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龄差》乃时落

3、初见

　　一声开门声响，然后是一声关门，一直竖着耳朵的郑子言再抬头时郑亦唯已经走到了郑子言旁边。
　　郑亦唯走向郑子言的方向，却因为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去旁边抱来自己的电脑坐下，然后扭头看他：“言言，跟哥哥说实话，你跟沈励千什么情况？”
　　郑子言像躲着什么似的，飞快地偏开了脑袋，眼神飘忽。
　　郑亦唯知道郑子言话少，事出意外原本也就没抱了什么他会说出来的希望。他无奈轻叹了一口气，低头打开电脑开始分析作业里的案例。
　　郑亦唯的那声轻叹传到郑子言耳朵里，却有了其他的意思。郑子言低着头想了很久，慢慢地一点一点贴在了郑亦唯身边。
　　郑亦唯低声对着话筒说了句“你把那个发给我”，手下敲着电脑，感觉郑子言脑袋靠在自己肩上，动作慢了些，但是嘴上没有说话，等着郑子言自己开口。
　　郑子言脑袋往他肩上埋了埋，声音带了点哭腔，跟雨淋湿的小动物一样：“哥，我好像做错事了。”
　　郑亦唯的手顿住。
　　郑子言这孩子，在他面前很少露怯。哪怕在家郑亦唯是家里年龄最大的孩子，又哪怕相对于郑亦宸和郑亦琛来说，郑亦唯几乎是郑子言在家里最信任的人。
　　根据郑亦唯对于郑子言的社会关系的了解和猜测，可能这个世界上郑子言最信任的人只有他了。
　　想到这里，他发现郑子言又拽了拽他的衣服，仓鼠一样往他身边蹭了蹭。
　　郑亦唯抬手覆在了他的脑袋上，轻声安抚：“怎么了？跟哥哥说。”
　　郑亦唯把手挪到郑子言的额头上，哄小孩一样手把他额间的碎发往后撩了撩。
　　摸摸毛吓不着。郑亦唯小时候经常这样逗他。
　　郑子言突然有了一种落泪的冲动，下一秒就随着泪冒出来了一句“哥哥”……
　　长路漫漫，高铁上的声音很杂乱。
　　吃东西的声音，细碎轻微的聊天，脚步声，还有高铁在轨道上的震动。这一切组成了过于聒噪的交响曲，不轻不重地打扰着沈励千的耳膜。
　　沈励千睁着眼睛，靠在高铁座椅上看着窗外，怔怔地愣了很久，然后恍惚着打开手机，翻出隐藏的相册。
　　照片像素不高，里面的男孩子年龄还小，看镜头的角度还是仰视。
　　眼睛偏圆，眼尾略略下垂，明明年龄不大，但是还是能看出来相当可爱的小美人坯子。
　　毕竟这孩子小时候确实可爱得有点雌雄莫辨，尤其是那双小狗一样的眼睛圆丢丢的，真的只需要眨一眨就会让人发自内心地心疼和怜爱。
　　那个小男孩，就是当时还小的郑子言。
　　他往后翻，照片逐渐清晰，从一几年到二几年，沈励千也这样看着郑子言从小到大，从俯视到平视再到微微仰视。
　　郑子言是郑亦唯“名义上”的弟弟，但也只是名义上的。
　　实际上，沈励千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之前，还是从郑亦唯口中得知的身份。
　　郑亦唯基本没有瞒过他什么事，所以那天当郑亦唯把他拉到小花园说悄悄话的时候，他一点意外都没有；意外的是，郑亦唯这次跟他说的悄悄话是个大事。
　　“我最近总是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郑亦唯低头，鞋子在地上无意识地蹭着，“那天蒋老师说有人打电话找我，他问我是不是郑亦唯，问我家住在哪里。”
　　沈励千不太能理解，所以有点紧张：“那，那他是不是……”
　　“他说要找我妈，问我介不介意多一个弟弟妹妹。”郑亦唯看了看天空，“我没理他，我说找错人了。”
　　沈励千一时半会儿跟不上郑亦唯的脑回路，但是根据他对于郑亦唯的理解，他将郑亦唯能说出这种话判定为郑亦唯心里早有人选：“你觉得是谁啊？”
　　“我不知道，但是感觉跟我那边的家有点关系。”郑亦唯有点可怜地笑了一下，“如果我真有弟弟妹妹，那估计是我那个爸在外面找的女的的孩子。”
　　沈励千当时就愣住了。
　　沈励千作为郑亦唯几乎从出生起就一起玩耍的好朋友，亲眼见证了郑亦唯父亲带着怀着孩子的进门、林叙楹带着郑亦唯和他的两个弟弟离开。
　　以及再后来郑亦唯十五岁那年，郑子言的父母意外去世。而郑子言，被送到了林叙楹家。
　　当时的环境多少有些剑拔弩张。郑亦唯当时年纪不大，幼年的心理创伤影响太过于严重，真的不太能喜欢郑子言，他从小就不会隐瞒自己的性格，所以他丝毫没有掩饰地表现了出来；林叙楹偏心郑亦唯，自然是安抚郑亦唯为主；而郑亦宸和郑亦琛虽说跟郑子言有点血缘关系，并且对于郑子言的记忆没那么深，但是他俩双商尚且在线，不会搅这趟浑水。
　　沈励千的身份，大概是半个局外人。
　　他看得出来郑子言很紧张，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对上了郑子言的眼睛。
　　茫然，乖巧，无神，像被丢弃在路边的小狗。
　　沈励千后来想了很久，关于自己的不忍是不是真的适用。但当时他没做他想，他只觉得心疼。于是他半蹲在郑子言面前，朝郑子言伸手：“郑子言你好，我是沈励千哥哥。”
　　郑亦唯开学，他的两个弟弟又上初中需要照顾和辅导，郑子言就被很早送到了沈励千家……林叙楹是这样说的，尽管没人知道林叙楹究竟是真的没时间还是纯粹不想带郑子言。
