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胆小的海神 ...
-
龙海高速依然堵着，天色浓重地像墨，豆大的雨滴一颗一颗地落在车窗上，变成一条条蜿蜒地水痕。
直到车前挡风玻璃上布满水痕，谢誉才恍然从祝君欢的话语中回神，他的刻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来自别的车辆的车灯扫在他的侧脸上。
谢誉抬手打开雨刮器，他继续听祝君欢的讲述，并未说话。
“谢老师，怎么样？”祝君欢语气欢快，像是一只讨要奖赏的大狗，“我的临时发挥还不错吧。”
谢誉没立刻回答他，只是心想，只有非常幸福美满的家庭才能养出像祝君欢这样的孩子。
“很好，”谢誉说道，他看着前方拥挤的车辆，语气平淡道：“高速通了，我要开车，先挂了吧。”
“不要！”祝君欢立刻回答道：“开车打电话不安全，我不说话，电话就这样放着好不好？”
“一天没见了，谢老师，我很想你，哪怕听听你的呼吸声也可以。”
谢誉哑然，他想不出任何一个可以拒绝的理由，只好浅淡地嗯了一声。
车厢里安静下来，谢誉望着远处连绵成片的车灯，思绪飘到许多年前。
那年为了支撑二人的生活，二十多岁的的谢蓝景她带着拖油瓶似的儿子不远万里从一个海边城市来到另一个海边城市。
谢蓝景找了一份医院食堂洗菜刷碗的工作，还在谢誉的小学附近租了一个便宜的地下室供二人居住。
医院食堂每天早上上班时间很早，下班时间又很晚。谢蓝景几乎早上三点就要起床，三点半离开家，晚上直到夜深人静才披着夜色疲倦的回到家。
她是在是太忙了，忙到根本没有时间看顾谢誉，于是谢誉便早早地学会了如何自己照顾自己。
谢誉每天早上七点钟自己起床，他穿好衣服，背上书包，把挂在门边钉子上的钥匙挂到脖子上，然后拿起桌子上谢蓝景临走前放的三块钱去学校门口买早饭。
学校门口的早饭店一个肉包一块钱，一碗豆浆一块钱，谢誉每天早上花两块钱，还能留下一块钱买小零食。
学校离家很近，不需要过马路，只需要沿着家门口的路一直走然后右拐。
这条路谢誉走了无数遍，他甚至可以从学校闭着眼一路走回家。
直到有一天，谢誉像往常一样吃完包子喝完豆浆，背着书包往学校里走去，就在走进校园的那一刻，他神鬼差使的停了下来，转过身朝着马路另一边的街道拐角看过去。
哪里半遮半掩地露出一辆自行车的前轮，以及谢蓝景的半个身影。
那时的谢誉并不明白，对此也没有任何感觉，这段记忆很快被他埋藏在脑海深处。
直到谢蓝景昏迷在床，谢誉坐在她的床边捧起一本《我与地坛》。
通过史铁生的讲述，谢誉猛然间想起这段记忆，他这才意识到，当年站在街道拐角处注视谢誉的谢蓝景与站在家门口等待史铁生的史瑞芳她们心中怀抱着的应该是一样的心情。
无论谢蓝景现在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但曾经，她也是爱过他的，只是她的爱太过隐秘，而谢誉当年又太过迟钝。
“欢儿，”谢誉轻声道。
祝君欢回应地很快，“谢老师，怎么了？”
谢誉顿了一下，道：“没事，就是叫叫你。”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雨声让世界显得喧闹，谢誉望着窗外的雨幕，他心里很庆幸此时他的身边还有着一个祝君欢，这显得他不是那么孤单。
“谢老师，你大概多久才能到家？”祝君欢问道。
谢誉看着前方一动不动的车流，道：“不知道，高速又堵住了。”
“你今晚不要等我了，自己先睡吧。”
祝君欢没回答。
电话那头传来祝君欢的呼吸声，谢誉闷声笑了一下，他就知道自己说不动祝君欢。
横竖闲着也是闲着，谢誉便随便提了一个话题，“那你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祝君欢咦了一声，道：“好啊。”
谢誉小时候是个脏兮兮的皮猴，祝君欢小时候却是个安安静静的乖宝宝，他似乎就没做过什么可以拿出来说道的趣事。
祝君欢想了一会儿，道：“谢老师，我很小的时候曾经去过一次海边。”
-------------------------------------
那是祝君欢的父亲生病的前一年，父亲母亲带着年幼的祝君欢和妹妹祝君乐一起去海边度假。
第一次看见大海，小祝君欢就被它的广袤和浩瀚所吸引，他的目光几乎黏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震惊的下巴差点砸到脚背上。
碧蓝的海卷起泛着白沫的波浪一下下地打在金色的沙滩上，祝君欢在湿润的沙土上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适逢节假日，海滩上满是前来游玩的人。
熙攘热闹的人群中，小祝君欢一眼就看见海岸边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大哥哥。
