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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静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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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聪明。
一句听来平常的话,细细一想却大有深意,不相干的话题,三两句一绕,不知不觉就会掉进陷阱。我索性把反应速度再放慢几倍,常常一副大脑死机的呆相。
倒也不完全是装的,这方面的机心,我一向缺乏。
一堂课就在他的旁敲侧击中度过。
他似乎怀疑我并不象表面那样单蠢。
但我只有十岁,并不是积年的老狐狸。怀疑也要有证据。
聪明很难,笨总要简单些。好比要证明一个人正常,远比证明他变态难度大。
我并不太担心。
不知道是谁派来试探的?
柳相?堂兄?抑或是叔叔们?
末了,他终于放弃。沮丧道:“世子当真认不出下官么?”
我有见过他么?
我诧异了。
这样的美人竟然会视而不见。难道我老了?
“清源。”他提示道。
那个吵架士子?我仔细看他。不可能,单凭这姿色,我怎么可能跳出来反对他。
“揽胜楼。”他有些着急。
除了店小二,谁也没见着啊。
他长叹一声,摸出根短笛。
原来是柳下吹笛人。
那是我唯一一次卖弄才华。还是别人的。
结果就被抓住了。
果然,卖弄是不对的。
“我喝醉了。”所以和平时不同。
“父王教的。”所以这么有才华的东东不是我写得出来的。
这种苍凉萧索的心境,的确不可能是我这个年纪会有的。
他释然,又有几分遗憾。
他叫傅秋辞,是翰林院新进的庶吉士。柳相的学生。
我回去得比平时略晚。
雪儿坐在咸熙宫的台阶上,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她是偷偷跑来的。见了我,也来不及说什么,塞了个东西在我手上,急着要跑回去。
大大的眼睛,头发被汗水濡湿,湿漉漉沾在额头上,红扑扑胖乎乎一张小脸。很可爱。忍不住探身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亲。
她害羞地低了头。
这才醒悟过来。我早不是大婶了。
左承奉抱着她,三两下不见。
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护身符躺在手心,还带着那小女孩子的体温。
象小小的一团火。
祖母微笑地看着我,笑容大有深意。
我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雪儿是太后的亲戚。”
祖母不以为然。在她心中,什么样的女子都不够配我。
我又道:“太显眼了。”
神情黯淡下去。
我把头伏在她怀里,小声道:“再说,总要找个比自己好看的。”
祖母忍不住笑了,抱紧我,道:“那可不容易。这世上,还有比我们寿儿还好看的?”
就此揭过不提。
和雪儿联系到一起,旁人会认为我们父子想得到太后的支持。
不仅仅是叔叔们会狗急跳墙,就算是堂兄,也不一定能容忍。人对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事物,会本能地生出厌恶。
一切都还太早。这么做,实在太显眼了。
老头子的风寒看来不轻。连着几天都是傅秋辞当代课老师。
此人确实才高。广闻强记,纵横辩博,一时无双。愈发只有傻眼仰视的份。
我不太喜欢他。
这一类聪明而又不肯装傻的人一向为我厌恶。
聪明也就罢了,还偏要表现出来,时时刺激我脆弱的自信心。
他察觉出我的低落。起身离座,在我面前蹲下。
算了,看在这张脸上,本世子原谅你。
“世子可是担忧王大人?王大人身子康复,明日便来。倒是下官今日课后,便要与世子相别了。”
他虽可恶,到底赏心悦目。再换上那个老头子,不知能不能忍得住困意?
纠结起来。
“傅先生,吹一首《送别》吧。”
“原来叫《送别》?好。”
笛声清扬,把一首略带忧伤的曲子,吹出一份明媚来。
那首歌,的确是别人作的。那一份心境,却是我自己的。
我想念父王,想念石城,还想念李知微。
那个肯装傻,肯让我欺负的聪明人。
我注目窗外,神情迷惘。
他不忍:“世子不用伤感。下官会常来看望世子。”
也不算太可恶。
小孩子恢复的速度远超大人。我的断腿好得很快。
左承奉说已经可以拆下夹板,试着慢慢走路。但太医没点头,我便没听他的。瘸腿美少年可能会格外惹人怜爱。不过我不打算发展成这一型。
老头子放下书,关切道:“世子怎么啦?”
我苦着脸:“腿很痒。很难受。”心也在痒,手也在痒。
老头子同情地走过来,弯下腰:“不可以伸手去抓哦。世子要是实在难受,轻轻摸一摸好了。”
我想一想,道:“好。”果然伸手摸了几下,强忍着继续上课。
我是有自制力的小孩子。
老头子非常欣赏。
时近中秋,堂兄和太后遣人送了些肥蟹水果,还有几盆玉簪与秋海棠。
我是伤员,蟹是一点不能沾的,不过应景罢了。
祖母收好石榴和葡萄,准备留着让我慢慢吃。那是宫中特有的红白软子大石榴和大玛瑙葡萄,平常十分难得。——祖母虽是太妃,隔了两代,父王又远在千里之外,说起来尊荣富贵,亦只是衣食无缺罢了。把其余端出去,几个老太妃坐在一起,赏花完毕,围坐共食,算是难得的盛会。
八月十五,堂兄回宫,和宫眷赏月,把我也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