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女的直男奋斗史》千山尽

29、诺言

　　那人婢女打扮，十六七岁年纪，容貌姣好。面上惊骇之中，尚夹着说不出的伤心，只痴痴地望着他。
　　正是楚王妃赠他的婢女绿衣。
　　想是先前南风去他房中取茶具惊动了她，又候他久久不归，故而寻至此处，恰好见这一幕。却不知先前那些话被她听去了多少。

　　李知微双眉一扬，已自动了杀机。向墨汁叱道：“去！”
　　墨汁早已蓄势，得了指令，闪电般疾扑而去。
　　楚世子察觉有异，自他怀中直起身，只往那方向看了一眼，转首不再回顾。

　　绿衣扶着树，呆呆站着，如堕冰窟。
　　南风走后，她在房中做着针线，一边等着他回来。
　　一想到那个人，她不由放下针线，捂住自己发烫的脸，心底一阵阵甜蜜，抑制不住地溢满嘴角。
　　不知不觉，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她放下缝了大半的衣服，这才觉得腰酸。
　　那个人还没回来。

　　她在房中，只是坐立不安，不住向门外张望，心心念念，都是那个身影。
　　徘徊几番，还是鼓足了勇气，悄悄向后园而来。

　　她站在树后，心跳得厉害。
　　这个地方从来不许人擅进，若是给人看见了，王府规矩颇严，决不只是打一顿那么简单。
　　她在心底暗暗道：我只看一眼。我就看他一眼，不会有人发现的。
　　深深吸了一口气，探头望去，立时便怔住了。

　　黄金的光线中，两个身影交叠在一起，一个修长，一个纤弱。

　　他紧紧抱着那个娇小的身影，正在那人耳侧温柔地低语着什么，目中柔情无限，浓得似要滴出来。
　　他身旁黑豹跃起，冲着这边低低咆哮，似惊醒了他。
　　他终于转过头来，与她目光交汇。

　　她看着那双眼，如受蛊惑，不能移开。
　　她记得第一次看见他，他正自远处迎面走来，那样俊俏的人儿，似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错身之际，他淡淡看了她一眼，就是这样的眼神。
　　他用它看着一切，包括她。
　　情热之际，她自痴迷中睁开眼，亦是这样的眼神，这样地看着她，冷静如恒。
　　那么熟悉的眼神，眸色幽深，平静无波。
　　似乎从未改变过，似乎方才那里面的情深无俦只是她的幻觉。

　　他怀中的人似察觉了什么，直起身，朝这边看来。
　　那张脸！那个人！
　　她大骇之下，几乎要惊呼出来。却见那双美丽的眼睛也瞧见了自己。先有一丝意外，接着是浓重的怜悯与惋惜。
　　只一眼，不复再顾。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寒意自心底渗出，霎时全身都冷了。
　　她看见他嘴唇轻轻一动，身侧那只黑豹便张开大口，径朝自己扑来。
　　她甚么也不能想，只下意识地转身欲逃。

　　才刚逃得几步，身后风声已近，已经有热呼呼的气息喷在她后颈处。几乎可以想象那白森森的牙齿就要合拢。
　　她心胆俱裂，喉中一声尖叫正要迸出。
　　一条黑影自前面掠来，顷刻间已至眼前。
　　还未来得及看清，一只冰冷的手已扼上喉头。

　　她看着那张有些熟悉的脸，那双冷冰冰的眼睛，眼珠突出，喉中咯咯有声，软软地向下倒去。
　　那人伸手扶住她。
　　墨汁再度扑了个空，十分懊恼，吡着白牙，向那人表达自己的不快。

　　绿衣靠着棵花树坐着，脖子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歪着。
　　墨汁在她身上嗅嗅，不感兴趣地走开。

　　楚世子负手望向远天，面上已然恢复了平静。

　　那人行至亭下，深深伏了下去：“承奉正大人说，凡成大事之人，都有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手。世子，北风愿做那只手。”
　　楚世子垂首看他，目中神情变幻，分不清是怒是喜。
　　半晌，方缓缓道：“你要想清楚，若做了，便再不能回头，再也回不到阳光下。”
　　北风抬起头，直视着他，重复道：“北风愿做那只手。”
　　隔了一阵，楚世子道：“很好。下去罢。把她处理了。我不想听到什么风声。”

　　北风再行了一礼，回至花树下，自怀中掏出几件物事。
　　少顷，负着个包裹走了。
　　满园寂静，方才的一切，似从未发生过。

　　楚世子回至亭中坐下，支着头，怔怔地想着什么，神情迷惘。
　　李知微有些担心，轻轻道：“世子…”
　　楚世子抬头，向他笑道：“你看，我和我们的对手，已经没有什么分别。”笑容苦涩。

　　李知微欲开口说些什么，楚世子阻住他，续道：“你知道么，我从前一直觉得，世上最邪恶之事，莫过于漠视生命。可是方才北风杀了她，我竟有几分高兴。她是你的女人，我不愿她死在你手里，想不到立刻便有人替我解决了这个麻烦。在那一刻，我竟全然忘记了，这是一条生命。你说，我会走多远？会不会有一天，连你也认不出我？会不会有一天，看着你死去，我只会觉得轻松？如果我们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让我成为那样一个人，值得么？”

　　李知微至他面前，蹲了下来，凝视着他的眼睛，慢慢道：“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不再是我了。到那时候，世子只需要感到轻松。”
　　楚世子张大了眼瞪着他，目中渐渐浮上一层泪水。

　　许久许久之后，忽然紧紧地抱住他，在他耳边道：“你要守着我，不要让我变成那样的人！”
　　李知微只觉怀中那柔软的身-子微微颤抖，心中震动，不能自抑。亦回抱过去，低声道：“你也要守着我，不要让我变。”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墨汁踱到流水边，舐了几口，欠了欠身子，十分无聊。
　　亭中，那君臣二人久久相拥，对彼此许下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