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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能抉择的小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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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短短四年,那女子竟已进益到如此地步!”
叶鸣轩收起照影镜,转身看见旁边几个被列缺之威劈中的弟子,僵直倒地至今站立不起,红色爬藤状的疤痕遍布全身,无一不是痛苦至极。
年幼时的阴影再次映入脑海,手衣下的皮肤如被蚂蚁啃噬,令人焦躁难捱。
“少君,我们要追上去吗?”身旁一个虎鹤山弟子问道。
叶鸣轩看了眼洛北舟他们离去的方向,思忖片刻,摇了摇头:“就我们这点人,且不说洛北舟不好对付,那女子带来的三万人马就够我们头疼的。”
“走吧,回去见了姑姑再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他方才躲在暗处看了全程,此时带人悄悄退走,以为没人发现,殊不知万古早已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世家之间全无情分,只有利益,在今夜双方都已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
虎鹤山上,叶天音静静看完了照影镜留下的画面,虽然不着痕迹,但叶鸣轩还是看见了她途中一刹那的僵住。
同样愣了一瞬的,还有他的妹妹叶鸣蝉。
她的心思,他一眼就能猜到,但姑姑的心思,他看不明白。
叶天音将照影镜放在面前的几案上,一旁的博山炉里烟雾正袅袅升起,深沉而宁静的檀香气味萦绕开来,令她紧绷的心神放松了不少。
“鸣蝉。”
她唤了一声,叶鸣蝉立刻回神,低声回应:“姑姑?”
叶天音看着她年轻姣好的面容,眸光里透出一丝同情。
“蝉儿你要记住,不要去期待一份不可能的感情,也不要去在意那个与你并不合适的人。”
“有时候,不合时宜的多情,只会毁人一生。”
叶鸣蝉沉默着低头,捏着裙摆的那只手骨节微微泛白。
“蝉儿记住了。”
叶天音这才看向一旁的叶鸣轩,沉着开口道:“你说那女子足足带了三万人?”
“是。”叶鸣轩应道,“与申屠万古一战目测死伤千人左右,那女子自己也身受重伤。”
叶天音沉吟片刻,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我推测她在敕勒原绝不止有三万之众。”
“若果真如此,事情可就麻烦了。”她看向叶鸣轩,“这女子所图甚大,光凭我们是不够的,得联合那三家,往敕勒原一探究竟。”
叶鸣轩犹豫道:“只怕不好办。”
申屠氏倒还好说,刚与那女子结仇,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放过她,但贺兰氏与洛家交情匪浅,恐怕轻易不肯让洛北舟为难,而九足山云氏父子,又是对无利不起早的墙头草。
叶天音何尝不知,但眼下境况不同以往:“事关仙家利益,容不得他们不办,你放心,到时我亲自和他们谈。”
与申屠万古宣战之后,四家说不得要联手针对敕勒原这一点,巫风澜和洛北舟早就想到了。
这一次巫风澜伤上加伤,连坐起来都难,直接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满长老是又气又心疼,气她逞强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心疼自己原先给她喂下的丹药都白费了。
这敕勒原上土地贫瘠,要啥啥没有,他还费了老大的劲把他的炼丹炉和草药都给搬了过来。
没错,洛北舟这次拖家带口直接把玉虚山弟子全部迁到了敕勒原,只留下了王乾一与几个弟子留守仙山。
他不在仙山,申屠万古也不至于以强欺弱为难几个守门弟子,更何况洛北舟已提前与贺兰天骄打了招呼,将玉虚城内外的百姓暂时托付给了万凰山。
若他与阿澜命丧敕勒原,那便是永久托付。
巫风澜养了半个月,已经能坐起来了,洛北舟这段时间一直守着她,就连喂饭喂药都是亲力亲为。
他给巫风澜背后垫了几个软枕,拿着羊角梳给她轻轻梳头。
“今日看着,气色好多了。”
巫风澜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轻声问他:“星河他们,已经入殓了吗?”
