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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何处得逃生 ...

  •   只是感觉冷,这个世界既空而远,叫人恐慌得连发声都不敢。冰冷的感觉就像一条条蠕动的小虫,无论怎么驱赶,都被它一点点潜伏进体内,一丝丝渗透进去。她麻木地迈动着脚步,机械地挥动双手,突然之间,撞上了一面墙,然后被卡在中间,再也动弹不得。

      刚才如果是冰寒刺骨,此刻便是烈焰急焚。这面墙居然可以弯曲,紧紧将她包裹其中,无论她怎般挣扎、踢打,都无法从里面逃脱。有什么东西从唇上压下来,她死命地摇头,却仍然不能避开,感觉头部被十个手指死死地固定住了,然后有什么狠狠挤开了她的嘴唇,滚涌的带着腥味的液体,一下子冲了进来,令她险些要呕吐出来,奈何嘴被狠狠闭压住了,强烈的窒息感使得她条件反射地将这股叫她难受无比的液体强咽了下去,粘粘的,有点咸--------

      突然之间,眼前骤然明亮,显示出了紧贴着她面庞的一张放大的俊脸,深邃的眼睛闪闪发光,宛如紫晶沉积在眼底,波光明灭间幻出令人迷离的光来。楚楚吓了一大跳,偏开头去,用力就是一推,没有推动,不觉叫道:“臭道士,你敢占我便宜?还不给我放开!”感觉喉口又腥又甜,醒觉不对,举手一试,拿到眼前一看,都是鲜红的血!

      霜凝松开了手,唇上还是殷红的,大笑道:“这样的便宜,不占也罢!”耳边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就好像蒙在鼓膜上的一层厚布忽地被揭开了,令她听到了孩童的惊呼声,是一个很熟悉的怯生生的女孩子,叫道:“快跑,她要杀我们呢!霜凝哥哥,你别呆在那里,危险!”

      杀人?她这才感觉自己手里抓了柄三尺来长的东西,定睛一看,竟然是柄血剑,蜿蜒的血线正从剑身上蔓延下来,将她整只手都染成了一只血手。她忙不迭地甩开了它,下意识想在衣襟上擦把手,赫然发现,自己一身水蓝色的裙装早变成了一件血衣,几乎没有不红的地方!裙角有些沉重,好像挂着什么东西,她拨了一下,忍不住骇叫起来。那分明是半只白胖胖、圆滚滚的小手,只剩下三个指头在上面,死死抓着锦缎,伤口齐整,显然是一剑削断!

      她隐隐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恨不能瞎了自己双眼,却偏偏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血路,有保持挣扎状态的小小尸体,有散落下来的残肢碎骸,有掉出来的内脏器官,血液几乎流淌成河,把那条通往水晶宫的路染得通红。前面已经没了路,好几个男孩女孩抱成一团,躲在门边上,张着一双双惊恐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犹如盯着一条随时会爆起的毒蛇。

      不远处蜷缩着一个孩童,蔚蓝的眼睛犹如天空般澄净,此刻张得极大,眸光却已变成一摊死水,再无半点倒映上去的波光,带着死不瞑目的痛恨和不甘,向天空瞪着,仿佛在质问上苍,为何不给他生存的权利。楚楚呆呆向他看着,耳畔仿佛响起了那稚嫩的童音:“你如果能活下去,我就把你当妈妈。”

      她满眼都是泪水,不忍去看那满地的尸体,死死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真希望这不过是场梦魇。她喃喃地,似在询问上天,又似在问自己:“为什么?”只听霜凝道:“这是南疆的一种极罕见的降头术。你这几天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奇怪,你怎么在这里?”声音陡然提高了不止一度:“你不是应该---------宫主呢?他出了什么事?”