　　沈励千是独生子，除了郑亦唯以外又基本上没有玩伴。自从郑子言借宿在沈励千家之后，沈励千几乎把郑子言当成了亲弟弟。
　　他当时只是为了好玩儿，给郑子言拍了不少小视频，后来虽然换过几次手机，但所有的视频几乎都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他隐藏得最深的一张照片是郑子言最小的时候，郑子言当时还没到十岁，京腔没退婴儿肥也没退，看镜头的样子还是仰着脑袋，偏圆的小狗眼亮亮的，嘴角上扬地笑着。
　　郑子言那两年还是个小男孩，察觉到他的善意所以很喜欢粘着他，看他的扣子好玩就薅着玩，薅掉了就靠在他身边拽着他的衣服袖子，哼哼唧唧地各种“哥哥哥哥励千哥哥”撒娇。
　　沈励千回忆至此，放下手机，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他也曾经看着在他家专心玩他小时候的“变形金刚”的郑子言，想着这孩子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或许世俗一点，比如医生啊工程师啊；也或许伟大一点，比如科学家啊作家啊；再或者不走寻常路一点，比如人偶师啊制香师啊。郑子言长得好看，动手能力又强，智商不低，他上面又有三个哥哥，根本不用考虑继承家族大业……他越想越觉得孩子未来可期，可是他唯独忘了，郑子言首先是个男孩子。
　　青春期，还有压抑不住的本能。
　　他也是从那个时候走过来的，能有什么不清楚。出于年龄优势和为人处事的经验，他很自然地认为自己作为一个年长一点的哥哥，还是应该正确引导和帮助。
　　只是随着郑子言年龄的增长，沈励千忽略了郑子言看着他的眼神。
　　梦境的最后，他似乎还能感觉到郑子言轻微的喘息，还有黑暗中郑子言低得像梦呓一样的耳语。
　　“哥哥不哭。”
　　沈励千感觉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他不排斥，也不害怕，只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难以接受什么呢，是郑子言吗。沈励千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甚至诧异于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他感觉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的最后有个小男孩在哭。
　　不是梦。但是他真的快睡着了。
　　沈励千睁开眼睛，看着高铁上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因为哀求许久后依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玩具大哭，被母亲搂在怀里安抚着，哭闹的声音逐渐降低。
　　沈励千在心里轻叹。
　　还是出于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沈励千之前才把郑子言的备注改成了zzy。
　　高铁提示音一句“贵阳北站就要到了”打断了沈励千的思绪，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出神了多久。他像逃跑一样取下行李箱，然后下车，刷证出站。
　　一路走出高铁站，入目的是崎岖的山路，说不上来的感觉，清净，还有难以言喻的，高反一样压抑。
　　沈励千突然有点想落泪。
　　贵州是山区。云贵川渝，青藏高原，他早就想远离城市找个地方好好画画了。可是身边，总有那么几个原因导致他不愿离开。
　　现在好了，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有点自嘲地想，一时半会儿也真没有什么情感了。
　　沈励千打通电话：“我到了，你在哪里？”
　　听筒里传来一个男人柔和的声音：“往前看。”
　　面前的男人温柔斯文，气质温润，眉眼温和，让人几乎从对视的那一瞬间开始心平气和。
　　“嘴上说着不关心，为了人家高考查分特意回去，”温浅吟朝他伸手要行李箱，表情有点意味深长，“我看你像是闹别扭。”
　　沈励千沉默了一会儿。
　　他该怎么说呢。有那么一瞬间头脑充血，他真的很想抓着温浅吟的肩，崩溃地说你知道郑子言有多荒唐吗。
　　但是沈励千最后什么都没说，就像在郑亦唯面前无数次欲言又止，最后沉默下来一样。
　　“我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我跟导师说了我会在这里保持绘画和作业。”沈励千把行李箱递给他，语气里没有一丝感情，“不打扰吧？”
　　温浅吟接过箱时握着把手愣神了一瞬，曲指抵在唇边，眯眼笑了：“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