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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2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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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隹雉,雉玉。”
论雉玉,天底下有千千万万个雉玉,唯独京城宫中,只一个雉玉,错不了。
王暮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不过短短一息。
他想起前几日夜里,说是陪雉玉,后来不知怎的自己却先睡着了,还格外沉实。
再醒来时已快天亮,雉玉还在一旁睡着。
“嗯,晓得了,你这段时日接着照顾他,也无需再去找你表姐了,在府上动作少些,利落些,”王暮将手中一册纸递给随从,“他近来状况如何?”
芫花想了想,答:“他身子不大好,还病着,迟迟未醒,腿伤恼火,昨个儿夜里血都把被褥浸湿透了。”
王暮意外地看向窗外,顺着他所看的方向去,正是督公府,他提了语调:“哟,稀罕。芫花,你既能近他身,怎不懂大胆些。”
说罢,一小个圆瓷瓶摆在桌上。
芫花默默接过瓷瓶,沾笑说:“芫花晓得了。”
王暮目送芫花离去,看见她一身粉融入市井人群之中。
“大人,回宫么?雉玉姑娘说想见你,”随从忽开口。
王暮本想说回宫。
但他想起——
郁决这条咬人厉害的狗护在赵临聿身侧,分明没登基多久,却已收回了不少权。
那时的赵临聿装得太过单纯,竟骗过太后,再待太后晃回神时,玉玺已在他手。
“他坐的这位子,本不该是他的,瞒得过世人,瞒不过哀家,王暮,你这条命是哀家救的,雉玉这条命也在哀家手中,该不该尽快去办,你自己衡量。”
太后警告的话,回荡在耳边。
王暮一番权衡后,道:“且叫她等一会,咱家还有事要办。”
一黑衣掩面之人示过密令,北镇抚司的大门为他敞开。
最里边的一间房,光线黯淡,其中站着一人,似已等候多时。
待王暮进入,背后的门便被轻轻合拢,从此与外界隔离开来。
那人,从暗中走出,拱手道:“王大人,别来无恙。”
王暮虚摆手,他顾着雉玉还在等他,也不多委虚与蛇,直言说:“叫你们找的人,找到没有?”
“王大人,消失十多年的人,哪能这么快就找到,您且安心候着罢。”
他说这话,明显是不太尊敬,王暮呵笑一笑,眯着眼挖苦:“秦溶,难怪你与折檐同年归编锦衣卫,可处处不如人家,在郁狗身旁亦不如人家有用。哈——原是能力也就如此。”
袖下的手捏成了拳,秦溶咬着牙默了会儿,无声吸气,又无声吐出,末了,他改换恭敬语气:“王大人教训得是,下官必当抓紧去找。”
“嗯,”王暮微点了点头,又说了些事,待说完那些事,他向外走,就要离开时,补充了句,“秦溶,想坐上指挥使的位子,你就得敢叫日月换新天。”
换新天。
秦溶嚼着这仨字。
黑衣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进出里房不过一盏烛的时间。
王暮掩低帷帽,顺着内墙边缘走。
身后热气袭来,红光四射。
他转头,里房竟然烧了起来,燃起可怖的黑火,黑得诡异,连焰尖都是黑的。
“走水了?”几个锦衣卫抱着水桶朝那边跑去。
为防意外,这里面早就做好各种准备,此刻起火,他们亦不慌乱,有秩序地端水扑火。
王暮刻意多留了会儿,确保秦溶没事,只烧死了几个不起眼的人,这才离开。
在他眼里,没作用的人,生或死,不重要。
王暮用了轻功,加急回宫。
火势汹涌,北镇抚司内外被严实围起,势必要抓出纵火之人。
“回来。”
走在前侧的蒙面人停步,回到说话人的身侧,说话人领着他回走,逐渐远离北镇抚司,入了条人烟稀少的僻道。