      楚楚冷笑道:“你想问我为何还未死么?”恨意陡生,指着他道:“这件事,从头至尾,就是一个圈套。离渊除了轻功,不练任何武功,怎么可能走火入魔?根本就是他大限将至,需要寻一个献祭品,而你们,选中了我。”

      霜凝只是不语,楚楚越想越气,捋起袖子,看着那手腕处狰狞的血痕,全身都在颤抖:“因为我轻易不出门,所以你们故意泄露疑点给小霏的天机阁,暗示她只有真正的美人才能进入离宫。小霏报仇心切,果然中计,带着我来了这里。事实上,我们是一步步被引入了你的口袋。因为血祭需要信仰之力,所以你们想方设法给我洗脑,让我心甘情愿死在你们这离恨天。至于那绝王爷,不是将计就计,就是计中之计。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偏偏恢复了记忆,现在,小霏在哪里?”

      霜凝笑道:“血祭尚未完成,你的魂魄并未完整。你又被下了降头,即便现在侥幸,得了片刻的清醒,又能支撑到几时?己身难保,还管得了别人?我没有见过你这样的蠢女人,死到临头,还要关心别人。那个人当你是你朋友么,若是,你怎么会在这里?女人的情谊最不可靠,尤其是美人,彼此都是敌人,哪会有真正的闺中好友?你焉知她不是嫉妒你,所以将计就计,把你骗到这里来送死?”

      楚楚冷冷道:“我既然肯来这里,所有的后果我就都承担得起。朋友这两个字,你不懂,我就教你。朋友就是,永远无条件相信她,永远不后悔支持她。别说是刀山火海,就算是被她骗了,我就是愿意。我再问你一次,小霏在哪里?”手一伸,血剑已捏在了掌心。

      霜凝凝神看她,笑道:“果然不撞南墙不回头么,志气不错,不过,只怕你还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如果你真想救自己的朋友,首先,总得保住自己的命吧。”

      话音刚落,只听有人在她身后悠悠叹息了声,分明是青淞的声音,道:“师傅,你这口血可是浪费了,人家不领情啊!”

      楚楚没想到他来得悄无声息,心中一惊,向后退了一步,想到后面却是霜凝,立时住了步,靠着墙角,警惕地站定了。霜凝笑道:“我对你更不错,你领情吗?”

      青淞哈哈笑道:“师傅,你是要我领你的情,逃之夭夭么?真奇怪,这里就是我的地方,怎么反而要逃的人是我,你说,这公平么?师傅难道忘了,李家的丑丫头,虽然是一眼被宫主迷了魂魄,要死要活了好几回,巴巴把这里送给了他,可最后呢,跟她打得火热的是我,最要紧的,名义上,她还怀了弟子我的孩子呢。俗话说夫妻一体,那追本溯源,我,难道不应该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吗?”

      霜凝挑眉笑道:“离宫中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离主。你之资质,怎么比都是天差地远,更何况你贪图红尘,一直不肯静心修炼,一双眼睛这般污浊,如何有资格担任离主?”

      青淞一样笑得温和:“师傅这番话,好叫徒儿伤心。怎么说徒儿是师傅打小带大,虽说师傅名份上是我兄长,但我们国破家亡,父母俱失,师傅是既做爹又当娘,将我拉扯长大。到后来入了离宫,别人看来,我们是锦衣玉食,富贵满堂,天可怜见,在我们这个年纪,人家还在牙牙学语,我们就被分门别类,宛如各种工具,开始打磨锻造。还是师傅怜惜我体弱,只能学些伺候人的功夫,什么仪态风度,待人接物,人家学十八般武艺,我们学怎般婉转承欢,一样也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再后来到红叶观-------哈哈,师傅,活下来,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幸亏徒儿一直得师傅照拂,要说从小到大,师傅你替我受的刑,小至鞭笞刀滚,大至剖骨抽筋,数之不尽。徒儿怎么敢违逆师傅这番心意,不活得长久一点,舒坦一点呢?”

      霜凝面色虽然未变,眼中却多了些酸楚,惨笑了声,道:“国耻家恨,苍生犹如蝼蚁。我能为你做的,也不过这些而已,看来如今你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想法,我这样的老头子,是碍了你的路了。但是,不管如何,若非到了离宫,只怕此刻你我尸骨抛在哪个乱坟岗,还未可知。我不说因果循环,就说今日之事。离主做事,从来出人意料。你焉知今日不是个局,要来个一网打尽呢?还不若乘此良机,携了你妻儿,速速下山而去,从此隐姓埋名,岂不安乐?”

