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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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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桥每天的生活很简单,除了早睡早起检查身体,便是陪葛静怡在佛堂念经打坐。
自从谢桥遭遇绑架,葛静怡便开始信佛。因为谢桥在静怡医院医治,所以才被找回,因此葛静怡将持有静怡医院的盈利全部用于慈善。待谢桥出院之后,葛静怡时常领他在家中佛堂念经还愿。
佛堂一面朝院,宽敞素净,淡淡檀香可闻。释伽牟尼像摆在高台之上,粉白莲花供养其两旁。两人并排坐在蒲团上,傅安安静静听葛静怡念经。听葛静怡低沉婉转地声音,心里才能获得一丝平静,仿佛幼时母亲唱摇篮曲。谢桥好几次闻着葛静怡身上的香味,趴在她膝头沉沉睡去。
醒来时人已经在卧室的床上,身边有时是葛静怡,有时是傅承宇。
他听说傅承宇很忙,但是几乎每天晚上傅承宇都会回来,陪他在家庭影院里看儿时的录像。
画面是谢桥小小的背影,他坐在玩具车里在草地上滑行,开心地哼着歌。拍视频的人在后面跟着,也不说话,这样一个画面足足拍了两分钟,直到谢桥不想开车了,视频里他扶着车头,抬起腿跨到车外面,见人还在拍,对着镜头奶声奶气道:“哥哥。”
“安安,我过几天就要走了,会不会想我?”学生时期傅承宇的声音比现在清亮,只见谢桥嘴巴瘪了下去,傅承宇偷笑的声音在视频里非常明显。
“你很少哭,第二天发现你眼睛是肿的,才知道头天晚上躲起来哭过。”傅承宇回忆道。
傅安安看着视频里的自己,傅承宇说的他全无印象。
“最后全家人一起,在曼哈顿待了一个暑假,当时国内已经开学了,你不愿意回去,临走前突然发高烧,又拖了半个月才走。”
傅承宇还记得谢桥临走前的下午,他亲手做了一些小吃,一家人围坐在露台上休息。那天天气不错,阳光明朗不刺眼,谢桥两只手捏着食物,一边一口吃得不亦悦乎。
傅承宇很有成就感,帮谢桥擦去嘴边的酱汁,问道:“喜欢住公寓,还是香山庄园?”
公寓在顶层,谢桥只要转身就能俯瞰中央公园,米白色建筑群包裹着绿地,绿色林地包裹着湖泊,几朵白云飘在湛蓝的天空上,仿佛触手可及。对于谢桥来说,赏心悦目的景色还不如手里傅承宇亲手做的小吃。
他不假思索道:“只要哥哥在,爸爸妈妈在,住哪都可以。”
一家人听到这话都笑了,孩子的想法很单纯,家人就是全世界。
傅承宇也毫不在意顶层的风光,和谢桥不一样的是,他从出生那一刻就被赋予厚望,家族世代累积的财富是他的起点。超越父辈、掌握权力才是他探索世界的目标。谢桥在家人打造的城堡里长大,对真实世界的残酷规则一无所知。
傅承宇在美国度过了顺风顺水的两年,他抱着谢桥在游艇上过成年生日,年轻男女顺着气垫滑梯冲进海里,尖叫欢呼此起彼伏。他请来谢桥喜欢的乐队,尽管音乐响起时谢桥已经趴在他肩膀上睡着了。游艇满载咸湿的海风,无限供应的酒精,名人和钞票。他以为他已经看到了世界的全貌,返航时脑海里生出了这一切不过如此的想法。
接到谢桥遭遇绑架的消息,他和同学正在公寓庆祝炒币变现。那时已经深秋,他站在露台上,眼前璀璨灯光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屋内的音乐传来,强劲的鼓点砰砰穿过耳膜,砸得心脏失律,跟不上节奏。
那时傅承宇才知道,自己和谢桥无异。他以为自己可以独挡一面,殊不知始终在家人的庇护之下,老一辈的争斗、国内局势竟然紧张到需要谢桥来作筹码。
晚风吹过,他顿感眩晕,云端上的钢筋水泥,并没有他想象中坚不可摧。十分钟后他坐上直升机,明亮的公寓离他越来越远,仿佛一个笑话。
谢桥看得投入,有时会跟着视频里的人一起笑。屏幕上的他正在滑雪,全身裹得严严实实,活像一只小企鹅。他踩着双板,时不时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一次又一次爬起来,嘴里嘟囔着给自己打气。
“累不累?歇一会儿。”
“我不累呀,哥哥,我摔了几次啦?有没有一百次?”
