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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庐陵君被逐 ...

  •   天暖了,孟弋定下日子去齐国,启程前,送嬴政去郭起家。

      虽然赵简保证再三,但鉴于赵国君臣的德行难以令人恭维,孟弋想来想去,把人放郭家最安全。郭家家大业大,僮仆数千,富比公侯,没人想不开故意来寻衅。

      郭起拍着胸脯:“你只管去,回来嬴政要是饿瘦了,割我的肉贴给他。”

      饶是早习惯了这厮不学无术、语不惊人死不休,孟弋仍翻了个白眼。

      “老师,你快点回来。”

      嬴政百般不愿让她走。孟弋也很想带他一块去,游历东方,增长见识。可也只是想想,出城门就会被拦下。父亲跑了,儿子成了替罪羊,真是可笑。

      孟弋指着书案上的一堆竹简,“老师虽不能亲自盯着你,可此处全是老师的眼线,你须每日刻苦读书,不可贪玩懈怠。”

      这么多啊,嬴政苦恼地搔搔头。

      孟弋凶相毕露:“我回来就考你课业,你若答不上来,可是要挨板子的!”

      这也是李斯的意思,嬴政早晚要回秦国,秦国的王必须睿智通达,学识渊博。孟弋反思,自己这半吊子老师当得确乎不太合格,是该严起来了。又过了个年,嬴政又窜了一头,一棵参天大树,幼苗期就得扶直了,方可不长歪。

      嬴政畏缩的目光移向案头,表情痛苦不堪,真的太多了。

      打一巴掌揉一揉,孟弋再使鼓励大法:“你不是想和韩非辩论么?人家写了五车书,你连这么点书都看不下来,拿什么跟人家辩论?”

      嬴政斗志被激发出来,昂起下巴:“我一定认真读书,驳倒韩非,为老师出气!”

      孟弋颇感欣慰。

      安顿好学生,可以放心离开了。

      赵简亲自送她出南门,事无巨细,千叮咛万嘱咐,啰嗦似老妪,孟弋禁不住笑了。

      “我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这条道走过无数回,哪处关卡能逃税,哪处不能,闭着眼都能说出来。”

      齐国是赵国近邻,两国商旅往来极多,道路顺畅。出邯郸东南,到乾侯,东北行至冠氏,再往东经东阿、平阴,就到了繁盛的齐都临淄。沿途一马平川,大小城邑无数,且有供行者食宿的亭驿,极为方便。

      当年未收得钟离克时,孟弋和父亲两人都走过,如今队伍庞大,反倒怯了不成?赵简太患得患失了。有钟离克和诸让随行还不够,又派了虎和羊午,怕孟弋有个头疼脑热,把弃也交予她一并带去,专嘱多带些药剂药丸。

      “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又爱多管闲事,我怎能不担心?真有危险,一定躲远远的,记住没?不要什么人都救,当心再救一条中山狼……”

      头一回出门前被人唠唠叨叨,孟弋面上嫌弃,心里却十分受用。她把脸埋在赵简胸前,“记住了。”

      耳鬓厮磨许久,赵简终于舍得扶她上马,无限眷恋的眼神始终追随着她的背影。

      直至南下的大路空空如也,他仍不肯离去。

      此时,一骑驰来,是宫中黑衣。

      “公子速归,大王传召。”

      突然传召,赵简惊愕:“何事?”

      这名黑衣是舒祺的下手,与赵简也相熟,于是没隐瞒,把听来的一五一十告知:“大王计划对燕用兵。”

      赵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邯郸刚刚解围,大气还未喘匀,伤亡将士抚恤尚未做好,就迫不及待对燕国用兵了?赵丹是疯了吗?
      ***
      毕竟早春时节,风仍夹着丝丝凉意,马骑得快了,风刮在脸上不怎么好受。

      “夫人上车吧,道平稳,车跑起来也快。”

      弃劝孟弋舍马坐车,孟弋拒绝了,坐车太慢,何况,她还要分出心神留意沿途的物产、田地、人情。

      开耕还早,田地中已有三三两两的人扛着耒耜、锄头,除草、松土。孟弋看那些农人,个个面黄肌瘦,重重的叹息声自马背落下。

      真该把邯郸城里的肉食者拉来看看,看看他们口中食、身上衣,是多少人用命造出来的!