      青淞欠身笑道:“沧海横流,始见英雄本色,师傅怕事,何必来此是非之地?不过,师傅难道不觉奇怪,就算外面闹得天翻地覆,离宫机关早已合拢,无人能够攻入。此刻这里弄出这般的动静,怎么连个来问的人都无?”

      霜凝笑道:“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离宫之人,都是最会见风使舵的能人,你们没分出个胜负,自然是不会有人来。你是个有心的,不用说,定是许了什么给那见钱眼开的明经,只要利益合适,这些人从来不在乎谁是主子的,先前你偷的账簿,不用说,没有他明总管的协助,你怎么可能拿到?至于那些护卫,未得离主召唤,是不会踏入此地的。你弄什么玄虚我不管,但是,你莫忘记,离宫中精锐并不限于此处,从来花开两枝,明暗相辅,我是不想见你糊里糊涂,就这般送了性命!”

      青淞冷笑道:“明里暗里,也不过为一个她而已。此刻她既然在了,那暗里的一支,也必定任务完成,收拾余部,已向此地进发。所以时不我待,机不再来,不在此刻,更在何时?”

      嗑的一声,是他袖中两枚制钱相击,发出迟钝的响声来。楚楚眼前便是一暗,周遭景物都隐匿到了漆黑的深潭中,头脑也昏昏沉沉,就像有个漩涡在里面转着,把一切都肢解得七零八落,痛得她捧了头,只想把它摘下来,往地上摔去!

      突在此时,有大力扭转了她的下巴,有什么贴在了她唇上,一股腥甜的味道渗透了进来。一滴入腹,仿佛是灵丹妙药,脑中霎时一清,眼前也豁然开朗。口中哪里是什么仙丹,分明是只血淋淋的手,伸手过来的,不是霜凝又是何人?她想将他推开,可惜只要那血一离开,眼前的黑暗便逼仄而来,她不得不像啃猪蹄一样咬着眼前男人的手臂,心里直叫那个憋屈!

      青淞笑得十分舒畅:“哎呀,师傅,这确实真叫人为难。先别说这降头不杀施主便不得解,杀了她么,那位可是个郡主,还是奉命办差来的,慕容姑娘那就是个谋逆之罪,我听说长安那位,想替将军府找个谋逆的罪名可是找了很多年了---------若是像师傅这样,拿血给她暂缓着,血是最开混沌的东西,她想起前情来了,就绝不会替你们再完成这个血祭-------慕容姑娘,我要是你,何必替人做嫁衣裳,不如替我将往生石找了出来,我也好寻些方法看看能否替你解开外面的幻阵。要知道,你的几位夫郎,就有一半正在外间,幻阵都由人的心魔催动,连那些仙人都陷在其中,你说你的夫郎,也不过是肉身凡胎,听说个个都是有情有义,既有情,便有欲,既有欲,便有魔,难道说姑娘你就是个铁石心肠,巴不得他们死了,好来个破旧换新?”

      楚楚又吞了一大口血进去,冷笑道:“血祭要命,降头却是连魂也要收。你休妄想,我总会有办法-------那些孩子,我既然清醒着,就绝不会杀!”此时刻倒生怕霜凝反悔跑了,手一紧,将他牢牢扣在身边,瞪着他道:“这是你欠我的,咱们是一报还一报,活该!”

      青淞含笑道:“原来慕容姑娘是看上了我的师傅么,真正是恭喜了。不过我师傅可是出了名的蛇蝎美人,死在他手上的女子没有上千也有数百,叫我说,还是枕边人来得可信些。唷,慕容姑娘拿眼睛瞪我,可是不信?我记得这里便有个机关,离主用来瞭望外间的-------对了,便是这个晶球了。”

