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稍觉此生妄（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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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银色甲胄中间，以一点为圆心，画了十道环线。每一道环线上，都紧挨着捆缚了衣衫褴褛的男女，有的甚至是没满周岁的孩子，用手指粗细的麻绳捆绑在母亲怀中。孩子惊恐的眼睛，母亲心碎的眼睛，与男人血色欲裂的眼睛处处可见，却因口中都被塞了东西，只能发出呜呜一般类似耗子的声音。一筒筒的黑色原油，往那些已经辨不出颜色的衣裳上浇了下去，在地上蜿蜒开一条条狰狞的纹路，慢慢爬升过去，就像地面裂开了一条条纹路，忍不住要露出底下让人毛骨悚然的污秽与阴暗来。
所有的景象，都落入不远处的瞭望塔中。剑眉星目的白衣男子懒洋洋拿着手中的双管镜筒看着，随手将它抛给了旁边的刚毅男子：“这李三绝，除了杀人就是杀人。他还会不会干点别的，啊？”
一盏盏火把亮了起来，从浓密的山岭间往上看去，就像重重暗影中不住飘摇的鬼火，令人心悸。刚毅男子捧着镜筒的手颤抖起来：“少主，您-------”
男子冷笑一声：“我什么？难道我认识这些人？这些流民，跟我有什么关系？李三绝一定要把这些流民当成是我的部属，那我能怎么办，难道跳出去喊冤不成？即便我喊了，他李三绝肯放过我吗？”
刚毅男子咬牙道：“少主，虽然--------但是，上千条无辜百姓的人命，难道不救？”剑眉星目男子像是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直笑得上气接不过下气，半天匀过起来，方道：“石康，你是真英雄，少主我么，可是真小人。救？怎么救？人家既在剿乱匪，又是在布杀阵，你是要少主我，带着底下这些跟了我们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的兄弟，生生往人家口袋里跳么？你想死，我没见过我家楚楚，还舍不得哪！”
石康声音忍不住哽咽起来：“少主，这里是襄阳，您忘了，你们单家，不就是从这里起源的么？”单君逸笑声嘎然而止，半晌，声音冷得像从石窟里透出来一般，道：“我会忘？李家单留了我活着，不就是为了把我们单家，一步步连根拔起么？我今番要是去了，就是谋逆，你们这些暗部么，就是逆兵，哪个逃得了株连九族？而且在大乱中，即便谁掉了个脑袋，谁说得清？李三绝，我呸！这里又没有我三姑老爷六舅奶奶，他烧呗，难道我还皱一下眉头！”
石康涩声道：“少主，若是夫人在此--------”单君逸截口道：“她不在。而且，她那些个兄弟阿爹，若是都像她这么心软，将军府能有今日的气候么？我算看明白了，这将军府么，女人不过是个撑台面的，真正做主的，还是男人！哈哈，烧啊，你李三绝，不把自己名声烧在这里，我就不姓这个单！”
蓬的一声，血似的巨大火苗高高窜起，刹那间就吞没了整个山头。一圈圈的火束，都是一声声生命的悲歌，唱天地为熔炉，万物为刍狗。男子的笑容在刹那冻结在面上，映着他血红的眼睛，瞳孔都似乎要竖立起来。他的声音越发温文，道：“都看好了，这襄阳，要是逃出一只狗去，你们就都跟着这李三绝，一起下地狱罢！”
一触即发的空气中，裹了步的暗沉马蹄声震开了这沉闷的空气，有一个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道：“谍报！谍报！”
单君逸漫不经心道：“若不是什么要紧事，真还是不要给我的好。”那小兵便是一抖，手中封了红漆的信啪的一下掉进了草堆里，吓得他头在地上砸个不停。石康悄悄擦了下眼角，看了眼，肃容道：“长安来的？”手刚捡起信来，已被单君逸劈手抢了过去。
单君逸嘴角有了今晚第一个真正的弧度，声音有些硬邦邦地，道：“楚楚就是多事。”用指甲跳了开来，刚看了一行，眉毛就跳了几跳，头摇了又摇，竟似是怕自己迷糊了，看不真切似的。待再看，手战抖不能握纸，哑声道：“红娘坠谷，碧落遇刺，楚天行失踪？--------楚楚，楚楚，我叫你待在家里，你为何--------欧阳霏，你就是个丧门星！----------难道？”
他一把将那双铜镜攥在手里，镜筒险些嵌入了他眼眶，死死拿到眼下盯着。只见十圈焦骨中心，一个身着暗红巫衣的矮个男子立着，宛如一个侏儒，手平举起，以似哭般的祷语道：“-------以一千三百四十二条生灵，敬奉我族巫神陛下--------神之意志，无坚不催，无门不开！”