      孟弋愈发坚定了,此番去齐国,一定要多采购粮食。

      有了邯郸之战的教训,她更加意识到粮食的重要,国与国较量,到最后拼的就是积粟多寡。赵国多山多丘陵,适合耕种的良田有限,加上民人多喜好工商致富,致力于耕种务本的不多,因而赵国的粮食生产始终不及齐秦魏。到齐国后,要瞧瞧人家田地里有什么良种,先进的耕作之法。

      “假若公子是赵王,你为王后,一国之母,你做这些,是为君分忧,为民尽力。然则,公子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公子,你劳心劳力有何用?”

      ——不禁又想起了李斯的话。

      临别前,李斯和她有过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那时赵胜辞去相位的消息刚刚传开。

      “平原君辞相,赵丹十有八|九会让弥子牟接掌相邦。你不信?等着瞧。赵丹这个王,呵,和他的父亲、祖父相比,差太远了。就说他干那些事,左割五城,右割五城,今日赏信陵君,明日赏春申君,赵国尚有几城能割?连降将郑安平都获封了,历尽艰辛守卫邯郸的廉颇将军却无分毫赏赐!太让人寒心了。赵国朝堂都是些什么货色!六国昏昧,未来的天下必是秦国的天下。孟弋,以你的才智,真的要和赵国这艘船一起沉掉?你的抱负呢?”

      李斯的意思她懂,嬴政是未来的秦王,也是他们最大的凭靠,一旦嬴政即位,他们便有扶立之功,何不一起去秦国建功立业?权势、地位唾手可得。

      “你和公子伉俪情深,我无意挑拨,然,公子救不了赵国。你也须为将来计,一旦赵亡,赵国宗室将面临何种下场,不用我多说吧?”

      孟弋当然晓得亡国贵族的下场,古已有之。宗室女少不得充入秦宫,男子要么圈在咸阳监视,要么流徙。当年赵武灵王攻灭中山国,便将中山末代王尚流徙到了远离故土的肤施。孟弋恐惧,等到赵亡,赵简会被流放到何处?

      孟弋没给李斯明确答复,原因很复杂。

      李斯去秦国是为出将入相,而她,身为女子,生来就注定了与仕途无缘。饶是邯郸之战中她近乎毁家纾难,挽救了那么多百姓,饶是赵王赐予她“赵国义商”的牌匾,人们提起她,也都道是“庐陵君夫人”“孟弋夫人”,“孟弋”是父系给予的标识,“夫人”是丈夫给予的身份,她自己的名字,永“不配”让人称颂。

      这一点,去了秦国也无法改变。

      去了秦国,若不想虚耗年华于后宅,她也只能选择经商。可问题恰出在这里,不同于吕不韦那等豪富,她的根基在赵国,到了秦国又要从头再来。

      还有更艰难的事实,她去了秦国,赵简怎么办,父亲又怎么办?她笃定这二人都不会随她去秦国。

      略带自嘲地一笑,她为什么不能像男人那般薄情寡义?仁义礼智信,男人张口就来,可为了前程,抛妻弃子,杀父弑母都做得出来。

      孟弋胸中烦忧,引领张望,日头爬到中天了,午时了。道边有亭,她勒住马,教大家下马休息。
      ***
      这一时间,赵国朝堂,赵简正独自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

      危机的根源来自燕国。

      燕赵既为近邻,便难免龃龉,互有征伐,当年五国伐燕,赵国也参与了。去岁,邯郸最艰难的时候,燕国背刺了赵国。燕赵之间有块地叫武垣,原为燕地,后为赵国攻取,武垣官吏连同土地上的人民都归了赵。武垣令傅豹见邯郸被围,赵国顾不上武垣,趁机率领燕国遗民叛归燕国。