      也不知他在墙上怎么按了一下,立时弹出了个像是麒麟抓的巨大铁手来。那铁手慢慢举高,哐啷一下,机关打开,果然滚出了一个足有南瓜大小的水晶球来。

      楚楚哼道:“妖术,谁信!”却见室内的灯光一映到那晶球之上,晶球内便是一蓬奇光闪烁,然后,千军万马,都在晶球上映现。

      楚楚嗤道:“幻象!”拿眼一瞧,不禁瞪大了眼睛,但只见火把燃天,战况激烈,一方兵容整齐,一方却是平民装束,连兵器都有区别,一方是刀剑枪戟,一方却是统一的镰刀,乍看像正规军镇压农民起义,但仔细看却发现,那镰刀看起来黑沉沉不起眼,却是锋利惊人,只要刺中人,基本那人那部位就等于废了。这样的东西外间没有,记得君逸上次就是捧了这么一柄给她看,她还开玩笑地给起了个名字,叫做“死神之镰”!

      如今,这东西正在不停地收割人命,不过,由于对方明显人手持续在增加,所以并没有占到什么上风。青淞把球微微移了下,立时,领头冷峻的面容跃入眼帘,张扬的玄色金衫,几乎没有表情的面容,不是那绝王爷,又是何人?他唇角正勾起个近似于无的笑容,朗声道:“单国公,你也是二品大臣,怎么敢做不敢当,像个男人么?就让你下面这些虾兵蟹将在这里扑腾,你就躲在一旁净看热闹,好意思么?”

      莽莽草丛之中,有一骑翩然走出,雪白的马在漆黑的夜中分外醒目,骑士剑眉星目,笑容温文尔雅,浑然一翩翩佳公子,在马上微微欠身,道:“有劳绝王爷记挂,下官实在惶恐啊。”

      楚楚吃惊道:“君逸?”已听那李德厚大笑道:“来得好啊,要是陛下知道,单国公就是这襄阳大乱的幕后操纵者,你说陛下是不是会因这天赐良机欣喜若狂,即刻指兵直下襄阳呢?”

      单君逸摊手道:“王爷这话真是折杀下官了,明明是王爷剿匪不成,反而被暴民所困,下官人在千里之外,身边兵马不过千余,倒有心来驰救王爷,奈何力单势薄,无能为力,只好眼睁睁看着大唐将星陨落,实在是心痛彻骨,捶胸顿足啊!”往胸口拍了数下,以示不虚。

      李德厚冷笑道:“你想要本王之命,就凭你这点乌合之众,竟然想围困我的几十万精兵,简直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单君逸微微笑道:“王爷是说人多可以欺负人少么,那敢问王爷,这襄阳,是王爷的军队多,还是百姓的人多?”

      李德厚点头道:“这倒确实像你碧血蛇的作风,煽动民变,乱中取利。不过,本王的大好头颅,还轮不到你这败家亡命之犬来取。单君逸,你活得也太久了,你们单家,也太碍陛下的眼了,当年算你机灵,抱上凤凰将军这棵大树,不过,该到树倒猢狲散的时候了。”手一挥,向了众人,痛心疾首道:“尔等真是糊涂,跟着这种丧家之犬起事,那不是自取灭亡么?他自己都不过是一个将军府的侍夫而已,根本穷途陌路,值得你们压上身家性命么?与其将来株连九族,不若今日弃暗投明。只要放下屠刀,本王愿意不计前嫌,给尔等一席之地,若得擒得首恶,本王必定上报陛下,为尔等加官进爵!”

      单君逸啧啧道:“我说王爷,你怎么可以抢我的词呢?”手向前一指,泠然道:“吾以吾妻慕容楚楚之名起誓,他日吾妻身登大宝,诸位就是凌烟阁上的忠臣良将。这一战,就是要斩断这李天绝的爪牙,看他还怎么张狂!女皇的勇士们,吾妻以神之名庇佑你们,去吧!”

      漫山遍野的厮杀声仿佛响在耳畔,只震得楚楚鼓膜隐隐颤动不已,她心里也是一凉。青淞呀了一声,瞧着楚楚道:“慕容姑娘,你这夫郎,志向可是不小。我说将来的女帝陛下,为人君者,驱驾英材,推心待士,理应不拘一格么,大家不是没有合作的基础嘛。那血祭对你并无好处,而你这降头,却是非解不可。我取往生石,再把离宫依附于你,这宫中美人,任凭你予取予夺,如何?这可是别人梦寐以求的呀。今日青淞要是保你安全出了离宫,你将来就将此地连同江陵、信州,一并封给微臣如何?”

