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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冲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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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一大早,街上已经有红灯笼了,猜灯谜的活动还没开始,但是已经有工人往树枝上挂灯谜了。
朔月坐在自行车上,望圆坐在车后座,肿大的半边脸贴在朔月的后背上,摩擦着朔月身上的羽绒服,担心着自己真得成了缺牙巴。
突然,朔月停车了。
望圆感知到迎面吹来的冷风‘啪’的就停住了。呆呆地盯着朔月看。
“我看看,你牙到底咋了。”
从昨天到今天为止,望圆那颗蛀牙只被朔月看过一次,经过夜里的消化,朔月有点辨不出那颗牙的状况了。
但是望圆就是不给看。
朔月也不给看。
朔月也不行。
“我看看嘛我看看嘛。”朔月眉眼弯弯。
望圆不说话,围巾多绕了一圈,把自己的下半张脸彻底遮住。
朔月:“其实蛀牙了也不是必须要拔了的。”
望圆不信地摇头。
朔月:“我看看嘛我看看嘛。”
望圆把头默默地转到另一边去。
“诶呀望圆。”听朔月的口音,他是真的想要看。平时哥哥的稳重样都降了几分,“看看嘛。”
望圆拔围巾往上拉了一下:“那你不准笑我。”
朔月发誓道:“绝对不会像昨天一样笑你了。”
朔月佯装面色平静,手指在望圆脸蛋上捏了捏:“来,张嘴。”
望圆把挡嘴的围巾放下,抿了抿嘴唇,心里的那个弦弹了一下,最后乖乖张嘴。
朔月蹲下身,抬头认真看。
那颗有点蛀的牙就在望圆虎牙旁的那个套间。
蛀掉的牙乖乖地靠在虎牙旁。
朔月认真看完,皱眉分析道:“你这颗牙有点黑啊。”
“啊……哼。”望圆立马闭嘴。
朔月哭笑不得。摸了摸后脑勺,道:“蛀牙不就是黑的嘛,你别接受不了。”
“来,上车,带你去看看有没有变白秘方。”
朔月那语气完全是哄小孩的样儿。
望圆重新坐了上来,抓着朔月背后的衣服:“真能变白吗?”
朔月:“应该不能。”
不过很快,朔月就改口了:“但是,你可以让医生把你那颗黑的拔了。”
望圆兜着风,听到朔月说那颗黑牙,马上又掐了一下朔月的后腰。
朔月立即明白。
“行行行,住在你虎牙旁边那位黑人邻居,”朔月听着捶背声小了,继续逗道,“那位黑人邻居受了点伤,带他去医生那儿看看。”
望圆迟疑一下,把头转向另一边,他看着路上的绿植,有点担心地小声嘀咕道:“我的黑人兄弟能变成白人兄弟吗?……不把黑人兄弟杀了的那种救治方法。”
朔月抿嘴。
望圆撒娇道:“朔月……”
他把微微肿起来的脸靠在朔月的背上,嘀嘀咕咕一大堆话。
“我的黑人兄弟只是受了点儿皮外伤,”他又有点犹豫道,“应该不是什么内伤……这总不能直接让人死吧,这也太不重视人命了。”
“你太重感情了。”朔月补了一嘴,“望圆,他只是一颗蛀牙。”
“也算不上什么小生命。”
“朔月,你太坏了。”
望圆看着天,继续道:“我真是太重感情了,突然把它拔了,我有点接受不了的。”
朔月也不想太伤弟弟的心,话锋微转,道:“翘儿之前牙也不是太好,他不是直接拔的。那个拔牙医生就说可以给他缓冲时间。”
简单来说,就是等乳牙松了,再把它晃下来。
望圆的心彻底碎了。怎么看个牙,还有白翘的事儿。
“翘儿,又怎么了?”
白翘:“朔月,我和音允已经在上海玩了一圈了,就我们两个,迪士尼都逛没意思了……你真不来吗?”
望圆在诊所里边被那医生盯着牙看,朔月在另一边打电话。
果不其然,是朔月的那个白翘弟弟。
又来一个。
望圆绝望地闭上眼。
“医生,我的黑人兄弟能保住吗?”
看牙叔叔:“什么?”
望圆:“我的蛀牙它没事吧。”
看牙叔叔:“你少吃点糖就没事了。”
望圆:“那能不能不拔它。”
看牙叔叔:“你舍不得就先不拔吧,反正现在还挺牢固的。”
望圆明显松了一口气。
看牙叔叔:“等以后牙松了,你自己拔了就行……要是自己下不了这个手,”他一顿,看朔月走过来,道,“狠不了心,就让朔月动手吧。这事朔月有经验。”
望圆:“啊?”
看朔月走近,望圆立马坐直,闭上嘴巴。
“以前,白翘那颗牙就是我拔的。”
朔月表示很满意自己的手艺。
望圆抬眼,声音低沉:“真的?”