      赵国正面迎击秦军,后背却让燕国捅了一刀,赵丹怀恨在心,将燕国列为除秦之外的头号敌人。邯郸之围刚解,他就迫不及待要出兵伐燕。

      今日朝会,便是召集文武众臣和宗室商讨对燕用兵一事。

      说是召集众臣,集思广益,可偏偏少了两位重要人物:廉颇、赵胜。

      两人缺席的理由也出奇一致,抱恙。廉颇长年戎马倥偬,大伤小伤无数,邯郸被围两年,旧伤未愈,新伤又添了许多。至于赵胜的病,明面是两年来劳心劳力,战事终结,心气散了,身子吃不住了,但赵简心知肚明,叔父的病还有另一重诱因:功高震主。叔父抱病请辞,是以退求赵丹心安。

      两位股肱缺席,最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一个人物却出现了——建信君弥子牟。

      赵简心有准备,舒祺说过,战时,赵丹常常头风病发作,奇了怪,宫中群医束手无策,弥子牟荐来一名据说是扁鹊后裔的医工,药到病除。赵丹大悦,自此对弥子牟恩宠日甚。因赵胜请辞,相位空缺,朝野有风声传来,怕是不久后大权就要出于弥氏了。赵胜没说什么,只教赵简韬光养晦,保全自己。

      打退了秦兵,赵丹兴致高昂,妄图一鼓作气攻下燕下都武阳。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昏招,仗打了两年,赵国元气大伤,死伤无数,农事荒废,燕国可是安安稳稳过了两年,一个半残的赵国拿什么跟燕国打?

      偏偏今日朝会,宗室这边少了赵胜,武将那边缺了廉颇,其余的,要么资历不够,要么阿谀奉承,没人敢直言上谏。

      “大王英明,燕国屡次挑衅,丝毫没把咱们赵国放眼里,咱们对他们始终以礼相待,燕太子丹都给安安全全送回去了,他们非但不念咱们的好,还背后放冷箭!先是战时拒绝贷粮,后是傅豹叛逃,奇耻大辱,该给燕人一些教训了。”

      弥子牟一带头,群臣接连附和。

      赵简犹豫一番,开口劝阻:“大王不可,此时绝非伐燕的好时机。”

      他一出声,殿中气氛顿时一肃。赵豹瞥他一眼,不屑地哼笑。

      弥子牟阴阳怪气道:“庐陵君独树一帜,必有高见。”

      赵丹坐累了,伸伸懒腰,后靠在凭几上,冲赵简努努下颌:“说。”

      赵简直言,前有长平之战,邯郸之战接踵而至,赵国连年大战,未有喘息的时间,元气大损,非一朝一夕能恢复,此时理应让将士和百姓休养生息。仗打起来时日难以控制,万一拖个一年半载,粮食消耗是个无底洞,赵国眼下掏不出那么多粮食。待过个两三年,仓廪充实,兵强马壮,再与燕人一战,必能洗雪前耻。

      听到“仓廪充实”,赵豹愤恨的眼神射向赵简。

      弥子牟道:“庐陵君混淆视听,邯郸被围,空的只是邯郸的粮仓,你却说赵国无粮,难道邯郸以外的地方就不是赵土了?”

      他是想从其他城邑征集粮草。赵简闭着眼都能想到那将是一幅怎样的劳师动众劳民伤财的场面,他反击:“春耕在即,此时搅扰民众,势必耽误农事,弥子牟,你安的什么心?”