撤回敕勒原之后洛北舟便安排人去仙洲交界处敛了星河他们的尸骨,因为人数太多,只能将他们就地埋在乐游仙洲地界,在入殓之前从每一个妖兽身上都割了一缕毛发,千里迢迢带回敕勒原掩埋,也算是魂归故里。
“嗯,沿路都有为他们招魂,我想,他们会找到回家的路的。”
听他这么说,巫风澜眼睛又酸涩起来。
她攥紧了手指:“我必须要比申屠万古恢复的快,他一旦缓过来,必定联合三家杀入敕勒原。”
“这一战,关系着敕勒原所有妖兽的生死存亡,我绝不能成为大家的拖累。”
洛北舟放下梳子,轻轻抚平她皱起的眉头:“别担心,这次我与你一起面对。”
巫风澜握住他那只手,看着他道:“洛北舟,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他不光赌上了自己的性命,也赌上了玉虚山的荣耀和未来,若是败了,修仙世家中将再无洛氏一族的存在。
“阿澜。”洛北舟目光缱绻地望着她,“我做事,从无后悔。”
“我这么做不仅仅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将错误的历史摆正。”他回握巫风澜的手,力道很轻,却很坚定,“我想,曾祖在世时之所以向荒云姑姑讲起那位故人与山海国的故事,便是想将自由的种子洒在她心里。”
“他想让妖兽们奋起反抗,去摆正曾经走错的历史,但只有妖兽去努力去牺牲是不够的,犯下错误的人也该正视历史,直面自己的错误,双方朝着同一个方向使力,才能通往正确的道路。”
“现在,”他深邃的眉眼中充满了勇敢和无畏,“无论生死成败,只要我辈敢为人先,往后,自会有无数的人站出来。”
巫风澜与他掌心交握,肌肤相贴,就像他们此刻的心,不分彼此。
世上之事,只要有第一个人站出来,往后就会有千千万万的人效仿,就像最初那位想要光复山海国的妖奴,她虽倒下,但总会有人继承她的遗志,那些人里,包括她的母亲荒云,包括敕勒原的每一个妖兽,也包括她。
巫风澜始终坚信,星星之火,终将燎原。
在她休养的这半个多月里,满长老除了给她炼丹治伤,也顺便给其他妖兽检查了一番,现在整个敕勒原里,当属他最忙。
“那些个受了伤的妖兽倒还好说,吃点丹药养养也就好了。”满长老对着巫风澜一脸发愁道,“难的是从烛阴山带回来的那批妖兽,他们身上那点皮肉伤是治好了,可就是……瞧着不大对劲。”
此时巫风澜已经能够下床走动,她被洛北舟搀扶着在屋门前散心,顺便晒晒难得的太阳,听见满长老的话,不禁疑惑道:“怎么个不对劲法?”
满长老叹了口气,回她道:“那些人吃喝拉撒都在屋里,怎么劝都不肯出门,一见到我们就躲。还有那些孩子们,见人就下跪磕头,不叫吃饭是坚决不敢动一下饭菜的。那几个怀着身孕的,偶尔还捶自己肚子,都见红了也不见停手,若非发现的及时,恐怕都得一尸两命。”
巫风澜沉默地听着,心里大致知道,他们应该是心理出了问题。
在烛阴山里,他们连普通的牲畜都不如,行走坐卧乃至生死都不能由自己决定,就连死了也要被人摆布成活摩罗,在这样的环境下,生与死都是煎熬,精神异常或许只是一种自我保护罢了。
“噢,还有……”满长老满脸惆怅,继续道,“那个阿苔,怀孕了。”
“她看着也不是很对劲。”
满长老头疼啊,他一个丹修,愣是炼不出能治他们的丹药来,纵观这些人里,也就巫风澜的伤对他来说难度刚刚好,既能满足他的好胜心,也不打击他的自信心。
巫风澜被他这个消息给惊到了,她与洛北舟对视一眼,双方眼里都有些难以置信。
阿苔若是怀孕了,那……大概率是申屠太一的孩子吧?
巫风澜在得知消息的当天就亲自去见了阿苔,莫离给她单独安排了一个帐篷,里面一应用具都很齐全,连被褥都是新做的。
阿苔拢着牦牛绒披风,静静靠坐在床上,仅仅露出一张脸,也能看出整个人瘦骨嶙峋的状态。
巫风澜心里有些难过,事到如今她仍然对她感到自责,若非虚闻谷中她阻那一下,或许阿苔就不用受这许多苦了。
她手里端着两碗药,放在了阿苔面前。
“过不了多久,敕勒原就要起战事了。”巫风澜看着她,轻声道,“也许那一天,我们都会死,又或许,我们将迎来彻底的自由,谁也说不准。”
“所以我决定,今天不吃地葫芦,晚上大家一起吃肉。”
“我还决定,今晚不睡觉,守着看一眼日出。”
“明天再看一眼日落,后天打算去一趟方家村,把我的马奶酒方子传给方葛生……”
她说了一堆无关紧要的事,阿苔静静听着,忍不住把目光转到她身上。
巫风澜对上她的目光,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你看,死之前的事,都是些小事而已。”
“是我们都能抉择的小事。”
“即便我们抉择不了输赢,但至少在命运决断之前,我们是自由的,我们可以决定,自己要怎样地活着。”
她握住阿苔苍白又冰冷的双手:“你也可以抉择,是打掉孩子独自生活,还是带着它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若是独自生活,你可以养几头牦牛和几匹马,每日给牦牛挤奶,天气热了给牦牛剪毛,织成毡子卖给外面的人;闲了就骑着马,看遍敕勒原的每一个角落;老了有年轻妖兽给你下葬,就埋在敕勒原的土下,旁边会有我们与你作伴,谁也不会孤独。”
“若是要生下孩子,你还是可以牧牛放马,闲时给孩子做几件衣裳和鞋子,给他讲故事,背着他去串门;等他长大了,教他骑马,教他放牛,他若是有了意中人,兴许还能给你生个小孙孙;老了以后他亲手送你入土为安,我们还在泉下作伴。”
阿苔听得呆住,巫风澜用力握住她的手:“要是这一战输了,我们一起死。”
手背上传来她炽热的温度,阿苔看向那两碗药,终于流下一行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