蒙面人跟在后头,左右巡视,确认无人,道:“督公,不逮王暮了?若今日抓着全身无碍的他,必能落罪。”
“火起得太大,北镇抚司的人已经包了外圈,那些人飞来飞去,你怎抓得到王暮,”郁决回头去看远处的火。
如焦炭般的黑,过于蹊跷,或许他们急着扑火,并未注意火是什么样,可郁决却能清晰地注意到,焰心翻滚着粉。
和芫花放的火是一个色。
再怎么也不可能认错。
于是,郁决的视线从火焰,转至墙外,来来往往全是北镇抚司的人要抓纵火犯,可他们不晓得,凶手早已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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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决出府悄然无息,回府亦是。
房外春凉漆夜,染他一身寒气,他捂着唇咳了几声,褪了沾满风尘的外袍,去烧了几块碳。
腿伤是假,身子不好是真,外人不清楚罢了。
没几块碳,可窗落了,屋里就闷,芫花趴在床边,是热醒的,她拧着眉毛起来,扇了扇风,发现屋内黑黑,没燃灯。
外间,传来阵阵的轻咳。
芫花走了出去,发现坏郁决正蹲在外边儿挑碳块,他似乎没怎么做过这些,挑碳时动作很生疏。
“蠢东西,你缠着咱家做什么,还不滚出去,”郁决专心地挑碳,倒也没凶芫花,反而心平气和。
他不会怀疑北镇抚司的火是芫花放的。
芫花没功夫,跑不到北镇抚司内去,更不可能刚见完王暮就去放火,放完火还能如此快的回府,甚至趴在这儿睡得跟猪似的。
栽赃之心,过于明显。
芫花没搭理郁决的话,径直走过来,蹲到郁决身旁,歪头问他:“郁大人,你饿不饿?我给你弄了晚膳,你要吃的话,我拿去温一温。”
一声短咳后,芫花听到了他不咸不淡地回:“嗯,弄罢。”
“哦,对了,你该喝药了。”
郁决垂眼,向炉口处探头,去挑最深处的碳,没有回答芫花的第二句话。
见他不说话,挑碳也挑不来,芫花一把夺了郁决手上的木棍,替他翻碳。
“郁大人,你怎么连这个我不会,我都会呢。”
她的衣裙扑到他的衣上来,郁决凝着那一撮鲜亮的粉衣,蹙着眉起身走开,却不是厌恶。他还是没说话。
他不可能会翻碳这种活的。
他又不是内廷的太监。
从小是在东厂里过活的,小时是烧不了碳,顺理成章地也就不会,后来是无需自己翻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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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腾腾的炒菜端来时,郁决正闲散地躺在圈椅上,翘着腿儿剥糖炒栗子。
窗子被他重新关上,微弱的月光却照了进来,撒亮案前一小块。
“笃”的两声儿,一盘清炒笋片,一碗乳茶呈在眼前,郁决懒懒撩起眼皮儿,见芫花掬着笑,期待的乌眸扑朔着。
“你试试,”芫花递给郁决一双筷。
郁决抬手,却不是拿筷,而是从芫花袖子里掏出个圆的小瓷瓶,他揭开瓷盖,粗略嗅过。
随后,郁决随手丢了小瓷瓶,接过筷子夹一片笋片。
小瓷瓶滚在案上,发出闷响,芫花把小瓷瓶收了回来。
她还不想丢了这玩意儿。
芫花收好小瓷瓶,期待问郁决:“怎么样?”
“尚可,”郁决罢筷,拿了帕子擦嘴,他挑眼看向乳茶,“又想做甚么。”
芫花嘿嘿笑起来,不知从哪儿,把汤药掏了出来,塞到郁决手上:“郁大人你喝药,喝完再喝些乳茶,压压苦味儿!”
……谁喝了药还会吃点甜口的压苦味儿?
宫里的贵娘娘,府上的娇小姐。
她这是暗着说他怕苦不肯喝药呢!
郁决心思多,一下就读懂芫花那些暗语,他一拍案桌,震得连窗框都在颤,阴凉的声很叫人害怕:“芫花,你当咱家是小孩儿,怕这么点苦么?”
乍响吓了芫花一大跳,两耳朵蹦了出来,她捂着耳朵,支支吾吾:“可……可……”
可你不就是嘛!
