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红尘梦未醒之陌上离人》有缘人

57、瑶台花艳欺

　　饱了，太饱了！

　　识海里婉瑶走路像是在飘，嘴里还嘟嘟囔囔叫着风水不相及，若是来个风灵珠才叫痛快。而绿豆芽已经膨胀成了一个随时就要炸开的气球，楚楚一直在纳闷它是怎么通过那细细的触须，将这蓝色光球吸进来的这感觉真是神奇，好像是飞舞在冬日的飘雪下，从皮肤里沁透过来一点点凉意，它是有味道的，就像三伏天大口吮入的冰激凌，甜度正好，虽然凉了点，却是十分舒爽。

　　但什么东西都得有个度，等到完全无处可充，绝世的甜品也成了断肠的毒药。可怖的是两个始作俑者都只知道在那里摇晃，最后竟然双双向后一倒，就这么沉入了识海深处。徒留楚楚，觉得喉咙里冷到窒息，最后就感觉识海顶上漫天的星光都在摇晃，晃得她觉得仿佛置身在地震的冰川深处，四面抓去都只掰下断落的冰块，最后不得已，只能坠入无底的冰窟——

　　楚天行本来瞧她笑得甜丝丝的，活像一直偷到油的老鼠，眼瞅着这笑容僵住了，最后连人都像喝醉了酒似的摇摆起来。他满腹狐疑，左手去接她怀中的宝宝，右手顺势去扶她，结果宝宝入手，竟然跟抱了一大团冰块没什么区别。再一看，原来是孩子已经被冻进了一大块冰团里，好像是没冻牢，被他涨红着脸挣脱出来，甩落下好几块冰坯。孩子觉得受了委屈，哭声凄厉无比。

　　红颜鸟猛扑过来啄了他一口，从他怀里夺走了襁褓。这只鸟聪明得很，怎么攻击起他来了？楚天行纳闷间，才发现右手已然完全失去了知觉。不，这哪里还是一只手，分明是一大块的冰柱，包裹在衣裳中，筋脉可见，血管都冷得变成了紫红色。

　　他想开口，却已经根本无法做任何细微的动作。他感觉自己一寸寸化为冰雕，盖顶的严寒已然要将自己淹没。耳畔只听霜凝长长叹了口气，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怜悯，静静看着他，悠悠道：“有情无恨谁先觉？仙凡殊途等闲知。”

　　燕淮嗤了他一声，道：“无知者无畏，观棋子者不语。”将孩子接到手中，划了个手势，道：“背上他，别让人瞧出来。红颜，叼起地上那个晕菜的。”

　　他最后视角中，是霜凝的手，指向楚楚道：“她怎么办？”燕淮淡淡道：“她还有直觉，进食的直觉。”

　　小次关城楼上的欢呼震耳欲聋，特别是南方朱雀部，个个喜动颜色。两边人马都潮水一般退开。神殿中人固然沮丧，却也并没有多少悲伤之色，地上的尸骨无人捡收，连阵式都不见乱。鬼部也是惨胜，鬼犀扶住鬼鲲，其实也是勉强站立，只觉得右肩的伤口阴寒至极，风吹过都是箭刺一般灼痛。他不动，鬼部的人马都沉默地伫立在那里，哪里知道自家这个好胜的主子这时候外强中干，风大些都能把他掀翻了去。

　　在这样的静默中，摇摇晃晃走过来一个女子，残破的战袍，愈显出她玲珑的身段，纤细的腰身，花苞般绽放的下摆，走过来简直是一首春的旋律。虽然那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几乎分辨不清五官，但那双眼睛宝石般潋滟，美得简直想让人沉溺下去。

　　这双眼睛在鬼部中打了个转，几乎叫所有的少年都看得目不转睛。她大大的眼睛犹豫着，仿佛碰到极为为难的事，最后她拍手笑了起来，道：“姐姐！”弯下藤蔓般轻柔的腰肢，从地上用力拖起一个女人来。女子身形魁梧，比衬得她身材单薄无比，人虽是拖起来了，两个人都在摇摇欲坠，随时能栽倒在地。可她死死抱着那女子，坚决不撒手。

　　在她又一个趔趄时，离她最近的鬼诸一把托住了她的纤腰，腰肢形态曼妙到极致，竟然冷也到极致，令他生生打了个寒噤。他下意识想退，哪知道那腰肢扭了下，竟然向他怀里摆了过来。

