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搁浅》南初珈禾

2、结束

　　第二年，发生了很多事。
　　我们和大多数的同性恋者一样，都面对着要不要出柜的世纪难题。
　　我，家在一个不算落后也不算发展的三四线城市，父母和大多数小县城里的父母一样，无非就希望孩子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赚两年钱，结婚生子。
　　我先生，家境殷实，父母高知，是家里的独子，从小便被父母给予厚望。
　　我们认定了彼此，今生今世只与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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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四毕业，我留在了成都。
　　我先生也在我毕业之前入职了一家在成都的外贸公司。
　　我找了一家离我先生公司不远的培训机构。
　　数学在师范类专业中，找工作会容易点。
　　我先生租了一间带阳台的房子，房子不大，住得下两人。
　　成都的物价不算便宜，前几个月可以说都是我先生在养我，大到家里的房租水电，小到我日常穿的的袜子，我之前并不喜欢做饭，会但谈不上不喜欢，每天点外卖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我心疼钱，就骗我先生说我喜欢做饭，以后我来做饭，刚好可以给尝尝我的手艺。
　　刚开始我的手艺真的是很一般，味道马马虎虎，但我先生无论我做的事什么菜，他都会一个劲的夸我。
　　我记得有一次，我做西红柿炒鸡蛋，我平常不喜欢鸡蛋和西红柿，所以这道菜很少出现在我家的餐桌上。第一次做，打鸡蛋，蛋壳碎进去也不知道，油锅热了更不知道先放鸡蛋还是先放西红柿，最后还是从网上搜了一个教程，才知道西红柿炒鸡蛋要先放鸡蛋。
　　信心满满，端上来，让我先生尝尝，在我先生毫不吝啬的赞扬中，我飘了，顿时感觉我真是个天才，有厨神风范。我看我先生吃的那么喜欢，夹一口尝了尝，一口下去，鸡蛋的那股腥味直冲味蕾，呕得我向卫生间飞奔，出来的时候朝我先生竖了个大拇指。
　　“还吃？别吃了，那么难吃你怎么不说。别说吃了，闻闻我都想噎。”跑过去阻止我先生夹菜动作。
　　“你做的，都好吃。”
　　听到这句话，我一愣，心里又暗暗窃喜，“傻了吧，不好吃就别吃，吃坏肚子怎么办，我今天郑重宣布，如果今后栗先生还盲目捧宋秋河的场，就罚他清汤寡水一个月。”
　　最后以点了一份冒菜结束。
　　我先生的工作很忙，生活和工作时间分不开，双休但周末还要在家办公。
　　我的工作不难但耗时间，尤其是周末特别忙，一个月完整的休息时间都没有四天，周末加班是我的常态，我先生提过想让我换一份工作，现在这份工作太累人了。
　　像是一只鬼的流水帐记录，变成鬼后，我有去看过我先生和我家人。我刚死的那两天，我先生还在医院抢救，我们和父母差不多已经有两年没联系了，我们双方的父母都不能接受我们这种感情。
　　即使是我先生的高知父母，也不能接受这种畸形。
　　在过去的这两年里，我和他试过很多方法，结果却都不尽人意，父母说我们让他们抬不起头，甚至各种难听的话接踵而至，无数次希望我的爸妈能像那些开明的父母一样接受我和他，终究是痴人说梦，换来的是父母要和我们断绝关系。
　　离家的这几年，我和他买了房，每个月都会给父母打钱，电话不是没打过……
　　好像剧透了，还是听我慢慢说吧，可能我说的并不生动，但请等一等，真的。
　　刚开始工作的这一年，我俩都很忙，都忙着工作，属于对方的时间越来越少，有些时候周末他在家加班，我在外面辅导学生。
　　工作日，他上班，我准点下班，工作日需要辅导的学生不是很多。
　　周末，学生周末，我又开始忙起来，他在家。
　　那段时间我俩像错开的平行线，他忙他的，我忙我的。
　　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两个月，一开始我俩都被工作冲昏头脑，都没发现和对方在一起的时间在慢慢变少。直到一天晚上，躺在床上，我先生从后面环住我，埋在我脖颈处轻嗅，“秋河，明天我们去约会吧！这段时间我们都没好好在一起吃过一顿饭，我想你了。”
　　其实不是只有我先生有这种的感触，我亦然；但是看着我先生加班到深夜，觉得自己就是个一无是处的蛀虫，慢慢自己卷自己，两个人卷得让人心累，我和我先生的工作都是底薪加业绩，想着我累点，多赚点，对方就少累点。
　　工作之后，我俩几乎没有过约会。
　　此刻听到我先生的话，我回了句“好”，转身窝进我先生的怀里。
　　我爱我先生，真的很爱很爱，我闭上眼，祈求兔儿神保佑我和他，让我们顺顺利利，开开心心，永永远远在一起。
　　我将心事诉与神，心中祈愿不断绝。
　　这是工作后的第一次约会，我请了一天假，我们在成都上学，成都的大部分地方都去过了，我也不喜欢特种兵式的旅游，很累。
　　最后我们决定去吃火锅，看电影。
　　锦江那有家不错的火锅，我先生以前不喜欢吃辣，说容易上火，每次吃完辣的后，都要泡菊花水、金银花水，没少被我嘲笑，但是作为一个爱吃辣的孩子，没有辣椒吃啥啥不香，我先生现在能吃辣，得多亏我掌管厨房。虽然还达不到我的地步，微辣是完全没得问题。