朔月一把捏在望圆脸上:“你个乱吃糖的小孩,还给你疑神疑鬼上了。”
看牙叔叔笑着拍了拍朔月的肩:“说到糖我就想起来了,以前就属你爱给白翘买糖吃,你们公司就在这附近,你生怕白翘蛀牙,所以就属你跟白翘来得最勤。”
朔月捏了捏望圆的脸蛋,道:“但是这个没看住啊。”
望圆眼睛死死盯着两人看。等从诊所出来,心里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还没上出租车,朔月手机上又来了个人。
“白翘,你笑什么?”朔月觉察出白翘的笑意里非同寻常的意味。
“我来了,嘿嘿。”
朔月嘴角含笑,道:“来找我吗?”
白翘:“我是来找弟弟的,你是弟弟吗?”
朔月没作声,挑眉看了眼望圆。
“叫你来玩你不玩,很反常啊朔月,你说,是不是偷偷藏了弟弟?”
朔月:“翘儿,你最近没看我直播吗?”
白翘:“当然看了。”
白翘:“叫望圆是不。”
朔月:“是啊!来望圆,跟白翘哥哥打个招呼。”
白翘哥哥?
“白翘哥哥。”望圆对这个称呼异常生疏。当朔月熟络地揽过他的肩让他同白翘交流时,望圆心里除了那份生疏,还有的是——牙很痛。
不等望圆再多说话,白翘已经很自然熟了,他的声音极具有穿透力,叫望圆不再怀疑这个还陌生的哥哥是一个大vocal。
“望圆弟弟,我们很快就见面了。”
朔月闻声,打趣道:“现在公司那边还没开门,我和望圆还在楼这边,你跟音允要来,别跑错地了。”
朔月眼见出租车来了,跟望圆一起上车后,才继续跟白翘聊上。
白翘:“朔儿,过年你都跟望圆弟弟一起呆一块儿。”
朔月:“嗯。”
白翘:“我上网看了视频,找过弟弟的照片,但是,朔月你专业水平高、品鉴能力强,你说,望圆弟弟帅不帅。”
朔月仔细地看着望圆,望圆感受到扫射过来的视线,跟个战胜公鸡一样梗长脖子。
不等朔月回答,白翘就跟个机关枪一样,立刻道:“我帅气还是望圆弟弟帅气?”
两秒的冷静,就连前边开车的司机都感受都气氛的凝重。司机咳嗽两声,但白翘那边还问着:“朔月,谁帅气,还是我帅气吧。”
望圆瞪圆了眼,直戳戳地盯着朔月看。
“你好吵啊。”电话的那边,陆音允及时打断白翘施法。
白翘:“阿音,你不想知道弟弟帅不帅吗?”
陆音允:“不想。”
白翘:“你骗人。你明明就很想。”
朔月听着两个弟弟的声音,只是一个年过去了,但就是很怀念。朔月听着,不禁笑了笑。好巧不巧,视线转移的时候,正好遇上望圆投过来的目光。
“谁帅?”望圆一脸严肃地纠结这个问题。
朔月还在笑的脸彻底僵硬住了,很快含糊道:“都帅都帅。”
“要选择一个最帅的。”白翘强行被转移开的注意力这会儿又重新回来了。
望圆加入其中:“谁最帅?”
白翘问:“就是就是,谁帅气,朔月你说,是不是我最帅气。”
前边开车的司机听到这儿,朝后视镜看了一眼,也笑了。
朔月两边难办。他的想法是——都是自家弟弟,要一碗水端平。
但是对上望圆炙热的目光时,他确实感受到了这个问题无形中很重要也很棘手,归根到底,凡事一个“争”字。
望圆听着白翘的‘质问’,马上往朔月身上拱了拱。
司机笑道:“你家这小孩还真有劲儿。”
朔月肯定道:“是挺有劲的。”他拍了拍望圆蠕动的肩膀,小声提醒道:“望圆,注意形象。”
望圆‘哼’了一声,对朔月的偏帮不满意了。
前头司机:“这小孩脾气我太熟了。”
朔月随便问:“叔你有孩子了?”
“现在还没呢,但我媳妇就是这样的……小孩脾气,天天问她漂亮还是谁漂亮,很可爱,”司机朝后视镜又多看了一眼,多道一句,“就跟这弟弟一样。”
朔月笑着刮了刮望圆的脸蛋子:“你呀,跟人小媳妇一样。”
刚好,白翘那边已经挂了电话,不是因为没纠结帅不帅的问题,而是刚被什么检票的事耽误了,朔月松了口气。
望圆却还在执着:“我帅气不帅气。”
朔月也没想到望圆突然对这“爱豆形象”那么重视了,白翘都不闹了,这会儿望圆给闹起劲了。
“帅气帅气。”他仔细一想,许是刚坏了颗牙,所以格外注意起来了。
望圆继续:“不要敷衍,帅不帅气?”
前边的司机明显笑话声大了。
朔月捂住望圆一半巴掌脸,听着望圆模糊的“不要迟疑”,无奈道:“你有完没完。”
一直快到家门口了,望圆还是一言不发。但是贴得朔月紧紧的。
司机皱眉道:“前边围着好多人啊,可能开不进去。”
朔月微微侧头,元宵节嘛,街上热闹点也是正常的,但是这条路从来没那么拥挤过,就连除夕也没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司机:“要不你们从这里下吧。”
他刚说完,前边钻出来一大帮拿着手机的人。
朔月意识到彻底的不对劲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这边边车窗黑压压的,他想下车都来不及了。
外圈都是私生围着。
“啪啪啪!!!”