      楚楚漠然道:“你可以死了这条心了,不管别人怎么想,我绝不会坐这个位置,因为,那不是我想要的。另外,别说我不可能对这些孩子下手,就算不需要杀人,我也绝不会与虎谋皮!”

      青淞笑道:“慕容姑娘刚才受了刺激,一时言语过激,也是有的,本座绝不会怪罪。不若,姑娘再看看这里如何?”

      楚楚呸了声道:“无耻!”下一句梗在喉口,再也骂不出来,反变成一声惊呼。只见一根长索,从一座山峰搭下,接入无边的云雾中。索上的凤眼俊美男子,不是萧宁远又是哪个?他神情迷惘,眼皮垂着,手握成拳,手指都深深戳在掌心里,似是心不在焉,竟在索上一个踉跄,要不是他身畔的女子手疾眼快,解下腰间云带,将他一把勾住,拉了回来,只怕他顷刻便落入底下的万丈深渊!

      只听那女子嗔怪道:“大哥,你看见了什么,这么失神?”萧宁远喃喃道:“孩子,我看见有个刚生下来的孩子,脐带刚刚剪断,全是血--------有人给他嘴巴上糊了一层又一层纸片,是要将他活活闷死--------”

      那女子吃了一惊,道:“那孩子你认得?然后呢?”萧宁远声音如在梦呓,木然道:“不知道,我的心痛得很,仿佛有人在一刀刀往里面戳,连皮带肉都翻出来了,生疼生疼-------你瞧,那孩子被放在一个木盆里,推到了海里,旁边漂浮过来好多东西-------白骨-----食人鱼-----”

      女子抬头向上看,又向前后左右看,奇道:“我怎么看不见?”看他脚步又在打滑,吓得扑上去抱住他道:“大哥,你醒醒吧,那些都是幻境,是通过心魔幻化出来的幻境!唉,你这样子怎么能闯离宫呢,还是我带你回去吧。”

      萧宁远一听回去两字,立时推开她,冷冷道:“在我萧宁远的字典里,从没有半途而废这四个字。哼,离宫又如何,即便是情天恨海,我也要筑山填海!”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摇地走了过去,身影拉得老长,虽然挺得笔直,不知为何,今日看来别样凄凉。

      青淞轻轻笑道:“心魔之境,很多是被尘封在人脑海中的记忆,看样子,你这位萧盟主,也许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还有不为人知的身世呢。对了,他这双眼睛,看起来怎么这般眼熟?”

      他将水晶球差不多转了个个儿,但见半空之上,碧云天的天后怀中伏了一人,已然昏厥。天后满面恸色,将他死死抱在胸前,凸起的金鱼眼里全是串串的泪水,翻来覆去地只是叫他的名字。那公主在旁急得跳脚,道:“母后,你到底帮我帮我进去?”

      天后狂吼一声:“孽障!”大掌一挥,竟把她生生从云头推了下去。那公主一声尖叫,也幸亏她机灵,攀住了一柄飞剑,总算被侍从们七手八脚拉了上来。那男子动了下,惊恐地张开了一双眼睛,竟也是双漂亮的凤眼,仓惶道:“颜儿呢?我听到她在哭--------爹爹没有不要你,爹爹也是没有办法,爹爹-------”凤眼一闭,清泪双垂。

      那公主嘀咕道:“可不是魔魇着了。我几时哭过?”天后怒叫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青淞啧啧道:“想必这便是这位史天君和天后的心魔了,他们当年弃子于海,心里忐忑不安,直到今日未解。而你这位萧盟主,彼时虽然年幼,竟还是记事的。刚生下来就被抛弃,唉,可怜哪,他要是今日走不出这心魔,是不是也等于你这做妻子的,一样弃他于不顾?不过我瞧你不必担心,他身边倒还有个聪明伶俐的颜如玉呢,我再瞧瞧,不得了,通明境界,那不是大光明神殿的女祭师么?”