　　点了个鸳鸯锅，这家火锅店的辣我先生完全接受不了。我先生是广东人，才吃了几口，就辣的猛喝水。
　　“不是，哈哈哈，清汤也辣？”笑死我了，递上纸巾。
　　“我吃的是辣锅。”
　　晚上这边挺热闹的，小吃、串串卖什么的都有，天南海北。
　　我喜欢夜市，吃货的小天地，最爱靠近卤菜的那家脆皮五花肉，真的很绝，尤其趁热吃，想想就流口水。
　　我们买的电影票是八点的，是一部动漫。
　　等回家，晚上12点了。
　　我们还是躺在一张床上，我先生有点蠢蠢欲动，我只说了五个字，我先生自觉爬起去浴室。
　　你们猜是什么？
　　你们肯定猜不出来，算了，告诉你们吧，我说：“我吃了火锅。”
　　我没有睡，在等我先生，他上床的时候以为我睡着了，很自然的搂着我。
　　“栗先生，我爱你。”声音不大，在寂静的房间里足够听清。
　　“怎么还没睡？快睡。”栗先生用行动给予我回应。
　　也许我表达爱意的方式直白又笨拙，但我找不到其他词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我爱他，很爱很爱。
　　同居的第一年，蜜罐里加糖。
　　我和他工作稳定下来，我带他见了我的同事，他带我见了他的朋友。在成都，男性伴侣并不稀奇，相反身边的朋友很理解，尊重，并不会因为我们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而疏远。我们第一次向对方的朋友介绍对方，担心过会不会给对方的工作带来影响。
　　所以说，成都是一个很好的城市。
　　身边的多数朋友尊重理解，难的是家里人，往往越是亲近之人伤得越重，什么难听的话像没关闸的水龙头恨不得一下子全出来，不会顾及二十多年的情分，恨不得你去死，恨不得不认识你，我的父母就是这一类人。
　　我也妄想过已死相逼，残害自己的身体，换取父母的妥协。
　　但以失败告终，换来的是父母更恶毒的话语。
　　24岁的我，被父母单方面赶出家门，被迫与他们断绝关系。
　　其实我也不理解，为什么其他人能够理解，偏偏是自己的父母不理解自己，在他们看来我就是做了十恶不赦的事，喜欢男生。但后来我也想通了，外人不在意是因为他们没有和你没有太大的关系，能处则处，不能处，大不了把你当个笑话，事后谈资；而父母是那个真的喜欢你过好的人，只是他们的思想不够与新时代接轨，假设社会大环境下，同性、异性可以相互喜欢，在现在他们看来反伦理的事情变得大众化，他们怎么会反对呢？恨不得你过得比他们好一百倍，这是父母的真实想法，希望你过得好。
　　在现在大环境下，身边和我们一样的同性伴侣在一点点增加，慢慢出现在大众视野，在城市里很多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我相信父母总有一天会接受我和我先生的。
　　这两年里，我一直努力去缓和家里的关系，可是，我没有想到我没有活到那一天。
　　其实换个角度来说，我和我先生都对不起父母们，很自私，我家里还好有个弟弟，我先生家就他一个独生子，我拉着他和我一起胡乱。
　　我在殡仪馆，我先生在医院。
　　之前我和我先生有想过哪天我爸妈能接受了，让他们见个面，搁置两三年的事，在这几天实现了，起码又划去了一件生前想做的事。
　　我没停下来听爸妈各种懊悔的话语，我不怪他们，每个人的父母都不一样，我不会拿别人的父母去标榜他们，就像我讨厌他们将某某谁与我对比。
　　站在他们的角度，他们没有错。
　　我只看了一眼，远远地向他们做最后的告别。
　　再见，爸爸妈妈
　　再见，弟弟，你要照顾好爸妈
　　对不起，叔叔阿姨，再见
　　再见，我的先生。
　　没有等我先生醒来，我就离开了，我知道，世上没有长生、还阳之术，再停留下去，只会更加不舍。
　　离开后的我，并没有马上消失，第一次做鬼，身边一个鬼朋友也没有，一切靠自己摸索。
　　没做鬼之前，我相信科学，坚定的无神论者，结果生前不信不理，死后怎么去投胎都不知道。
　　在游荡阳间的日子里，无聊席卷全身，死了又没完全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不想这么无聊的消失，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我想到了写日记，可我是鬼，没有电视里所谓的法力，接触不到实体，不知该将日记写在何处。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想写的字能出现在落叶上，无数想倾诉的话语出现在了落叶之上。
　　其实我先生住院这段时间我去看过他，他瘦了很多一直没醒过来。
　　一天夜里，看着他还是没有任何身体反应的躺着，我向天上的神仙跪拜，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看见，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存在，就像每次去寺庙都会跪拜祈福一般，祈求天上的神仙保福保佑我的先生，让他醒过来。
　　我终日飘荡在人间，没有消失，没有遇见鬼界朋友，有时间了就出去走走，想我先生了，就来看看他。
