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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郁安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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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
一条胡同拐进去,回环曲折数次之后,一座独门独院的宅子安静地伏在静夜之中,像个安睡的婴儿一般,沉静安然。
安在紧紧按住挂包,快步走上去,站定在那扇破旧的门前,稳了稳心神。这一路走得心惊胆战,黑暗中总好像隐匿着某种危险,给人以恐惧的错觉。
抬手敲门,却半晌没人应。安在等得有些心焦,扣在挂包上的手指曲起,不安地朝四下里张望着,重新伸手用力地敲了几下,不规则的敲击声在静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谁?”一个女人的声音模糊地传来,带着几分惊惧的疑问。
“我,郁阿姨,我是安在!”安在急急地应道。
院内灯光亮起,明黄的光晕四散在如墨般的无边夜色里,一下子便被稀释得淡而稀薄了,看上去竟有些触动人心的脆弱。
“是安在?”女人声音隔着一块薄薄的门板透出来,不再飘渺难辨。
“是!伯母,我是安在!”
还没说完,门开了。女人背光而战,蜡黄的脸如一张年代久远的薄纸,一半映在光里,一半遮在暗影之中。
“安在啊,真的是你啊!”女人显然很高兴,伸出一只手就把站在门外的安在拉了进来,“快,先进来,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还在外面跑呢!知不知道多危险啊!”
安在本想说她有些习惯了的,可是张了张嘴,才想起来,她的郁阿姨并不知道她在酒吧上班的事情,便只是讪讪地笑笑。
这个郁阿姨,就是郁飞轩的母亲,名叫郁安柔,曾是名动一时的影视明星。后来为了郁飞轩的父亲,毅然弃掉了如日中天的演艺事业,和当下许多演艺明星一样,选择下嫁豪门,一朝以为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却不想,那个男人有了她这般貌美的如花美眷,还不忘到处沾花惹草,更甚者,在郁安柔怀着郁飞轩的时候,和人私奔了去。
人不风流枉少年。可风流过了头,又何必娶妻生子,为害人间呢!有本事,大可风流快活一辈子,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才是风流的最高境界了。像郁飞轩父亲那般的男人,只能说是个偷腥的野猫子,一身腥味,人见人厌了。
每每说起这些,一贯凶悍的母亲,总会露出愤恨的眼神。她尽管不喜欢郁安柔,嫌她长得太美太艳,是个红颜祸水的命,却更看不起那个始乱终弃,到处留情的男人。
这时的安在,总会露出迷茫的神情,心中暗自揣摩,人间情爱千般万种,却终是敌不过新欢的诱惑吗?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话又是谁说的呢?
“安在,来,进屋去!”郁安柔轻柔的声音打破了安在的一时神思,拉着她的手,便往屋里赶。
门廊里的灯忽明忽暗,昏黄的光晕下,这座大院竟有股手足无措的凄惶,寂寥幽深。
郁安柔早年大红的时候,身家还是颇为丰厚的。只是后来一夕之间,那个所谓的豪门子弟,竟将她大半积蓄卷去。这让她曾经几度走上绝路。
试想,曾经成功到无所不能的人,一夜之间,竟被人如此抛弃,还带着一个尚未出生的拖油瓶,债台高筑,积蓄微薄。可以想见,那是怎样的一种惨境啊!
不曾成功的人,往往都无比向往着能攀上高峰,哪怕只是触摸到一点点影子也能满足。可成功过的再跌下来的人,那种落差却不是常人能够想象得到的了。得到再失去,往往比不曾得到,更要刻骨铭心,痛彻心扉。
“安在啊!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水!”郁安柔说着,便向厨房走去。
安在走到堂厅坐下,握着包听院子里的风声。夜风吹过草木,带起一阵悉悉索索的敲击声,欢快的好似这夏日里最愉快的声音。浓郁的栀子花香,伴着风起风落,轻轻拂过嗅觉神经。
这栋宅子还是郁安柔结婚以前买下的。本打算嫁人后用来安顿家人,不想却最终成了自己唯一的栖身之所。
屋内的家具已经很破了,但都收拾的很干净利落,看着倒是清爽得很。
郁安柔已经进来了,手上端着个玻璃杯,杯子里是透明的白开水,水波微微荡漾,在光下泛着闪亮的光。
她走近了来,低着头望着安在,曾经白皙无暇的面庞,如今已是惨白而泛黄了,波光粼粼的大眼睛已经深陷下去。
她的病,果然又严重了。
安在不禁心中一痛,伸手接过,扬起嘴角,“谢谢阿姨!”
