荫小路上零星有几个学生,手里拎着东西,大概是用来打掩护的,路过小湖,弯腰朝对方撩一把水,扔下东西立马就跑。
隋闻走到落地窗前边,看了好一会,心想这实在是很好的缓兵之计。
快步走回去还能赶上听个小尾巴,但是春光明媚,不能浪费。
隋闻大胆的决定翘课。
行政楼有东西两个出口,考勤机统一安在东侧口,东门被默认为教师通道,学生们一般走西侧门,但应该没有学生闲来无事想来行政楼串门。
隋闻周详的考虑一番,返回台阶就地坐下,暖洋洋的晒了会阳光。
他小时候掉湖里被水呛住过,寒水浸肺落了病根,受不得寒,稍有个刮风下雨的,都得格外上心,否则头痛脑热是必然跑不了的。
那时候家里人不以为然,只是嘱咐说,多晒太阳就好了,天然补钙的,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就不吃。
大石落地一身轻松,隋闻低头埋进臂弯,暖意徐徐睡昏昏。
隋闻是被晃醒的,他下意识看了眼手表,眯了小十分钟吧,但睡的挺踏实。
有点迷糊,都没太听清眼前这个人的话。
那人半蹲在下一层的台阶上,抓着他的肩膀轻轻地晃了晃,又凑近一点,“同学你身体不舒服吗?”
隋闻先往后仰了仰头拉开距离,然后轻轻摇了下头,心里惊奇这个人的头发是浅栗色的,背着光看起来很柔软。
隋闻在心里过了一下,应该不是高三的,他虽然不怎么社交但记性不差,这样的人见过一面,应该不会即刻就抛之脑后。
那是高一的还是高二的?秾丽张扬的长相,但那双狗狗眼是浅淡的琥珀色,眼尾下滑,笑起来有天然的卧蚕,虽然这么形容一个蹲着就感觉气势很盛的人并不合适,但确实是很,可爱。
那个人把隋闻从台阶上拽起来,“地上多凉起来吧。”
“应该是高二的学弟,长这么高”,隋闻把手背到身后,悄悄揉了揉手腕,在心里得出结论。
那人靠在楼梯杆上笑着问,“你是高一的学生吧,高二这层的人我基本都熟儿,从没见过你,我是高二三班的付寻笙,你该喊我学长。”
他语气随和热络不越界,这让隋闻觉得自然又舒适,所以也没着急离开,也没想反驳,只安静的听付寻笙说话。
学弟摇身一变不仅越了一级,还化身知心导师,颇为耐心的问隋闻,“刚才是挨训了,躲这伤心呢?”
倒是很自来熟,胳膊搭在隋闻的肩膀上,“哎谁上学还没听过几句训呢,不是有一句名言,没挨过训的学生不是一个好厨子。”
隋闻低着头避开付寻笙的眼睛,很轻的语气认真反驳他,“这句名言的逻辑不太对,学生和厨子他们并不存在同一性。”
付寻笙因为隋闻认真的语气忍俊不禁,“小学弟一看就是学院派的乖学生,这么讲逻辑道理。”
隋闻听见动静悄悄侧头,发现他脸颊一侧有个浅浅的酒窝。
心里默默反驳,你才是学弟。并且,可爱。
付寻笙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毫不愧疚的跟小学弟讲歪理。
“实践出真知,在理论上不可行的东西,做起来没准就行得通。”
“就刚才的哪句名言,我有绝对发言权,因为这算我实践所得吧。”
隋闻微微睁大眼睛还是被惊到了,虽然那句名言听起来就有些不正经,他猜测或许是断章取义摘自某些名人野史上的句段,但没想到名人就在他面前。
但隋闻还是被勾起好奇心,求知欲很强的看着付寻笙,“所以是怎么实践的?”