　　感谢天上的神仙保佑，我先生在三个月后醒来了。
　　我看着他知道我的死讯哭的不能自已，懊悔为什么没有去我一起死，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活着。
　　我在一旁看得很不是滋味，我的先生不该是这样，他值得一切美好的词，如果没有遇见我，他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人生，有着一份体面的工作，不必忌讳别人的闲言碎语，不会和父母关系弄得这么僵，更不经历这些。
　　似乎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是我把你拖下水，又一个人死，让你一个人承受所有。
　　死了的人，一了百了，可是活着的人呢？
　　我陪着我先生又过了三个月的恢复期，我先生慢慢接受了我已经不在了的事实，生活还要继续。
　　三个月又三个月，我先生回到了充斥着我俩回忆的小家，小家里发生的喜怒哀乐仿佛才是昨日之事，可桌上提前准备的花束早已干枯发黄。
　　我坐在我先生的旁边，习惯的靠在他肩上，我很空气一样，我看着他，他却感受不到我的存在。
　　我先生辞职了，经常一个人所在家里，会忘记吃饭，经常在阳台上一坐便一天，时常发呆，我知道，他在想我。我想冲上去告诉他，我就在他身边，可是无论我如何嘶吼，他都听不见我的声音，绝望不甘又无能的情绪笼罩在我身上。
　　为什么对这样对我们，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我先生这么痛苦，这一刻我甚至希望我先生从来没有爱过我，希望他像电视里车祸的男主角一样失忆，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我先生，那么好的一个人，不该遭受这些。
　　我会陪着你，直到我消失……
　　距离车祸已经过去一年，时间过得很快，我也还没消失，我先生也逐渐从我的死里走出来了，一切看着都在向好发展。
　　我先生和家里人说他想出去走走，家里人很快就同意了，让他照顾好自己。
　　这一年我看着他把我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收起来，先是我们的合照后面是我的衣服，慢慢的家里属于我的东西慢慢消失直到什么都没有。
　　我没有不开心，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我先生走出来，重新开始生活。
　　因为我很多次见过夜里他突然喊着我的名字哭泣的模样。
　　是我对不起他。
　　我先生出去走走的第一站是云南，以前我就说过有时间了要去云南看看，去看苍山的云，吹洱海的风。等赚够了钱就跑去云南养老。
　　在大理，我先生一个人，很孤单，原本两个人的旅程，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大理的人很多，美食也多，我先生看见好吃的总会去买，每次都只吃一点点，我知道那是买给我的。
　　第二站，是香格里拉，我之前在网上看到徒步南极落很美，当时他很忙，根本没时间陪我去，他跟我说，下次有时间去。
　　第三站，出发西藏，西藏无边无际的大草原是我所向往的，我享受西藏大口吃肉的快乐，在马背上驰骋。
　　原来我先生一直都记得。
　　别人都有伴，只有我先生始终一人。
　　在林芝结束这段旅程，我先生又一个人回到了成都。回到家，他把之前他藏起来关于我的东西又全部搬出来放回原位。
　　一个人蹲坐在沙发前，抱着我的遗物流泪。
　　【对不起，我不该把你收起来，对不起，对不起，你回来看看我，好不好，我想你了，很想很想，你知道吗？你说你想去云南养老，这次我去看了，等我赚够钱了就带你去云南养老，买一个带小院子的房子，养一只狗一只猫，把狗狗的名字叫小毛，猫咪的名字叫小汪，我都记着，你说的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可是我真的真的好想你，每一天都在想你】
　　听着我先生的话语，我也哭得不能自已，我就说嘛，我先生那么爱你，怎么会要忘记我，其实我自私得很，看到我先生把我的东西收起来，就像抹除我存在过的痕迹，我是难过的，我一点都不开心。
　　首先，我希望他忘了我，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我又怕他真的忘了我
　　他是我的先生啊，我一点都不想他忘记我，我知道我很自私
　　后面的时间里，我先生一直都有在认真生活，他没有开始过任何新的感情生活，他始终一个人。
　　又过了几年，我先生开启了云南养老模式。
　　我陪了我先生四十二年，直到他七十二岁那天寿终正寝。
　　我们整整隔了四十二年才见到彼此，看到他，我冲上去抱住他，告诉他我都知道，我都知道，我们终于能够再次抱住彼此，不再是穿过对方的身体，是那种真真切切的感觉。
　　是我先生，是我先生
　　我爱他，他也爱我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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