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之后》拳手

2、2

　　第一次时，我不知道他是梦游，他眼睛半阖着，像起夜去厕所。不是他平时的冷淡、心不在焉，也不是掩藏的疲倦，只是困顿着试图睁眼。

　　我盘腿窝在沙发，手肘靠在膝盖撑头，没管放在膝面的电脑，用另一只手拿烟，磕沙发上的烟灰缸。手镯因抬腕的点晃，从腕部落向烟灰缸壁，短暂清脆地碰撞，我看着他笑出声音。

　　他估计头晕，攥着门框控制身体不往前倾，臂长内侧的肌腱因用力，显得清晰可见。我把烟掐了，东西置在地毯一边，走到他身前看他。他虚扶着墙，经过客厅镂空的置物墙，一下扒空，正踉跄。

　　虚得要死，难怪最近懒得在上面。

　　伸去扶他的手被他拂开了，镂空墙后是开放式盥洗室，直往前经过厨房，走至玄关。他一手撑着玄关柜，另一只手试图拧门。

　　他入夜有反锁门的习惯，有时前戏墨迹一半，他绕远去玄关闲置的柜里拿新润滑，检查反锁。

　　我轻拿开他拧着把手的手，没用多大力就松开了。侧身至他和门的缝隙间，他仍合着眼，我一手抱他，让他的下巴靠在颈窝，另一只手反着检查门。

　　反锁还没拧开，他现在特别安静，任我归置的模样。

　　我试他的手心，触到顺着掌纹、丝丝缕缕的薄汗，温凉而潮湿，沾了些许一路碰的灰。我只好从后面拥着他去洗漱池，握着他洗手。他眼睛没再试图睁开，脖颈软软的依偎，无力地歪着、仰靠着我，我感受他脖颈微黏的体温，压在我的颈旁，我听见自己的脉搏在喉咙处闷闷的回音。

　　抬眼里，镜子使横向的冷光灯管成像，折射让灯管的实体在镜中倾斜、加厚，横在我们的颈部，灯管末端闪过金属光泽。外面的风匡鼓着浴室、厨房的玻璃，擂着静谧、瑟索的冬夜。通感，让人的想象在灯管的影像之外任意飞驰。

　　飞驰向一次偶然见他的光景，他穿着黑色棉麻质地的半袖衬衫，圆领领口内里的褶皱因洗涤微微发白，木质纽扣扣到了最上面，似乎可以透过衣服的轮廓临绘他清阔的肩骨，抱臂站在展厅稍远的地方。冷灼展灯的凝爱下，掠过驻足，掠过侧目，伫立着一柄青铜剑，重剑古拙萧索的钝锋，帧藏着岁月长河过，转瞬光华顷。

　　镜中的人，不清醒的人，经这晚的折腾面颊绯红，嘴唇干燥唇色却一片红晕。他的眼睛笼郁在镜中冬夜无因的雾绡，水蕴异常，像清冶的鬼。我抚摸他的脖子，抚向泵送他精气神的泛着青的血管，带他回了房。

　　……

　　再是一次问他明天中午除了青菜、肉，还做什么。他正用筷子往口里送菜，拄在唇边，金口贵言，说鸡蛋饼。第二天我却忘记买面粉了，歉意的说我忘了，明天吧。

　　结果第三天因为什么，还是没做，他洗了手，水珠往衣侧随意擦着，如常问起鸡蛋饼，我记起了，不好意思的笑。

　　半夜却听房里叮咣响动，像拉衣柜。走进灯亮着，他靠在床头闭着眼睛，摸索着换白天要穿的衣服。他睡觉有一点光都睡不着，那灯绝对是他自己后来开的。他日常和我睡在他家客卧，做完懒得换床单会去主卧。知道他梦游后，有时我过来这边晚了，会睡沙发，主卧离门口远啊。

　　他这次到洗漱间就改变了方向，手没有章法地摸着镜子边，吐字含糊，但还能断断续续拼凑出鸡蛋饼的字眼。我尽量忍住不笑，轻拢着去握他的手，打断他大晚上另类的思念。

　　第二天我看着他早起洗漱，倚在门边断断续续地向他复述，他不以为意，收拾完拿钥匙就准备出门，赏赐般搭理我一句真的假的，我笑得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但像这样安全、甚至发现他的趣味的梦游是很少的。大多数时候，他都要幽荡去门口，有时力气大得压不住，也不能用十分的力，怕制醒他。

　　告诉了他两三次他怎么梦游的，一天他下班回来，眼睛里带点说不清的笑意，手里攥了根看着买来遛小型犬的狗绳，随意甩在玄关柜上就去洗手。等晚上准备睡觉了，要我去拿那根绳子，那种用来栓精致的温良小犬的颈圈，系住他的手腕拷在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