每天喝药都跟要了命似的,还得先凶一凶她。
次数少,或许芫花就真以为是她做了点什么惹坏郁决不高兴,可这日日如此,就算她再是个不懂人的狐狸,也该晓得了!
“可什么?”郁决将药碗搁在案上,从圈椅里站起,逼近芫花。
郁决高,太高,芫花每次看他都是仰头看,此刻压过来,虽不说壮,可凭身量,已将她罩入黑暗之中。
“呜呜!郁大人你不要生气呀!你这样潇洒厉害不羁果断直率举世无双的人,怎么会怕苦呢!是芫花错了!”
她的话颠三倒四,用词混乱,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词,尽数用上了,郁决被气笑,脸上却更阴瘆,“你——”
话还没说话,芫花突然往他身后窜。
嘴里袭卷过药的苦涩。
郁决愕然睁大眼,芫花竟敢站在他的圈椅上,捧着碗直接给他灌药!
嘴里有话,还要骂芫花,芫花眼疾手快,又给他灌了几口乳茶。
苦与甜,交织混合,可确确实实压了大半苦味儿。
芫花跳下圈椅,拔腿往外跑,衣袖被郁决死死扯住。
芫花咿咿哇哇叫喊:“郁大人你饶了小的罢,小的再也不敢了!呜呜!”
郁决顺着衣袖,向上拉住芫花的手腕,另一手拿了帕子擦唇。
再开口时,听上去已经不生气了,语调中掺着芫花无法理解的意味。
郁决平日说话,会刻意压低声线,现下并未。柔细的声,雌雄莫辨:“芫花,你别叫。”
芫花立刻点头,两池明泉荡过月光。
“别装可怜。”
芫花再点头,明泉依旧清澈,却没那么亮了。
“凑近些。”
轻缓温润的调,芫花在其中寻到郁决心绪的平静——他方才那样子,是吓唬她的。
芫花的耳朵收了回去,依言靠近。
今日郁决出府穿的私服,通身玄黑,褪了外袍,里衫依旧一身黑。
这身黑弯了腰,压得更近。
手腕上的力消失了,芫花好奇地微歪头,眨眼看郁决,忽地脖颈漫来凉意,是郁决手上的温度。
芫花顿时僵直身子。
狐脑袋,你不要掉呀!
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再次窜出,蹦到郁决眼前。她每次害怕,耳朵就藏不住,总要露点狐脚出来。
冰凉的手绕到脖后,芫花视死如归地闭眼,心里跟脑袋说了一万句再见。
但是脑袋没有掉。
只有唇上多了个软软的东西,透着淡淡的凉。
芫花睁开眼。
脑袋没有掉!
锐长的凤眸离她极近,长睫扇动时,挠在芫花眼皮上,痒得她跟着一起眨眼。
唇上的凉撤开,却没撤远,脖上一只手攀到芫花的脸侧来,捏了捏她的脸。
“张嘴,”郁决注视着芫花的眼。
芫花不明所以地启唇,还没张多大,郁决的唇又覆上来。
不一样的是,有个湿软的物探入她的口,卷着她的舌,不停交缠。
芫花承着这一切,却不知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她有两颗尖牙,反复刺着郁决,直到刺破了舌,甜腥漫了出来,他也没松口。
药的涩,茶的甜,血的腥。
——好难受哦。
芫花挣脱郁决,把他推开,用袖子擦嘴,抬眸盯郁决,是真的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犹可记,那个怀着身子的小娘子好像也这样对过屠夫,可却不是在嘴上,而是脸上。
“没什么意思,叫你尝尝这药,苦得不行,”郁决眼皮搭着,指腹去挲下唇。
芫花咂嘴尝了尝,真的很苦:“好罢,那我下次在药里添些糖。”
她要走,他又拉她。
芫花打眼底里的探究,有些不耐烦了:“郁大人,你到底怎么了?”
“你……当狐狸的时候会不会舔爪子?”郁决问得犹豫。
“从前会,但是做人做久了,很少,”芫花云里雾里,但如实答,“不过从山洞回来这段时日,都没再用狐身了。”
郁决放心了,淡着脸赶芫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