他险些把镜筒盯穿，却仍然看不清中间环抱的山谷，只看见浓密的红雾，一点点开始，渐渐笼盖住了整个山头，黑压压一片，就要往底下倾覆过去。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用难得惊慌失措的语气，叫道：“去！传信给萧宁远。他身边不是有那些个珍珑七子么，叫他们都去顶一顶，万一楚楚真上去了--------”
就在这一瞬间，天空中异象骤生。但只见半空之中，突然出现了一朵重瓣舒展的昙花，在中心红雾之下，璀然绽放。几乎是一下子，就盛开了一片花海，浮现在十大山峰中心的穹顶上，就像一个美不胜收的花的罩顶，牢牢罩住了整个山谷。
他刚舒了一口气，猛见一道如剑般的光柱从山麓底下升起，刹那间穿透了那花的海洋。雪白花瓣被那强光一照，一片片化成焦土，不住向底下萎落下去。有个哑然的声音骇然叫道：“无极之光！大祭司，这是光明神殿的大祭司！”
一个清稚的男声响了起来，声音其实不大，不知为何却响彻了整个上空。他的语声无法用世间的语言形容，就像一束束春花盛开，一点点春风摇动，是自然的天籁，是造化的神奇，无分男女，都不免沉醉在这大提琴般柔和的音色里。那声音叹息道：“世上哪有魔？魔，不过在人的心里！”
只见那些枯黄的花萼之上，眨眼间，又已绽开雪白的花萼，一丛丛，一束束，迎风而开。一方面是无情的花落，另一方面却是绚烂的花开，越是枯败，便开得越是晶莹，一瓣瓣，一朵朵，越发冰肌玉骨，活色生香。刚才那个干涩的声音高叫起来，这会儿简直是狂呼了：“不死花，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往生石上开出的不死花！大家赶紧，合力把这个结界破了，就可以拿到往生石了！”
山麓之下，一束耀眼的白光从玉衡脚下升起，直上云霄。她本就端凝的面孔被那光束打得愈加宝相庄严，让人看了忍不住要膜拜下去。北辰六子焦虑的面容为之一松，天枢长吐了口气道：“还是殿下好人有好报，想不到此番出来，竟找到了我们神道之人都梦寐以求的往生石。若是能够拔此头筹，取得此石回去，神主一定会既往不咎，否则，刺骨之刑-------”
玉衡淡淡瞟了他一眼，天枢立即双手合十，垂下头去。萧宁远变色道：“敢问何谓刺骨之刑？”玉衡嗤了声道：“我大师兄的脾气，你不知道么？他无非就是想让你多欠我们份人情罢了。还刺骨呢，他怎么不去悬梁？”
天枢不敢应声，天权却忍不住咕嘟道：“你这样跟悬梁也没什么两样了。”玉衡只是不理，笑对萧宁远道：“实话说，萧大哥，我也是半吊子罢了，这样也支撑不了多久的。大事为重，萧大哥还是先跟玉衡说个明白，这离宫，是否非破不可？即便要便宜了这群丧尽天良的屠夫？”
天枢再也忍不住了，喝道：“殿下，你醒醒吧！已经动用了你的无极之光，再下去，不就-------”玉衡声音仍然温和，轻轻打断了他道：“你这样，是当我是殿下么？别人不信我，你们也不信么？”
六人幡然变色，齐齐退开了一丈距离，再不作声。萧宁远摆手道：“玉衡姑娘，宁远虽然要做大事，却无谓拿姑娘的性命冒险，况且，这也不是宁远待友之道。”
玉衡含笑道：“阁中记载，萧大哥十六岁那年，连挑青云山十八连寨，与楚公子在鳌山上与敌血战三日三夜，身受重伤。楚公子看你生命垂危，想先带你回转，但萧大哥说，宁可死在鳌山之上，也要看着群匪授首！”
萧宁远身后之人都十分荣光，萧宁远摇头笑道：“陈年旧事，贻笑大方了。”玉衡微笑道：“大哥自幼便入江湖，血雨腥风乃是平常之事。临阵脱逃，实非萧大哥之风，莫非萧大哥看不起玉衡，觉得玉衡是不自量力，当不得萧大哥的左膀右臂？”
萧宁远抱拳道：“哪有此事？宁远一直视姑娘如兄弟姐妹，否则就不会屡次相托。这话可是言重了！”玉衡端容道：“既如此，何必再费词滔滔？玉衡能力有限，却也不会妄自托大。时间有限，萧大哥岂能在此时失了分寸！”
她满头长发都在身后根根竖立，面色苍白，显然力量耗费巨大，然而她的笑容温暖如昔，让人如浴春风，嘴唇抿紧，目光中有着连男人也不及的坚毅。她很干脆地问：“看来，若光凭你我之力,只怕是不够的。你若也是为了你们的东西，那我们还得从长计议；若只为了除魔，那，依我看，我们还可以召唤一些人手。”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稍觉此生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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