      楚楚咬牙道:“够了!”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的景象犹如走马灯似的,转个不停。青淞笑道:“何必这样为难,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只要你拾起手边这把斩灵剑,这些半灵体一个也逃不了。这些都不是人,只是些魂体罢了,杀一个就是超度一个,若不是别人杀不了,我还不用费这么大代价跟你做这笔生意。慕容姑娘,早些决断罢,只要你做了这离宫的主人,你这些夫郎,你想怎么救,就怎么救。时候可不早了,生死可是一瞬!”

      楚楚的血剑扎伤了她自己的手,剜心般的刺痛。她茫然向前踏出了一步,又是一步,只听水晶球中惊呼声声,仿佛是阵阵战鼓,催动她不断前行。

      霜凝想去拉她,奈何失血过多,力气全无,连片袖子都没有扯到。只见一个跑得稍慢的小女孩已经被楚楚一把抓住,后者缓缓擎起血剑,小女孩一声呜咽,叫了声:“妈妈!”

      这一声就像一个魔咒,楚楚遽然松手,放开了那小女孩,血剑也应声坠地。哪知道后面大力一推,小女孩往前便是一冲,只听噗嗤一声,那剑从她小小的头颅穿插而过,刺透了她整个单薄的身体,将她直直钉在了地上!楚楚啊了一声,呆若木鸡。剩下数十个孩童相拥作一团,瑟瑟发抖。有人叫道:“我们跑,往寒潭那里,他们进不来的!”

      青淞叹息道:“还没有,下一个。”见楚楚毫不动弹,举步过来,贴着她的手,将那血剑用力一拔,去势不竭,正中一个冲过他们身边的孩童的背心。

      楚楚惊呼着要抽出手来,却身不由己被他拉着,眼看他踢飞了那小小的尸体,再缠着她的手,把那血剑又拔了出来。那些孩童拼命地跑,已经有大部分逃入了那水晶宫。

      青淞喝了声:“去!”在她手背轻轻一敲,那剑便脱空而去,仿若长了眼睛一般,直直向前飞了过去。楚楚眼睁睁地,看着那飞剑穿透了一个又一个孩童的胸口,向后泼洒开大团的血花,隐入宫中,不见踪影。只听得一声声童声惊恐的呼救,极其短促,飘过来宛如呜咽。

      青淞侧了耳朵听,笑道:“哦,快了,十,九,八,七--------”猛听得楚楚叫道:“太阳神,倾听我的祈求,让我用即将喷溅的鲜血滋养你,给你郁积的愤怒增添火焰。我以您的名义造就了这包容我的黑暗,让这黑暗变成永生,昭示一个新的时代!”

      他厉叫道:“白痴女人,时辰早过了,离渊的形体早已经化成灰烬,即便血祭完毕,你也救他不得。而你,却要死了!”楚楚看着自己手腕上盛开的血色花束,冷冷笑道:“即便我死,也不会做你的傀儡。只要我还能动用一部分力量,今日鱼死网破,还未可知!”将脚一跺,身犹如一阵旋风,冲进了内殿,口中叫道:“孩子们,别怕,我是你们七七姑姑,我来救你们!”

      有斑驳的血痕,从殿门口一直向内滴去。殿内到处都是幼童的尸体,有倒卧下来粉身碎骨的,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也有靠在墙上就像睡熟了一般,一样稚气的面容,却已定格在这一瞬间,生命已经流逝,横七竖八的尸体,倒落在殿内的奇珍中,正如这千百年来一直印证的,死亡,往往与富贵紧密相连。

      那鲜红刺痛了楚楚的眼睛,她几乎是发疯似的一个个去试,想寻到些许尚在残留的生命力,哪怕只是一点点。然而触手都是冰冷的躯体,宛如一座座冰雕。这里就像是一个被封冻了的世界,再没有半点声响。楚楚心里渐渐被绝望没顶,难道,这一切,真已太迟?

