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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暗伤 ...

  •   回程时李知微陪我纵马走在队伍前面。
      青色襕袍,四方巾,是本朝士子最爱的常服,手指白皙修长,仪容俊雅。
      他应该有一个很好的出身,却会设猎户才会的陷阱。

      李知微感觉到我在端祥他,挺胸仰首,一幅怎么样我很帅吧的得意洋洋。

      我好象捡到宝了。
      这个十六岁的家伙博学得令人嫉妒。
      他似乎什么都会一点,吟诗作赋调琴弄箫,山川地理水文星相,还能应景填几道小令,似乎还会相马。
      问其来历,他只说自己是金陵人氏,出外游学途经此地访友不遇,一时困顿。其余闭口不谈。我亦未细究。
      谁没有件把不欲人知的往事?
      他不愿在王府任职,只做了个闲人,大半时间陪着我。王府的教授伴读们顿时清闲了好些。
      他对王府的藏书兴趣极大,常常留连其间,偶尔遇到父王,交谈起来,也颇为相得。

      我们坐在亭里茗茶。
      “李知微,”我喜欢连名带姓叫他,“你既不愿作家臣,不如当我的内侍吧。”
      李知微象尾巴被我踩了一脚,跳起来一道烟不见了。
      我大笑。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

      在家臣和内侍之外,我终于勉强算有了个朋友。

      此人长袖善舞左右逢源,过不多久,连后廷的宫人都有闻其名的。

      这个世界女子的小足,只是用布条将脚裹紧,令它停止生长,不似我见的那种,将半只脚折入足心,只余大脚趾零丁一只那么变态。宫女入宫放足,便能跑走趋奉。贵族女子们闲暇无事,也能玩上几局捶丸。

      捶丸这东西跟高尔夫差不多,也都是有钱人才搞的玩意儿,只供前世的我在电视机前面瞻仰。
      怀着一种隐秘的报复的快意,我如今也玩得极好,少有败绩。皇家排场更大,盛以饰囊,击以彩棒,碾玉缀顶,饰金缘边,这球具高档豪华得!再加上侍候的海量球童,玩起来感觉真不是一般的好。
      木办法,谁让咱有钱呢。

      两位姐姐也是发烧友,无事便到园中单对。
      选定场地,宫人们平整出球基,又根据地形掏出若干个球窝,插上小旗,这便齐备了。
      嫡姐居长,自然由她开局。
      今日手顺,一路势如破竹,很快就剩下最后一个球窝。
      她心中喜悦,试试手中的勺棒,瞄瞄数丈外的球窝,蹲下来作势欲击。
      庶姐见取胜无望,和一旁的宫人闲聊。“前儿的中会,是谁赢了?”
      宫人道:“还用问。自然是咱们世子爷啦。”
      一个抱着根扑棒的宫人却道:“奴婢听人说是李知微胜了。”
      嫡姐把注意力从球窝上转过来,问:“李知微是谁啊?”
      庶姐撅嘴道:“就是那个讨厌鬼。千静山上那个。”
      嫡姐从鼻孔里哼一声,道:“这人可够讨厌的。”
      接下去话头转到了别的地方。

      这番谈话后来不知怎么传到了李知微耳中。
      他反思又反思,检讨再检讨,饶是他聪明绝顶,却再也想不出如何得罪了两位郡主,令她们如此不待见他。
      天地良心,当日千静山上,他可是连她们的面都没有敢看,从头至尾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一向自信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某人大受打击。
      终于有一日忍不住跑来找我。

      望着他苦恼疑惑的脸,我但笑不答。
      “难道是怪我没有看她们?”他迟疑地问。
      “这话要传到两个姐姐耳朵里,估计她们连杀了你的心都有。”
      “那是为什么?”他更苦恼了。
      “原因非常非常简单。好好想吧,聪明人。”
      我丢下他,非常愉快地一走了之。

      女孩子们神秘莫测的心思,他这样的少年人如何懂得。
      尊贵高雅的皇室郡主,素日衣裙上皱了个摺子都会心生不悦。
      千静山上的狼狈相,自家小弟弟倒也罢了,偏生被个不相干的少年见了去。
      何其可恶。