大哥哥身形很瘦，穿着白短袖和黑色短裤，戴着一顶斗笠似的草帽，一手拎着一个塑料大桶，一手拿着铁夹子。
海边的太阳很烈，大哥哥低着头，在海岸边游荡，把海岸上的垃圾捡到手中的塑料桶中。
小祝君欢看着他，脚下微微磨蹭了一下，他很想上前跟大哥哥搭句话。
脚下的沙土几乎被他磨蹭出一个小圆坑，小祝君欢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沙土的脚趾，他天生金发，在学校中很多小朋友都不喜欢他，长久以往，他变成了一个胆小鬼。
大哥哥的身影在视线中渐行渐远，他跟别人都不一样。沙滩上的人都在捡贝壳、捡被海浪打磨的光滑透亮的玻璃珠子，只有他在捡垃圾。
一个海浪猛地打过来，泛着白色波浪的海水盖住小祝君欢的脚背，海浪退去后，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勾在他的脚指头上。
小祝君欢弯腰捡起塑料袋，他拎着塑料袋朝前看，心想或许自己这样就有理由上去搭话了。
就在他鼓起勇气即将上前之时，祝君乐叫住了他，祝君乐扯着他的衣角往沙滩上拽，并道：“哥哥，哪里有买珍珠的，爸爸妈妈叫你过去选一下贝壳。”
小祝君欢哦了一声，等他再抬头，大哥哥的身影躲进人群之中不见了。
小祝君欢握紧手中的塑料袋，神情有些失落。
一直到他选中的蚌开出了一颗大珍珠，他的情绪才稍稍的积极一些。
珍珠又大又圆，泛着温润晶莹的光泽，小祝君欢拿它反复地看，心里觉得它和刚才的大哥哥有点像。
再次回到海滩上，小祝君欢吃着烤肠到处看。
或许那个大哥哥还在沙滩上呢？
看了一圈也没看见人，小祝君欢的情绪在此低落下来，他朝着海边走去，海浪温柔的冲刷他的双脚。
小祝君欢用手中的竹签在湿润的沙土上写下他最近刚背的诗句——蓦然回首，那人竟在……
后面的“灯火阑珊处”五个字对他来说有点艰难，而且与此时的场景并不搭配。
小祝君欢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五个字该怎么写，只好叹了口气，站起身。
站起身时，他的余光看见斜后方有一个眼熟的身影。
蓦然回首。
大哥哥就站在人群之中。
众里寻他千百度——小祝君欢忽然间明白了这句诗的意思。
他愣神之时，手上不自觉一松，手中的竹签就这样掉进海浪中，他来不及捡，只好眼睁睁看着海浪裹挟着他的竹签越走越远。
而远处他千辛万苦找到的大哥哥正在把沙滩上的垃圾捡起来，放进手中的塑料桶中。
虽然无人看见，也无人指责，但小祝君欢的脸霎时间红了，他觉得无地自容。
本来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现在全部作废，他又变成一开始那个胆小如鼠羞涩内敛的小孩。
白天的海风热的灼人，卷走了大哥哥即将要捡起来的垃圾。
大哥哥扶着草帽抬头望去，垃圾飞得有些远，他顿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塑料桶，拎着铁夹子走过去。
见大哥哥走远，小祝君欢飞快地朝着那个塑料桶跑过去，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大珍珠放在塑料桶里显眼地地方，后又快速地跑回原地，低着头，偷偷的窥探塑料桶附近的情况。
大哥哥一时间没回来，小祝君欢想了想，又快速的跑过去，他蹲在塑料桶旁边，用手指在沙滩上写道——亲爱的好孩子，这是海神给予你的礼物。
写完，小祝君欢又立刻跑回原地，低着头假装自己在全神贯注得玩弄脚底的浪花。
听到这里，电话另一头得谢誉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宠溺又温柔，问道：“你现在到家了吗？”
祝君欢愣了一下，头脑里还不明白谢老师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心跳却突然加速起来，他回答道：“早就到家了，怎么了？”
“去主卧，打开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谢誉在电话里吩咐道，“抽屉的右上角有一个黑色缎面的小盒子。”
祝君欢依言找到那个小盒子，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问道：“谢老师，是……是我想的那样吗？”
电话里，谢誉很轻地笑了一下，道：“可惜你当年是个胆小鬼。”
“不然我们或许可以早几年认识，海神先生。”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胆小的海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