　　真是甜蜜的折磨啊，他挑了挑眉，心道这冷虽然邪门了点，也不是忍不得，顺势去握那纤细。他旁边的少年嘴上不说，眼睛里都嗖嗖向他放着刀子。突听有人远远叫道：“十三冬瓜，有人抓着你家小妾不放呢！”

　　鬼诸好不甘心地松了手，只见城楼下冲过来大队的人马，有男有女。呼喇喇先冲过来一堆女的，系数围住那魁梧的女人，有伸手去扶她，有哭倒在她身上的，当然更有想将两人掰开的，反正没有一个女的去管适才的美女。奈何都只被冷得双脚直跳，有人便向领头的男人道：“城主，夫人怎么浑身发冷？”刚一问，就有人捅她低声道：“这冬瓜能知道？”

　　季瓜金霖未曾说话，倒是即墨春鸿温声回应：“海神之怒就是这般霸道，不过无妨，东西都落在我们手里了，总是有办法的。”旁边男人都在那里夸季瓜金霖家后院堪称楷模，这妻妾和谐真是举世罕见。看那些个妾室，眼里都只有闾丘于薇，她这一生死不知，简直是天塌地陷一般。你看，不光有人为她哭，还有熊女拼命拖她回来，死活都不撒手的。再细看，还有不少蔻丹玉手顺势去掐熊女，只可惜都是冻到了手，暗叫邪门的。

　　季连塔尔看不过眼，推那些手道：“你们作甚？”也只有他摸了熊女一把，大惊失色道：“也是被那法杖伤了元气了，人都快结冰了！赶紧都抬进去，两个分不开就一起抬！”

　　那边厢季瓜金霖迎上鬼犀，接应的接应，寒暄的寒暄，半点烟火气都没有，好像刚才闾丘于薇扑过去以身相代都是错觉一般。非但小次关人看得目瞪口呆，鬼部众人都觉得自己脸皮不够厚，做不到完全神态自若。相比之下还是鬼犀语气生涩了点，婉转地表示他感谢城主夫人慷慨大义，其实他出门已久，早就想不起了有这门亲戚了云云。

　　于是这次对峙就在季瓜金霖笑吟吟自称姐夫，鬼犀表示等鬼鲲大人醒来定有重赏中诡异地结束了。不久，鬼鲲就宣告醒来，彰示了他在小次关的最高统领地位。他醒来后第一件事，竟然真的降尊临卑，轻装简从，探病而来。

　　此刻将近黄昏，天上却不期然飘着纷纷扬扬的霜花，落在他们暗红的披风，以及一张张年轻却英姿勃发的面孔上。鬼鲲明显是伤势未愈，霜雪一般没有血色的面孔，让脸上淡淡的笑容都带出了几分冷峻味道。后面紧随他的是身形高挑的鬼犀，右肩上虽然缠着厚厚的肩带，动作开合间却没有半分顾忌，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张扬味道。季瓜金霖腰都快弯成直角，将鬼鲲向内迎去。他旁边站着即墨春鸿，俊面上始终是恰到好处的微笑，挺拔身姿，青衫金带，犹如庭院里挺立的青青翠竹。

　　鬼鲲唇角含笑，全没有平日的不近人情，准确地在人群中找到了小次关十大家族的子弟，微微颔首，道：“季瓜城主盛得民心，听说平日也是这么高朋满座，夜夜笙歌，通宵达旦。”季瓜金霖冷汗都要冒出来了，红了面孔支支吾吾。即墨春鸿含笑道：“大人过奖了，十三兄不过喜好风雅而已。”

　　鬼鲲身后少年都向他侧目而视，鬼鲲迎上他不卑不亢的笑容，脚步未停，点了点头道：“这般年纪，能将灵气完全不溢于外，已到筑基中期巅。水灵根如此稳定，看来并没有受到波塞冬宝石的影响。” 即墨春鸿目中就是一凛，季瓜金霖哦了声，人群中却走出个没有三两肉的瘦子来，拱手道：“听说大人的犀照术堪称观察入微，想不到对神殿十二灵宝也了如指掌啊，正是令人钦佩。”

　　鬼犀瞟了眼瘦子长长的脖子，让他向后缩得一缩。鬼鲲却又笑起来道：“听闻蒋丘家只讲生意不讲情面，却原来也有丘八公子这样的肝胆义士。是，波塞冬宝石是神殿灵宝，但与其说是灵宝，更不如说是元素之心，这么说吧，它已经开了灵智，敢问在座，哪位想当它的主人？”

