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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代价(大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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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应了一声,先出了院门。
院外跪了不少人。
有一人跪得稍远,身挂乌木牌,头戴平巾,衣着单薄陈旧,是个干杂役的火者。
神情独与众人不同,脸色阵红阵白,撑在地下的双手,紧张得握成了拳头。
北风心下暗自戒备,先盯紧了他。
这时那几个内侍已然奔近。
领头那人身形有些肥胖,跑得气喘吁吁。
赵炽背着祖母,随后出了院。
那内侍正好赶至,在道中迎面跪下,阻道:“皇…”
刚开口说得一个字,那火者离他最近,忽纵身而起。
只听得“扑”一声,那内侍已软倒在地,手足抽搐几下,身下一滩污渍慢慢散开。
眼见是不能活了。
火者手上握着块道砖,自是才刚自地上摸来的,尖棱处慢慢滴下自内侍头上沾来的红白之物。
火者丢了砖,把尸体移出道去,再跪下来,恭恭敬敬道:“奴婢袁贵,为皇上清道。”
声音先还有些颤抖,后面便平静下来。
跟来的那几个人已惊得呆住了。
地上那人品级不低,在太后面前亦颇为得宠,素日在宫中,也是少数几个可以横着走的人物之一。
原以为新帝瞧在太后面上,怎么也要给几分面子才是。这才匆匆带了几个人赶来。
不想才刚一个照面,连话亦未来得及说,眨眼的功夫便丢了命。
北风行至火者面前,命道:“抬起头来。”
火者闻声抬头。一张脸惨白,眼底却似有火烧。
北风面无表情,只冷冷瞧着他。
那火者作此孤注一掷之事,先已下定了必死之心,与他坦然对视,倒也并不惧怕。
北风面上掠过丝满意,道:“你很好。便前面清道罢。”
火者心中狂喜,伏在地上砰砰砰又磕了几个头,这才起身,向仍呆愣着的那几个内侍走去。
那几人还处在震惊中,忽见他目光扫来,恶狠狠如饿狼一般,直欲择人而噬。
齐齐打个寒噤,不敢与他目光相接,低了头避到路两边跪下。
赵炽对面前诸般只如未见,径直走了。
“皇上!皇上!”人群中又奔出两三个人,看其服色,或为杂役,便有品者亦不高。
北风略停了脚。
那几人不敢阻挠新帝,俱扑到北风面前跪下,磕头求道:“小的们愿为皇上效力。求公公成全!”
北风逐一细审过,挥手道:“起来罢。你们以后便跟着袁贵。”
这几人大喜,一般跪在地上谢了又谢。
这才起来跟着走了。
赵炽等走出老远,余下的人方才爬了起来。
瞧瞧道旁摊着的尸体,人人背上生寒,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一时羡慕那跟去的几人,一时又忆及太后数十年威仪,到底不敢轻举妄动。亦有人暗恨自己反应慢,失了这千载难逢的幸进机会。
只得收拾了尸体,一面飞报太后不题。
赵炽将祖母安置在乾清宫侧殿,严令外人不得擅入。
自己则打起十二分精神,日则接见内阁,夜则批阅奉章,努力适应帝王这一要命的终身职业。
他姿态放得低,但有不解处,会一一向诸大臣询问。
柳相为内阁之首,便自充任了这个先生,宿于外廷,与新帝几乎形影不离,看起来关系融洽得不是一般
柳奕亦乘此良机,将多年来欲行而不得之事写了折子奏上来,一日数本,在下面等着新帝答复。
赵炽一一看过,询问几句,大多在朝堂上便当面准了。
偶有一两件所涉甚广的,命人带回乾清宫打算慢慢看。
不想柳相下了朝便一路追到乾清宫来,道折上之事甚急,刻不容缓。
赵炽令人奉茶,请他一旁安坐,自己细看过,见折上内容大致不差,皆准了。
柳奕这才告了罪离开。
赵炽微笑着目送柳奕离开,待他走得远了,收了笑,看着站在下首的李知微,若有所思道:“这就是权臣啊。看着他,仿佛就看到了二十年后的你。这种感觉,真的是好奇怪啊。只不知若到了那一日,你我之间又如何?”
李知微仍看着门口,没有回头,道:“你我之间,怎会如此?”
赵炽虚望着远处,轻轻一叹,道:“有句话说得极好,屁股决定脑袋。以后的事,谁又能知道呢?”
李知微淡淡道:“我不知别人会如何。我自己的心,我总是知道的。”
“你知道的,亦不过是此时之心罢了。”
“你不信我?”李知微脱口道,心中突然生起股怒意,蓦然转目直视,正好瞧见赵炽眼底那一抹没来得褪去的悲伤,一时怔住,心里先痛起来。
赵炽默然良久,目中渐渐涌上股茫然,道:“这是我自己选的路,再坏不过是孤家寡人而已。可是我本来便是孤独一人,又能坏得到哪里去?但方才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如果走这条路的代价,便是与你反目,我不知道,到那时我会不会后悔?”
李知微回身至他面前伏下,执着他手,仰面道:“你放心。你不变,我自然不会变。便是你变了,我离开便是。如何能有那么一日?”
赵炽俯身凝视着他,慢慢道:“我信你,我也信我自己。可是我更相信时间。世间诸事,说到底,不过‘不得已’三字而已。我今日说这些话,只是想让你知道,纵到了那一步,也是我亲手造成的。无论怎样,我决不会怪你。”
李知微瞧着面前这张隔得极近的脸,瞧着他双眼中与他年龄不符的萧索与冷清,心中一阵酸楚,又一阵剧痛,搅作一团,说不出话来,只紧紧握住他手,挣扎道:“我不会…我不会…”
赵炽抽出只手,抚在他嘴上,柔声道:“我知道你是想说,你不会作违我心意的事,你情愿自己死了,也决不会伤害我,是不是?”
李知微双唇颤抖,目中不觉已流下泪来。
赵炽伸指接住那滴泪,注视许久,目中有奇异的光彩,似喜似悲。慢慢将手指放入口中,合上了双目。
李知微痴痴地望着他,听他叹道:“世间男子,能为我流泪的,你是第一人。世事难料。不管你我他日如何,我总会记得这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