      突然,空气中传来微微的絮动,明明没有听见任何声音,楚楚却能感觉,是风在飞舞,云在涌动,很奇怪地,以一种人类所不能捕捉的速度,一再地压缩,压缩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最终,蓬的一声爆开。

      淡淡的香氛飘散过来,比水还要清远,却压倒了世间一切芬芳。楚楚循了那香味望去,突见寒潭中所有的雪莲,都在同一时间怒放了开来,平素冷若冰霜的花朵,此际却热烈如夏日的玫瑰,铺满了整个潭面。这中间,有片绿叶,载着个小小的人儿,悠悠飘了过来。

      满潭的雪莲都谦卑地垂下头去,把这宛如精灵般的小人儿,轻轻推到了她的面前。满室的宝石都在这刹那黯淡无光,像是震慑于此刻的奇观,自动收敛了迷离的波光。世间最晶莹的白雪,也砌不出这样剔透的肌肤,世间最无暇的软玉,也雕不出这样美丽的五官。小人儿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仿佛倒映着月光,穿了件绣着莲花的粉红肚兜连裙,端端正正地睡熟了。小小的红唇就像在枝头刚刚成熟的草莓,粉嫩晶莹,星光在其上流连,恋恋不舍。樱花比它,失之寡淡,桃花比它,失之轻薄。也许最浓艳的红宝石还有些像她翘起来的那抹红润,但哪及它千分之一的璀璨,万分之一的甜美?楚楚有心想抱她,只怕她是今生永不能企及的梦幻,一碰就要消失在空气里。她就像是从她的梦里走出来,是她夜里辗转反侧,想都不敢想的孩子。从她知道自己不能生育开始,她就偷偷在无数个夜晚,乞求上天赐予她这么一个可爱美丽的孩子。她没有想到,在这样凶险的环境,这样生死一线的时刻,上天居然把一个比她梦里还要漂亮上许多倍的宝宝,就这么送到了她的面前!

      楚楚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将那小小的人儿一把抱起,拥到了自己怀里。小人儿没有醒来,软软的身体就像一个肉团,紧挨着她,暖暖的触感宛如一阵春风,刹那间将她的心尽融在了这春光里。她惊喜地抱紧了她,在她粉嫩的额头狠狠亲了一口,道:“我就知道------小宝贝你真聪明,知道要躲在这里!乖,以后,我就是你妈妈了,我来带你出去!”

      他遽然而起,叫道:“往生石,这孩子身上有往生石!”还没冲到门口,只觉眼前光芒耀眼,却是天上一束流星火速下坠,从他面前滑过,倏地一声没入殿中,随即里面亮如白昼,犹如这里落了个太阳进去,叫人根本睁不开眼来。

      漫天都是纷纷扬扬的花瓣劈头劈脑飞将下来。有人在惊呼:“离主薨了,长生花谢了,神尊怒了,这离宫就要坍塌了,大家快逃啊,大难就要临头了!”

      底下轰隆一声,多了一条深达数尺的裂纹。青淞咬牙道:“往生石,快把往生石给我!”不管不顾,向那内殿冲去。只听里面碎裂声响成一片,脚下碰到了什么粘稠的液体,低头一看,有乌黑的液体正缓缓从那裂纹中流将出来。

      他忙不迭将身后挪,避开了那可怖的液体,哪知到处都是裂纹,反将他困在了一个极狭窄的角落里。突听女子的声音痴痴呆呆,道:“红颜花,好多红颜花,我要吃,吃!”

      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迈着蹒跚的步子走了出来,伸手去接空中掉下的花瓣,被那乌黑的液体浸透了裙角,她也不管不顾,吃吃笑着,接下来吞了进去,呵呵笑道:“我是美人了,大美人!渊,我美不美,你喜不喜欢?”

      霜凝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些许颤抖,道:“青淞,她肚子里好歹是你的孩子,你竟然对她用离魂大法-------”

      青淞满不在乎道:“不过一个孩子罢了,值得什么?”李琴听到了他的声音,立时回头,抚着自己肚子道:“宝宝,爹爹在那里呢,走,我们找他去。”

      她跌跌撞撞向他爬了过来,脸上身上,都粘满了这种黑色的液体。青淞蓦地想起了什么,惊叫道:“你别过来!”