　　刚才大厅中还是人声鼎沸，此言一出，满座生寒，落针可闻。但只见鬼鲲在身后红衣少年簇拥下，飘然入座，含笑环顾四周，拿起案上一个黄颜色底的陶器，道：“听闻季瓜城主娶的是恒罗部落的唯一的小公主，果然是典藏丰厚，东西都是有来历的。”轻轻吹了口气，但见本来暗黄的陶罐，突然泛起金银器般隐隐的华光，底下的黑色条纹游动起来，简直就像要活起来似的。

　　蒋丘常笑嘻嘻道：“那是，十三嫂子陪嫁丰厚，这种有了年头的彩陶，那是有多不少。不过呢，兄弟们不太懂这个，倒是砸坏了不少。还是大人说的那个宝石比较稀罕，可惜，我们都瞅见它变成粉末没了，大人也在当场，莫非给大人事先收起来了？能给兄弟们掌掌眼么？”他旁边那个胖子蓦地伸出分不出两截的胖腿，狠狠踹了他一记，将他重重踢了开去。

　　一道红光，几乎是贴了蒋丘常的面孔划过去的，落在墙上，却是一柄薄薄的红色小刀，倏地一下，又没入鬼犀的手心。鬼鲲向后挥了下手，笑道：“金齿金口，身手也很利落。土灵根，也是筑基的高手了。”对着一旁哎呦哎呦爬起来的蒋丘常道：“八公子求知若渴，真是实学的典范。但是，可惜神殿灵宝，那是收不起来的。蒋丘家如今虽然式微，也曾耳目遍布天下，可曾听闻，只有将灵魂献祭，才能驱动神殿灵宝？它，是要用命去收的。”

　　蒋丘常拍着肋骨毕露的胸口，后怕不已：“竟然如此吗？还好还好，它碎了。” 鬼鲲叹气道：“是啊，它碎了。然而，即便用涅槃灯火，也驱散不了鬼犀伤口中的阴寒。”

　　人群中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传来，道：“他原来没有好尽啊，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么，还能到这里耀武扬威呢。我们嫂子还替人伤得生死不知呢，怎么就没见人也拿灯来给救命恩人烤一烤啊？”鬼犀又要扬起手来，鬼鲲合上他的手，将他按了下去，笑道：“恩恩怨怨，几时说得清楚。我收留鬼犀时，知道他和闾丘家是有婚约的。”

　　季连塔尔哇了声向后退了步，捅了捅茄众全觉：“喂，喂，伙计，恒罗部落只有一个公主，他是说，那个是闾丘于薇的——”两个人一同向季瓜金霖望去，咂舌道：“未婚夫？”人群中闪出一个头挂金项圈，顶上扎了三根璎珞小辫，胸前挂着红肚兜的小男孩来，脆生生道：“而且还余情未了！”

　　季连塔尔切道：“九百稷，你毛长全没有，懂什么余情未了？”瞅着季瓜金霖，忽然抽噎起来，拿袖子擦着自己眼睛，哽咽道：“兄弟，我同情你！”茄众全觉也皱着他的浓眉毛，挥舞拳头道：“兄弟，我支持你！他想抢走我们大嫂，除非从我们身上踩过去！”

　　季瓜金霖抖得一抖，根本说不出话来了。鬼鲲哈哈大笑起来：“季瓜城主兄弟情深，看来令人好生羡慕。”转向他道：“季瓜城主夫妻和睦，后院花团锦簇，前方红旗不倒，堪称举案齐眉。棒打鸳鸯的事，鬼鲲自忖还做不出来。”他话锋一转，道：“不过，如果是假凤虚凰，又是另当别论。”

　　鬼犀使劲戳着脚尖，硬邦邦道：“我不认识她，从来没见过。”人群中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一身澜袍，越众而出道：“大人这话就差了，一百多年前，恒罗部落领命出征缟骶山，三万五千人吗，系数暴毙途中，魂归缟山，躯体都难以归回故地。恒罗部落从此一蹶不振，被逐出四方城，留下一名孤女，领着若干残兵。如今守卫关隘，连年征战，堪称战功赫赫，忠心耿耿。虽然斗转星移，日升日落，难道大人就能够指鹿为马，混淆黑白？”

　　鬼鲲微笑起来，道：“是啊，近千年了，我以为小次关的十大世家，忘记了自己是十大巫族的后裔，也忘了恒罗部落，原来是巫师一支，大巫师闾诸的后人？甚至季瓜氏，辗转千年，本来还有个别称，叫做木之民。”寒风中，他的笑容简直是峥嵘毕露：“十万大山遗民，经过白玉京千年打压，竟然还能基本完好地保存现世，种族不灭，难道不是奇迹吗？更何况，利用一战打通十万大山遗族血脉屏障，虽然死了大半，但等于是平添了几万的后备精军在手里，更何况还有十万大山的后代。难道不是闾诸直系血裔男丁的本命巫术——启灵？”