隋闻的眼睛里有一湾澄澈的湖,润得柔软又静得寂寥。
付寻笙怔住,愣了两三秒才转过头去,还把胳膊拿下来老实放进兜里,轻咳一声,“哎你别这么盯着我啊。”
隋闻很听劝的转回去,稍微侧着耳朵示意他准备好洗耳恭听了。
隋闻的耳朵很白,耳背上能看到血管的青紫细痕,几缕发丝扫着耳尖显得很乖顺。
付寻笙弯曲食指揉了一下眉心,把落在额前的几缕发丝往上捋,心想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就刚才都不知道走了几回神儿了。
抬头发现隋闻在偷看他,被发现后又快速转过头去,隋闻慢吞吞辩解,“我刚才没有在看你,所以快讲吧。”
“求知欲这么强?”
隋闻点头。
“其实也没什么,我算是办公室常客,进办公室就跟回家一样,我们班主任姓徐,叫徐不尽,你听说过没?”
隋闻认真想了想,平时他连办公室都很少进,也没参与过同学八卦,信息算闭塞,并没有听过这个老师的名字,所以摇了摇头。
付寻笙挑了下眉,“我以为老徐早就名扬海外了呢,我们老班儿可是咱学校的明星啊。”
付寻笙只把胳膊搭上去,但不握着人家肩膀了,“来,学长跟你好好讲讲。”
“老徐这老先生啊,长篇大论一旦开始,半个小时之内结束就是奇迹。”
“而且他习惯在快放学的点把我们叫一块集中处理,特别好笑的是,自己听完训之后还不能走,要站在一边听其他人的训。”
“就前几天,还说我们能一起享富贵,也肯定能共患难,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团伙作案抢了银行,但其实很冤,我们只是翻出去泡了一宿酒吧。”
隋闻皱了一下眉第一反应是劝付寻笙,“未成年不可以进酒吧,很危险。”
付寻笙笑了一下,“跟个小大人似的。不危险,酒吧是朋友家的。”
隋闻平时在学校算得上中规中矩,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听他讲这些觉得陌生又新奇。
而后又轻轻感叹了一句,“你们好厉害啊。”
明明是泛指,但付寻笙还是摸了下耳朵,面露罕见的羞涩,“还是第一次听乖学生这么说。”
付寻笙半开玩笑说,“每次听训听到一半,就已经饿了,前胸贴后背,看谁都像香喷喷的面包。”
隋闻代入他的思路总结,“所以一回家就做饭,熟能生巧,成为了一个好厨子。”
“聪明啊”,付寻笙也毫不吝啬的夸赞,“虽然听起来很扯,但事实就是这样。”
隋闻继续分析,“放在讲述的故事框架里,其实‘听训’和‘好厨子’二者之间有一定的因果关系,存在逻辑,所以不是很扯。”
付寻笙莫名的感动,觉得这乖学生乖的很别出心裁。
“是不是在讲故事,你尝过就知道了,等周末...”
“付寻笙!在那干嘛呢,老徐要炸了!”,一个头发火红的男生站在六层楼梯上往下喊,“快来!”
付寻笙意犹未尽的虚握了一下隋闻的肩膀,“都把正事忘了,学长要去打场加时赛,明天去找你。”
隋闻有点较真,“可是现在没有到放学的时间点。”
付寻笙又被逗笑,“啊,可能,新学期新气象。”
说完,就一阵风似的跑了,往高二办公室去了,估计也没听到隋闻说再见。
隋闻有点不确定这个人要去哪里找自己,他都还没告诉付寻笙自己名字,但他不是很在意。
隋闻只是在一些小事上有点执着,比如中间不能弯折的直线,比如平整干净的书角。
比如刚才的匆忙分别,没能给这次对话留下一个完美句号,像一件完美的手工刺绣,最后收线的时候却出了差错。
隋闻掐着手心往回走。
楼上忽然传来脚步声,隋闻迟疑站在原地,傅寻笙去而复返,站在六层楼梯拐角,朝他挥手,“下次见!”
隋闻梗着的那股劲,忽然就化在了春光里,付寻笙的熨帖像落在静默湖水上的一朵花,轻飘飘的荡起数道涟漪,轻易搅散了隋闻的情绪怪圈。
隋闻猜测今天下午的加时赛一定不好度过,这个叫付寻笙的小学弟,可能又要很晚才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