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女的直男奋斗史》千山尽

19、九月

　　九月十六。石城。
　　一只灰羽鸽子落下来，咕咕叫着，在鸽舍前来回转圈，不时伸颈啄动鸽舍上悬挂的小小铃铛。
　　有人很快出现，向鸽舍走来。
　　鸽子叫得更急，向来人频频点头。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握住它，自它腿上取下个小小竹管。
　　鸽子顺从地躺着，低声嘟哝。待那人打开鸽笼，飞快钻了进去。取食饮水，整理身上零乱的羽毛。

　　那人先仔细端详过竹管，见无异状，方从中抽出个纸卷，再细看过，才把纸卷抻直。
　　纸上有字，极小。他看得极为专注。
　　看罢，目中有异光一闪。

　　这是个极年轻的男子。玉一般的脸上，一双眼亮若晨星，眸色幽黑，平静无波。
　　他转身离开，衣袂飘飞，白色深衣拂过径旁花丛。

　　宫室重重，再转过一道长廊，所经处静悄悄似无人迹，偶有一两个宫侍露面，见了此人，皆躬身让道。
　　径直来至后殿寝宫。

　　宫门前守着个年轻内侍，见了笑道：“李先生来了。”一面让开。
　　那人微微颌首，推开门走了进去。

　　寝宫内两道黑影正往来飞掠，攸忽来去，其势如电。
　　见他入内，那后一道黑影喉中一声低吼，扭身径朝他扑去。
　　他站定不动。
　　那黑影扑到他身上，呼呼地喘着气。湿漉漉的舌头伸将过来，滴着口水，就待糊他一脸。
　　他淡定地举手一挡，黑影落下地来，围着他打转，不时伸过脸，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一双黄金的竖瞳，欢喜地眯缝着。
　　先一个黑影悄无声息落下地来，淡淡道：“墨汁，你动作可越来越慢了。以为他来了，我便不会说你了么？”

　　墨汁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垂下头，偷偷自那李先生身边溜出门去，伏在年轻内侍脚边。
　　内侍弯腰，安慰地摸摸它的头。

　　李先生掩上门。
　　那人开口询问道：“有新消息？”
　　声音清宛，是一个少年。着一袭黑袍，约十四、五岁年纪。容色之盛，竟有逼人之势。
　　此际抬眸看来，李先生亦不自觉移开了目光。拿出纸卷，递给对方。

　　少年只扫了一眼，也未伸手来接，只问道：“是什么？”
　　不待他回答，已转过身去。行至短几前坐下，伸手端起个甜白瓷杯子。
　　李先生跟着过去，提起几上茶壶，替他斟了一杯。见他手指搭在杯沿，指尖淡淡粉色，衬着黑色袍袖，愈发白得几近透明。心中不觉一跳。

　　他放下茶壶，亦在几前坐下，道：“昨日皇上在浦江不慎落水，随侍太医入内良久，出来时面色凝重。病势可能不轻。大概会在楚州停留一阵子罢。”
　　少年神色未动，只道：“以他的性子，可是能安静下来的？”轻噙一口杯中清水。

　　李先生略有些不忍，道：“虽在孝中，世子亦太清苦了些。”
　　少年道：“你觉得我在作态？”
　　举杯饮尽，忽然一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不喜欢喝茶。”
　　他容颜已是绝美，此际一笑，直如春花盛开。
　　李先生对面端坐如常，唯在心底，几无可闻地轻叹一声。

　　少年放下杯，续道：“从前我就不爱喝茶。隔了这么多年，我已经可以分辩出每一种茶味，却仍旧不喜欢。你看，要改变一个人的习惯，就有这么难。”
　　李先生拿起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道：“那世子以后打算喝水还是喝茶？”
　　少年道：“世人皆认为喝茶好，我自然不会作异类。不过，你可以请我喝水。”站起身来，道：“李知微，陪我走走罢。”

　　已是九月，园中一株木芙蓉开得正盛，花团锦簇，十分热闹。
　　少年慢慢踱至树下，仰首望去，道：“这个季节，浦江的水可也够凉的。”
　　李知微道：“这些年诸王动作不断。尤其寿王和安王，虽不敢大肆结交朝臣，却每隔三五日就有大批礼物送入仁寿宫，加意讨好太后。唯我们楚王府最为平静，除按例年节贡物外，再无其它。世子，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得罪太后？”
　　少年微微一笑，道：“我不是在守孝么？”
　　“此次皇上染疾，皇嗣之事定会再度成为焦点。世子，我们是否…”
　　少年摇头道：“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什么都不能做。要是引得人注意到我们，这么多年就白忍了。你道柳相那只老狐狸，是靠运气混上那个位子的么？”

　　繁花盛开，树下两个悠闲赏花人，一白一黑。一人清雅俊逸，一人秀美绝伦。
　　一个小宫娥穿过宫门，向这边行来，远远就看醉了眼。

　　待她走近，李知微含笑看过来，
　　那小宫娥只觉心跳得厉害，忙蹲下行礼。
　　那少年亦转过脸来。
　　小宫娥不觉红了脸，心越发跳得慌了，一时手足无措。

　　少年略一皱眉，道：“可是母亲有事唤我？”
　　小宫娥方回过神来，慌张道：“王妃命奴婢请世子过去一趟。”
　　“可有什么事？”
　　小宫娥嗫嚅道：“奴婢不知。只是早间来了好几位命妇夫人，或者会有些关系。”
　　少年沉吟道：“命妇夫人？母亲等不及了么？”

　　李知微目光闪烁，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神情，不自觉有几分黯淡。
　　少年淡淡道：“是啊，明年我便会除孝，也该准备娶妻生子了。李知微，你要有心仪的姑娘，不妨一并纳了罢。不能娶正妻，先置上几房妾也是可以的。”

　　一朵花自枝头辗转落下，仍旧带着娇艳的颜色，静静覆伏。
　　李知微弯腰拾起，注视良久，轻轻道：“好。”
　　少年已去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