“怎么追到这儿来的。”朔月也是很诧异。
知道公司的位置很简单,但新年住的这个楼房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望圆先是一个机敏,拽着朔月的手臂,从另一边的车门下。
“朔月,走。”
朔月、望圆跑在前头,私生在后边举着手机狂跑。
家已经回不去了。大好节日,望圆拉着朔月,朔月护着望圆,从宽大的街道跑进狭小的巷道里。
“松松手,我跑不掉的。”朔月拍了拍望圆的手。
望圆捏着朔月手腕的手都出了汗,他看着朔月,粗气喘得他许久不说话,再开口讲的第一句话还是土楼那边的情况。
“楼里的爷爷奶奶会被烦到吧。”
朔月拍着望圆的手背:“那我们先不回楼里。”
望圆:“去外江那边再跑一趟。再绕回来,大概就没人了。”
朔月当爱豆的日子比望圆要久,自然知道那些私生会跟他们身后寸步不离死死贴合,更明白等他们回家的时候,还是会有私生守在那里。但是眼下不是气馁的时候,他眼见着后边私生咬得紧,连头都没回,道:
“跑!”
从土楼大街一路到外江那边,中途还骑了会儿车,一路上甩开了不少私生,江面的风吹得人心情舒畅。朔月告诉望圆,现在是白天,爷爷奶奶还没睡,希望没影响到老人家睡眠,更不希望那些所谓粉丝影响老人家心情。
一切……但愿吧。
从中午到下午,再到傍晚。
外江这边多了很多人。很多拿着相机手机拍照的人。
朔月和望圆一下午躲躲藏藏,在公厕上厕所的时候有过一次围剿,在江边花坛看无尽夏的时候,又被以“拍绣花球”为由的私生缠着。
最后,江边歌舞升平,灯笼红火,舞龙舞狮的表演节目即将上演。但是又意外延迟,堵在广场上的“粉丝”实在是太多了,影响了正常演出。
在喧闹声大躁之际,朔月和望圆拦了车,决定先造个回楼假象,把埋伏在土楼那边的“私生”引出来,关于晚上住哪里这些……都再说。
但是车越开近楼那边,就越不对劲。
这里的“私生”不是从后头冒出来的,更多的是从前边冒出来的。
车开不进去了,朔月和望圆果断下车。
几十台手机往脸上怼。
黑压压的,把人的心情也沉到谷底。
“前面有人。”
“我们走另一边去。”
望圆点头。
有私生看两人商量,虽然听不清什么,但意识到两人要跑,情急之下,推了望圆一下。
“滚开。”朔月捞了一把望圆,把他稳稳当当地按在胸口。
他的情绪不太对劲,望圆的情绪也不好。
他们就是任人宰割的困兽。
除了痛苦吼叫,便再也逃不出这片崎岖畸形的泥潭。
在畸形的爱意裹挟里,他们不敢动容。不仅是因为挣扎可能招致更可怕更畸形的爱和崇拜,更是因为眼前这些掌握不同爱意的人,把不同程度的抽象爱意灌注在朔月和望圆身上——推开一个人,簇拥另一个人。让他们不仅受伤,也喘不过气。
朔月很不喜欢骂人,爱豆也不能在明面上讲脏话。眼下被挤得无所适从,憋着一大口气。
正无言之际,远处两道按喇叭声奏来。
“朔月,这!”
望圆下意识回头,趁着周围私生一时间的失愣,拉着朔月冲了出去。
很快私生围上。
朔月想到刚才私生那毫不客气的推搡,心上正不是滋味,于是一个抬手,把围上来的那伙私生推了回去。
“我就不说抱歉了。”
他没有笑,面上表情只能用“能看得过去”来说。
“朔月快快快……”白翘坐在车那边喊。
私生就跟末世丧尸似的,在后头追。
也是幸运,元宵节看花灯,四面八方涌来红火,舞龙舞狮从街的那头过来,把这头的私生挤散。
“来。”
朔月先把望圆塞到车上,再想上车时,一个疯狂的私生抱着他的后腰,就不让他上去。
再多等会儿,舞龙舞狮的过来了,车子就出不去了,私生什么的,都会堵在这个死角落。
江河日下,朔月没有多犹豫,“啪”的一下,他关上车门,被挤在人流之间。
“朔月——”望圆回头看,车往前走,人往后去。
望圆喊了好几声,嗓子发哑,但是没有丝毫回音,耳边有的只是发了疯蹿上天的爆竹声。
那个淡雅如茉莉,清润如宋词的少年彻底跟他走散了。
今天满月,舞龙舞狮很好看,团团圆圆的氛围,街头巷尾站满了人,稍年纪大点快入睡的老人还没歇下,站在阳台上,往下看热闹。
一切都很喧嚣。
一切都在团聚。
但有人在离散。
车趁着人潮最汹涌的前一刻冲了出去,把人群和喧嚣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