      他二人素有旧怨,赵丹没作声。

      弥子牟轻笑:“也有不扰民的法子,大王,孟弋夫人可是出了名的大粮商,战时她慷慨无私救济了那么多百姓,纾解国难,夫人如此深明大义,此次伐燕,夫人必会鼎力相助。”

      在场均是位高权重的,战时都被赵简抢过粮,弥子牟提议让孟弋出军粮,等于替众人出了口恶气,众人暗爽,立有落井下石的跳出来。

      “建信君所言极是,传闻孟弋夫人神通广大,富可敌国,庐陵君是大王亲弟,为王分忧是分内事,此次伐燕,大王不必为军粮发愁了。”

      赵豹碍于长辈脸面,没亲自发难侄妇,但说话的这位宗室晚辈,真教他舒坦极了。

      真是不要脸,战时各个为富不仁,不恤百姓。孟弋闺中女子,以单薄之力扛起了救国救民的重担。无上的善举,却被这帮无耻之徒用作攻讦的武器。

      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言大谬,内子所存粮食,为供养百姓,已消耗殆尽,多余的一颗粟也拿不出。诸位另寻高明吧。”

      赵简斩钉截铁地维护孟弋,没留丁点余地。

      权贵们早领教过赵简的手腕,那道征粮令是相邦下的,可始作俑者却是赵简,又是谁鼓动的赵简?自然是他那位好夫人。

      听信妇人谗言,真是给赵氏男儿丢脸。先前呛声那位宗室子弟按年齿算,是赵简的兄弟,此时又憋不住了:“兄长色欲熏心,为一妇人,竟失礼至此,不惜顶撞长辈,不顾国家大计。兄长,你可真是爱美色不爱江山啊。”

      嬉笑声此起彼伏,但也有人倒抽冷气:庐陵君要是爱江山,那不出大乱子了!在赵国,只有赵王可以爱江山。

      赵简揪住话茬发难:“放肆!你说这话,其心可诛!置我于何地,置大王于何地?”

      那人脸发白,双股打颤,忙不迭向赵丹请罪。

      “吵来吵去,与市井泼男女何异?寡人不胜其烦!”

      赵丹原也没指望军粮让孟弋出,否则成什么了,赵国打仗靠女人?传出去列国恐笑掉大牙。

      扫视一圈坐席,叔父不在,廉颇也不在,赵丹心头不禁犹豫,他问赵简:“粮食不必惊慌,齐国的粮运来了,能顶一段时日。我军刚打了胜仗,士气最是高涨,是出兵的好时机。”

      战时向齐国贷的粮,在秦军退兵后终于姗姗来迟了,赵丹明白,这恐是齐国那老妇君太后的主意,秦赵激战时哪头都不帮,坐山观虎斗,等秦国退兵了,做个顺水人情给赵国。哼,人情也罢,赵国总算有粮了。

      赵简依然反对:“大王,邯郸之围能解,实属天幸,所赖者魏楚也,倘或魏楚不出兵,邯郸危矣。打仗打的是兵粮,拼的是国力,不可心存侥幸。”

      赵丹听不得这话,“依你之言,退秦军,全是魏楚的功劳,你在藐视寡人治国无方?”

      “大王误会了,我不是……”

      被冒犯的赵丹压根不听他说,“你屡屡出言不逊,百般阻挠伐燕,是何道理?说,你收了燕人多少好处?”

      赵简惊呆了。他的王兄,不去写辞作赋太可惜了。

      弥子牟唯恐天下不乱:“大王忘了,燕国可是庐陵君的母国。”

      赵简羞怒交加,正要斥责弥子牟,却听赵丹发落:“既如此,你给我滚出邯郸,滚出赵国,滚到你的燕国去!”
      ***
      不出两日,闾里间传遍了,大王要驱逐庐陵君。

      安坐郭家的嬴政放下了竹简,急得团团转。“赵王混账,亲弟都要逐。老师身在齐国,这可如何是好?庐陵君又闭门谢客,哎呀,真真急死人了。”

      郭起见他少年老成,十分好笑,“火烧屁股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孩子操心,专心读你的书,我已命人快马去向你的老师报信了。”
      ***
      郭家信使毕竟晚了几日,一路快马加鞭追赶,却始终错后一步,待追上时,孟弋已到临淄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庐陵君被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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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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