　　他无视座上人从身后拔出的灵器寒光，望着季瓜金霖，目光笑吟吟地，仿佛刚才只不过说了句玩笑话一般，点着席上众人，道：“春扬秋抑，春水剑在明，秋风刀就是在暗咯？久闻吉白世家破风刀法无形，无影，无声，正是难得一见的刺客剑术。”

　　一点烛光，从他袖中落下，刹那化成一面一丈多高的六棱镜护在他身前。他手指在镜上轻轻一弹，便有一道镜芒闪过，与黑暗中的一道刀光击个正着，就这么一刹那，黑暗中少年的身形已经完全毕露，蜂腰，猿臂，俊目，秀眉，被发现后耸了耸肩，退进了黑暗里，丢下一句：“他没有杀气。”

　　鬼鲲将鬼犀的双掌盖了起来，含笑落座，指着身前光辉流转的六棱镜，道：“犀照明镜，明察秋毫，它为我作证，我此来，只为合盟。”

　　季瓜金霖将鼻子摸了又摸，苦笑道：“大人，我们还有选择吗？”鬼鲲微笑道：“有啊，犀照镜告诉我，井枭来了，暮发夕至，也许，他是你们的更佳盟友。”

　　九百稷扬起面颔，脆生生道：“小次关不欢迎井枭，不接受杀人狂魔！”鬼鲲摊手道：“我也不欢迎啊，但是，谁叫陵光大人只管战功，不论过程呢。我受伤了，短时间内都无法出征，鬼部四将也只余下鬼犀一个，当然就有别人上了。”

　　他挑了挑眉，指着鬼犀，嘘了声，压低了声音道：“其实，巫族从不与外族联姻，他也是巫族的血裔，我一开始，就在镜中看到了，锻火灵体，很难得一见的资质。当然了，像闾丘于薇，不，应该是闾丘于风，即便用封印阻隔了灵脉，恐怕也难以遏制他体内的九阳炎火。当然了，能够将闾丘族长掩护至今，真正的闾丘于薇，果然是自刎在了使者面前，对吗？”

　　中年男子冷笑道：“洛图龟占，千年之约，巫者大成。为了这个占卜，你们四方城杀光了多少部落？恒罗直系男丁不绝，你们肯罢休吗？”喝道：“十三，别理他，鬼里鬼气，乘他人少，将他杀了，人不知鬼不觉。”手中灵剑吞吐，几乎要刺到鬼鲲眼前去。

　　鬼犀牢牢挡在鬼鲲面前，双臂张开，示意护卫排好阵式。鬼鲲含笑道：“我是人少，鬼部不过十万人马。”声音一提，道：“井部还有二十万大军，就凭你们，打得过？”他叹了口气，道：“还是你们以为，水元素之心吸收了，闾丘于风就能脱胎换骨，元婴大成？”

　　茄众全觉恼道：“跟你说了我们没有那个蓝珠子！我家嫂子至今还昏迷着哪，不像那个还能活蹦乱跳跟着仇人走。”

　　鬼犀瞪着他，鬼鲲叹气道：“你们不相信我的镜子，总该相信这天上的雪花，波塞冬宝石，呼风唤雨，吐气为霜，只要它在的地方，就是冰雪永恒覆盖之地。凡体触之化冰，灵体留下阴寒，终生难愈。白玉京四季如春，你们以为，这雪为何下个不停？”

　　季连塔尔奇道：“真说得像那么一回事哎，要不我们去看看嫂子？”鬼鲲端坐着，抚着身前闪烁的明镜，道：“不管你们信不信，就算他是炎阳之体，也化不了这颗海神之魂，每颗神殿之心上，都有神殿的种子，除非将其毁灭，否则神不灭，种又生。我只是不想，让我们将来的大启灵师，变成一个神殿的傀儡。”

　　九百稷拍手道：“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就没有人能吸收它吗？”鬼鲲叹气道：“应该也是有的，比如，通灵之体，比如，龙之貔貅，再比如，巫之大荒芷草——”

　　茄众全觉哼道：“都听起来好神奇的样子啊，但下次麻烦说个靠谱点的行吗？”拿袖子拂开胸前的雪花，道：“不就是一点雪吗？疑神疑鬼的，某些人就是这么鬼蜮心肠。”话音未落，巨大的冰雹从天而降，啪嗒一声，将大厅的顶盖，砸成了一个几丈宽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