      一束火苗扑了过来,遇到液体,顷刻便燃起滔天火焰。李琴的身体顿时变成一个火球,去势未绝,向着青淞,直冲了过去,将他整个人都裹进了火里。

      霜凝厉呼一声:“青淞!”就在这时,内殿门蓬地打开。楚楚走出门,手里还小心翼翼抱着个襁褓,发现外面是火海,目瞪口呆,进退两难。

      青淞人在火里,看到楚楚手中的孩子,狂笑起来,叫道:“往生石,往生石!”推开了李琴,向楚楚猛扑过来,后者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正不知如何是好,旁边纵过来一人,疾风劲雨般,落到了她面前,却是霜凝。

      青淞手还没抓上霜凝,已被大力拖了开去,却是李琴拼命抓着他后襟,也不知她哪里来的这股蛮力,竟将他生生拖了过去,口中叫:“渊,你不能不要我,不能不要宝宝!”

      咔嗒一声,是两人站立的地面陡然碎裂,这两个人就像连体的婴儿,直直坠落了下去。霜凝满眼是泪,叫道:“青淞!”纵身就要往下跳。

      楚楚在他后面,伸出一只手来,卡住了他的脖子,几乎是提着他,倒退了回去,刚想关殿门,只听一声鸟啼,一只黑乎乎的鸟儿从火海中飞了过来,鲜红的爪子下提了一个昏迷的人,扑入了楚楚怀里,啾的一声,直往她身上钻,熏黑的身体下有雪白的毛根露了出来。那人落到地上,楚楚一看,吃了一惊,道:“燕先生,红颜鸟?”

      霜凝满面悲痛,还要往外扑,楚楚喝道:“够了!他早化成灰了!”蓬的一声,关紧了殿门。本来内殿寒气逼人,此刻外间大火烈焚,倒不觉得其冷了。红颜鸟自发自觉,往寒潭里飞扑过去,用一身湿漉漉的羽毛,浇了寒潭水在燕淮脸上。楚楚叹道:“还是这鸟儿有情有义。”一手还抱着襁褓,一手取出酒器来帮忙浇水。未几燕淮悠悠醒转,连打了几个喷嚏,见得两人,先瞪眼道:“衣冠不整,这是什么仪态?”又好奇地去看楚楚怀中的襁褓:“你生的?”

      楚楚喜滋滋地举高了给他看:“我答应过要做这些小娃娃的妈妈的,如今虽然只剩下她了,那也是一样的,你瞧,多可爱的女孩子,是不是很像我?不对,比我漂亮得多呢,嘿嘿!瞧,这粉嫩嫩的肌肤,水汪汪的眼睛,穿着这莲花小兜肚,就是一朵这世上最最漂亮的红莲花!我们大唐女孩子珍贵,她以后啊,就是我的孩子,会继承我的爵位,是我们凤凰将军家的家主!我要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的面前!”

      燕淮的目光在那露出的粉红面颊上顿住了,眼睛倏地一亮,简直比星辰还要耀眼,欢喜几乎要满溢出来,很小心地收敛了回去,再将那孩子瞧了瞧,恋恋不舍移开目道:“我看也不值得什么,一个毛毛头罢了,像只小猫似的,活不活得下去都难说呢。倒是如今,怎生逃将出去?外面都咋呼呼的,说死了一个什么王爷,到处都是兵乱,连那些个什么巴蛮,南郡蛮,乌蛮,巴西蛮都开始乱了,这天下,可是要乱一阵子了。这里也撑不了多久,霜凝,这里的机关你最清楚,我们往哪个方向走?”

      他用眼睛冷冷地盯着霜凝,后者悚然一惊,收住了泪水,往楚楚怀中一看,整个人险些弹跳起来。楚楚正低头逗弄孩子,未留意他的神色。霜凝定了定神,想了想道:“我知道慕容姑娘的六姑爷在西边,这里有条暗道,可以通到那里。不若我们去找他,听说那萧盟主英雄过人,绝才惊艳,想必他会有法子,将我们偷偷运送出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何处得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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