傅承宇笑道:“还没。”
屏幕前的谢桥惊道:“一百次?”
“滑雪从会摔跤开始,你小时候做什么都很认真。”傅承宇回答道,谢桥是由他拉着牵引绳学会滑雪的,每个动作都不糊弄。
“小时候比现在厉害多了。”谢桥说者无心,傅承宇听了不是滋味:“现在也没大到哪去,安安,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说话的功夫,视频里的谢桥又站起来重新往下滑,这次他滑了很久,并且在平地上成功急停。
在香山庄园疗养的这些天,谢桥和傅承宇迅速熟络起来。谢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傅承宇面前发生了变化,甚至有些黏人了。
难得好天气,难得傅承宇一整天都在家。
天空万里无云,草坪和泳池反射的光线让人睁不开眼。谢桥用手挡着眼睛,慢吞吞走到泳池边的休息区。傅承宇见人来,指着矮桌上的小米粥:“给你熬的,刚叫人送来,趁热吃。”
谢桥懒洋洋地背着光坐下,不用勺子,捧起瓷碗小口喝起来,米熬得软烂,粥油香甜,一碗下肚全身舒坦。见谢桥搁下碗,嘴里还嚼着米,傅承宇笑道;“药也趁热喝了,有点苦。”
药用茶杯盛着,打开盖子扑鼻而来的苦,他一股脑喝下去,浓烈的草药味让他皱起鼻子,把杯子放得远远的。他见桌上青瓷小盘里有几块乳白色方糖,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会游泳吗?”傅承宇问,谢桥吮着清凉甘甜的糖果摇头,和谢炀相依为命的那些年,不知道泳池什么样,小学一个孩子去河里游泳丢了性命,于是他们很少下水玩。
“哥,你身材真好。”谢桥真心称赞,傅承宇赤脚站在一旁,活像一尊雕像,身上挂着细细碎碎的水珠,肌肉微微隆起,隐约可见光滑皮肤下的青筋。
傅承宇低头笑笑,谢桥从葛静怡那听到不少关于傅承宇的事,他觉得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傅承宇见谢桥丝毫不掩饰地看着他,便问:“怎么了?”
谢桥想到妈妈说他一直不恋爱,也十分好奇,于是说出心中所想:“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傅承宇上前一步,五指穿过谢桥的头发,用指尖揉按他的脑袋,好笑道:“这里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
傅承宇手上控制着力度,谢桥胳膊撑在身体两旁,舒服得仰起头,在他眼里像一只漂亮的黏人小猫。见谢桥喜欢,便两只手一起。
谢桥静静享受这一时刻,也就忘了追问,淡淡的消毒水味将他包围,还有傅承宇身上散发的,令他很安心的味道。
傅承宇摸到谢桥手术留下的疤,又细又长,他用指腹轻轻划过,谢桥打个哆嗦:“有点痒。”傅承宇便不去碰那个地方,谢桥的头发长得很快,手术剃光到现在不过三个月,新头发又浓又软,他尽情揉了几把,在谢桥抗议的时候给他捋顺。
谢桥用掌心碰碰自己的头顶,确认没有炸毛之后问:“哥,你不游了吗?”他其实很想下水,奈何身体状况不允许,“你游得好轻松啊,你能躺着然后浮在水面上吗?”他想一出是一出,但也只是问问,没想到傅承宇回到泳池里。
“看好。”傅承宇张开双臂,向后仰头抬腿,整个身体便漂浮在水面上。
谢桥走到泳池边,极其捧场地鼓起掌来,仿佛傅承宇表演了一场激动人心的水上节目。傅承宇被谢桥夸张的反应逗笑,他抬着下巴闭上眼睛,身体周围泛起水波。
一人在水里,一人在岸上玩了一阵,时间不早,怕谢桥累,傅承宇游回池边。“拉我一把。”傅承宇伸出手使唤谢桥,谢桥上前照做。傅承宇拉着谢桥的那只手堪堪握着,根本没使劲。上岸之后,傅承宇裹上浴袍就要进屋,谢桥叫住他,“你的头发还在滴水呢。”
“会滴得到处都是。”谢桥给他递浴巾,傅承宇平日在家哪管这些,身后自有人跟着收拾。但他还是转过身,低下头:“你帮我擦擦。”
他头发上的水串成线滴落在两人中间,傅承宇出声提醒道:“脚挪开。”
谢桥用毛巾在傅承宇头上轻轻揉搓,直到确定不会再滴水,“好了。”傅承宇接过谢桥手里的毛巾,搂着他的肩膀一起进屋。
尽管和傅承宇呆在一起的时间很长,但谢桥并没有忘记和谢炀联系。
他窝藏着一点小私心,虽然在谢炀和傅承宇跟前,他都叫“哥”,但是和谢炀提起傅承宇时,为了区分,他会称呼傅承宇为“大哥”。他希望谢炀知道,在他的心里,谢炀的地位和从前一样。
自打他住院以来,谢炀发生了一些变化,这让谢桥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谢炀很忙,也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聊天通讯上,但只要是他发过去的消息,再晚谢炀也会回复。
谢桥知道这完全“归功于”自己的病情,所以他并没有告诉谢炀自己真实的康复进度,甚至还会故意说的严重些。他在聊天框里将文字删删减减,又读几遍,然后发过去。
没过多久,谢炀果然回复了,谢桥抱着手机在床上打滚,按下语音键,高兴道:“哥,你能来看我吗?”