“呵呵,这孩子,对阿姨还这么客气!”郁安柔是真的高兴,虽为一个病人,那脸上焕发出来的光彩,比平常人更甚几分。
几年前,郁安柔被查出患了肾病,当时郁飞轩在艺术上的造诣已经渐露锋芒,在那个人才辈出高手如云的著名艺术学校里都是出类拔萃的。
这个时候,病来的太不是时候。
她不能停下来。因为,要培养郁飞轩,需要大量的金钱。艺术这东西,靠天赋没错,但没有钱,这天赋就如埋在雪地里的宝石,要引人注意实是难事。所以,她选择了隐瞒。继续没日没夜地工作,以期给郁飞轩创造最好的条件。
也正是因为这样,这病,终究耽误了。病来如山倒,肾病渐渐发展成了尿毒症,直到最后坚持不住了,才重回医院检查,并被医生勒令住院接受治疗。
安在永远记得,郁飞轩听到这个消息时躲在医院的花园里失声痛哭的一幕。那样温和雅致的少年,在那一刻,几乎瞬间崩溃。他脸上素日的温顺安宁,顷刻崩塌。
“阿姨,我来是有事情找你!”安在收回思绪,放下手中的杯子。
郁安柔随意地坐在旁边的一张凉椅上,仰头靠后,转过头来,望向安在,微微笑了笑。
“这孩子,原来不是来看阿姨的!”郁安柔故意板起脸,嘴上却是带着笑意的,手里拿了把扇子为安在轻轻地扇去蚊虫。即使是病中,仍掩不去身上恬淡温婉的气质。
这个时候,安在没有像以前一样撒娇地蹭过去,而是翻开挂包,从里面抽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包有点大,可能也比较沉,放在桌上的时候砸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阿姨,飞轩明后天可能就回来了,您还是去医院吧,不然让他看见您因为钱而放弃治疗,会伤心的!还有,那所大学,让飞轩去读吧!这里的钱,应该可以支撑一阵子!”安在脸上平静无澜。
郁安柔面色一下子变了,背上像被烫了一般,一下子弹起来,坐直了身子,惊异地望着安在。
“安在,你说——”她的眼光从安在脸上移到桌上的纸包,“这里面都是——,你,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郁安柔的声音几乎颤抖了。
“没事,和朋友借的,您别担心!”安在笑着走上前,拉住她的手,“阿姨,这事儿千万别告诉飞轩,您就说是您的压箱钱,存了好多年的——”
“不行!”还没说完,郁安柔猛地打断了她,声调高了几分,在空旷的堂厅显得威严无比,安在愣了愣。
郁安柔心疼地看着她,这是她从小当亲生女儿来疼的孩子啊,她怎么能叫她为了自己和儿子而欠下这巨额的债款呢!这绝对不能!
“你把钱还回去!”郁安柔放柔了神情,“去吧,乖孩子,别欠着人家的,以后再怎样都是要还的!你会活得很辛苦的!听话,孩子!”
“难道要我看着你和飞轩走上绝路吗?”安在也敛了笑,正色,“阿姨,您想想我是什么感受?让您一天天的衰弱下去?让飞轩放弃他的梦想?我做不到啊!”
郁安柔不说话了。眼里晶莹闪烁。
她把眼前这个女孩当女儿,而女孩何尝不是把她当妈妈呢?将心比心,她的痛不会比她少半分啊!此刻善意的拒绝,却也是在以另一种方式伤害她!
“伯母,听我的!您别担心,我会好好工作,不是还有飞轩么?等他能赚钱了,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您别难受!啊!”
郁安柔没听完,两行泪就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