      可怜的李知微,就这么被厌弃了。
      这么简单的原因,我打赌他想破头也猜不出来。

      府中有盛事,乃嫡姐的笄礼。
      内执事宫嫔皆按品盛服。父王着深青九章衮冕,素表朱裏大带,赤袜赤舄,随乐升座。
      奉馔。进酒。正冠。更衣。
      众人随乐起止,进退揖让,犹如舞蹈。
      父王端坐其上,微笑着注视长女,神情里满是有女长成的欣慰和愉悦。
      母妃坐在后首,禁不住双目微红。

      礼毕,嫡姐复坐。
      掌冠、赞冠者上前谢恩。众内臣称贺。

      嫡姐成年了,启程去宗庙习三月礼仪。
      府里接下来会为我请封。

      原来我到这世界,已经整整八年了。
      不知彼方今昔何昔。彼方之人,别来无恙否?
      前尘往事纷沓而来,不可抑制。
      无法割舍,无从忘怀。
      我慢慢合上眼,心中剧痛。

      我倚在亭栏上,双手抱膝,神情迷茫。
      李知微在旁坐下,用肘碰碰我:“不开心?”
      我答非所问:“大姐姐去宗庙习礼仪了。”
      他会错了意:“世子要是舍不得长郡主,不如好好替她选个仪宾。”
      我打起精神:“哦。我觉得你的条件也不差。不如把名字报上去。”
      他吓了一跳:“别别,千万别。”
      我来了兴致:“怎么,你想入京求官?要不要我帮忙?放心,就算不小心落了榜,我也不会笑你的。”
      他搔搔头:“倒也不是。我只是不想每次见自己的老婆都要下跪。老婆吃饭,我只能站在旁边看。”
      “你可以悄悄置上几房小妾,你吃饭的时候让她们跪在旁边看。”
      “那不跟做贼一样。有什么意思?”
      “不是说妾不如偷。这下子一举两得,岂不更妙?”
      “那个混帐教的这等话?我要告诉王爷去。”他作势欲走。
      “怎么?不是你告诉我的么?”
      “你!”他吃瘪。
      插科打诨一番,心情好了一些。

      “李知微,你想念家人么?”
      他一怔,神情有些异样:“怎么想到问这个?”
      “你的家人,想念你么?”
      他沉默一阵,慢慢道:“我不知道。也许会想罢。”
      “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来处?或者想过将来死了,归去何方?”
      他极干脆地回答:“没想过,也不会去想。”
      “为什么?”
      “来自何处我已经不记得了,想亦无益。至于归去何方?将来的事,待将来再说罢。”
      “如果记得怎么办?如果记得又舍不得该怎么办?如何有机会回去又舍不得这里又该怎么办?”
      他温和地看着我:“如果永远回不去,记得和忘记有什么分别?如果记得让自己痛苦,不如永远忘记了罢。”
      这个聪明的家伙,似乎若有所指。

      我并不担心。
      我是正宗原版的楚王世子。
      真正童叟无欺,如假包换。

      宫室重重。
      外庭书房静悄悄的,偶有落子的轻响。
      承奉正范忠守在门口,执着拂尘似睡非睡。他是王府老人,自父王幼时便服侍他。
      父王和个素袍中年文士正在手谈。
      我没有行礼,径直伏进他怀里。文士轻轻起身退出。

      父王揽住我,柔声道:“寿儿怎么啦?”
      “父王,我做了个梦…梦见寿儿死了…灵魂去到极遥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这儿的一切,反而象个梦一样…父王,我心里,觉得好难受。”
      “只是个梦而已。”

      “如果是真的呢?如果是真的,父王,你会不会怨我就这么走了?”
      父王抚摸着我的头:“如果父王有那么一天,寿儿会不会怨父王?”
      我闷闷地回答:“不会。寿儿会很难过,却不会怨。”
      “瞧。寿儿也明白这个道理。若真有那么一天,寿儿要答应父王,一定要好好的,别让父王担心。”

      他抱起我,象小时那样,轻轻拍着我的背。
      我长大了,他已经有些吃力。
      我抱紧他,心乱如麻。

      我明白,只是无法释怀。

      通衢大道,人头攒动。
      楚王府张榜为长郡主择婿:凡本境内普通官员及军民子弟,家道清白、人物俊秀、年十四至十六岁者,皆可报名应选。

      工正所于吉日择城外佳处,修建仪宾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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