这次谢炀没有消息了,谢桥焦虑地在不同软件之间划来划去,等了半小时,他又发去一条语音道:“过些天爷爷奶奶要来,还有一些家人,加上你也很忙,时间很可能对不上。什么时候我能出门了,就去找你。”
说完,谢桥又发了几个表情包,将手机丢到一边。想到还要见家人,他依然有些紧张,于是跑到傅承宇卧室。
傅承宇正在看视频,他靠坐在床上,一只手托着平板,见谢桥进来,便熄了屏幕。
谢桥隐约听见了视频的声音,是孩子的欢声笑语,他和傅承宇打了个招呼,便坐在床尾凳上。
“哥,你准备睡觉了吗?”谢桥脸上带着些打扰到傅承宇的抱歉,但他知道只要自己能进这个门,傅承宇就不会怪他。
傅承宇见谢桥穿着睡衣,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跑过来,语气温柔:“怎么了?还不睡。”
“睡不着,”谢桥皱皱鼻子,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事,没注意傅承宇看他的眼神。他低着头,手指不停玩弄抱枕,露出纤细的脖子。
傅承宇起身,从房间里拿出一瓶酒和酒杯,他在谢桥的注视下拔了酒塞,然后倒入半杯红酒。
酒落入杯子的声音在安静的卧室里显得淳厚,谢桥呆呆地问:“哥,这么晚了你还喝酒吗?”
傅承宇不说话,喝一口酒,径直走到谢桥身边坐下。
本来宽敞的床尾凳一下变得拥挤,谢桥闻到傅承宇身体散发出的淡淡香气,两人的腿挨在一起,谢桥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小孩才不能喝。”傅承宇逗谢桥,谢桥脸蹭的红了。
“我能喝,”说着谢桥就要去抢傅承宇手里的酒杯,傅承宇将酒杯举高,另一只手抓住谢桥的手腕,一只不够,两只一起抓。
傅承宇将谢桥两只手腕死死捏住,谢桥怕那头顶的酒洒了,连忙求饶。傅承宇将酒一饮而尽,随手将酒杯扔在脚边,眯着眼睛问:“不睡觉跑过来干什么?”
酒香喷洒在谢桥脸上,他还以为傅承宇在和他玩闹,看着在地毯上打滚的酒杯停下后,如实说道:“我有点紧张。”
他不知道以什么样的状态去面对家人,不知道爷爷奶奶会不会喜欢他。
“嗯,”傅承宇没松手,大拇指摩挲谢桥的手背:“是该紧张。”
谢桥有些疑惑,难道大哥会读心术吗?可他转念一想,傅承宇知道这几天家里要来人,大概能体谅他的处境和心情,于是更加感动傅承宇能理解他,继续说道:“哥,我怕他们不喜欢我。”
他现在除了长大的身体,哪里都不像小时候的自己。
傅承宇很久都没有说话,谢桥听到自己的心咚咚直跳。虽然傅承宇能理解自己,但是他毕竟从小到大都和家人在一起,没有办法感同身受,谢桥不愿让傅承宇夹在中间为难,接着说:“是我想多了,见面就好了。”
谢桥垂着眼,寄希望于第二天,两人都忘记这件事。
傅承宇终于松开手,他的声音如同低音提琴:“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谢桥显然不太相信傅承宇的话,这明显就是在安慰人,可傅承宇的语气太笃定,谢桥即使不太信,心情也好了许多。
“哥,到时候你陪着我。”谢桥起身,脚步比来时轻快许多,他朝傅承宇挥挥手,兔子似的小跑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