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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索引数据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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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樾哥儿也忒不像话了些!瞧这毛手毛脚的,也不知替你将领口掩上,万一着凉了如何是好,恁不会心疼自家夫人哩……”
陈锦英碎碎地数落着,嘴不得空,手也没闲着,重新舀来热水,麻利地替闻溪擦干净身子,换完干净衣裳。
才一拍脑门,“瞧我,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使了,月事带落在正堂了……”
“锦英婶,那……那柜里有……”
“好哩,我过去拿。”
陈锦英给她换上后,又扯过薄被替她盖上,“还有哪里不舒服记得跟婶子说。”
“多谢锦英婶。”
“客气甚,我去给你煮碗热汤暖暖身子。”
“劳烦婶子了。”
“不劳烦不劳烦。”陈锦英走出房间,一路仍在碎碎念道:“樾哥儿做甚去了,好歹是做夫君的人哩,心怎还老往外跑,不在家体贴夫人……”
絮絮的声音随着脚步声一道远去。
闻溪躺在被面下的身子仍旧蜷起,却并未缓解多少,下腹时不时一阵抽搐,葱白似的指尖攥着薄被,疼痛搅得脑仁嗡嗡,想睡都睡不着。
换了衣裳,方才又艰难地趴在榻沿漱了口,嘴里的酒味和隔夜饭菜味淡去,这才感觉像是又重活过来似的,连灵台都清明了几分。
不由回想起刚刚江樾舟那一番怪异之举。听陈锦英的话中意思,应当是让他用热帕替她擦拭身子,可他光是解开了她半边领口,就再没了动作。她那会儿抽疼得厉害,迷瞪着睁眼,便径直对上他惊惶无措又滚烫炙热的眸子。
还不待她稍有反应,他先落荒而逃了,颇像是背后有催命符箓似的,直到她垂目看向自己半敞的衣裳,“……”
……
北兴街上,“谢氏医馆”大门紧闭,路过的行人对此见怪不怪,这家医馆的大夫懒怠得很,十天半月不开馆不看诊是常有的事。自然,也就无人愿意来此拿药看病,这家医馆的营生定是惨淡得很。
然而医馆后堂一间清幽雅致的室内,医馆主人此时正躺在摇椅上闭目眼神,神情惬意得很,丝毫不在意馆内生意如何。室内一架山水屏风、窗旁半悬松竹墨画立轴、三足紫檀木制高几上的错金香炉内燃着松香冉冉,矮几上煨着顶贵的茗团茶水,清香袅袅。
这番景象倘或叫路人瞧见了去,定会目瞪口呆、大跌眼镜,这哪里像是落魄无生意的医馆主人该有的配置?
门外忽有极轻的步子响起,紧接着房门被来人毫不客气地踹开,一室静谧安然瞬间被打破。
医馆主人顿时惊得睁开眼,一双潋滟桃花眸略微上翘,他从摇椅上撑起半个身子,头还未转过去,话已经脱口而出:“你怎的来了?”显然对来人熟悉至极。
江樾舟冷哼一声,“你倒是闲得很。”
医馆主人谢序安眨了两下桃花眼,连声叫冤,“这话可没有道理,我这是在凝神思索……不对,你怎么这时来了?”
往常若非有要紧事,江樾舟一般都会命夷安带话过来。他脑中飞转,思索近日是否发生了什么急事,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酒楼。
他压低嗓音,“有新情况了?”
江樾舟敛眸不语,径直在矮几旁坐下,随手拿起茶壶斟茶,连喝了三盏,惹得谢序安眉头直跳,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暴殄天物的败家子,“这可是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的建州茗团茶,你这一顿牛饮,真是白白给我糟蹋了……”说话间,抚着胸口心疼得直抽气。
江樾舟横了记眼风过去,谢序安立马不甘地闭上了嘴,桃花眼哀怨地瞥他一眼。
这一瞥却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顿时顾不得惋惜自己上好的茶水,眯着桃花眼倾身凑过去,语气笃定。
“江樾舟,你有些不对劲啊。”
“咳咳……”江樾舟不知是被茶水呛到,还是被他一语道破的话呛到,微不自在地敛下眸中情绪,面上冷然道:“你很多嘴。”
“那你过来是为何事?”
“无事。”
“……?”谢序安的表情瞬间崩不住了,“无事?就为着专门过来蛐蛐我两句?”
江樾舟当真无事吗?
他自己此刻也说不上来。几乎是一路从家中逃出来的,那抹雪白酥软印在脑海中怎么也挥之不去,分明才不过初夏时节,身上怎么燥热得厉害。
酒楼如今去不得了,别无他处,只能踹开谢序安医馆的门,只当发泄一腔心头没来由的闷火。
谢序安的桃花眼里明晃晃地写着“我才不信,你肯定有鬼”,两眼直勾勾凑近锁盯着他,不放过他面上丝毫波澜。奈何江樾舟这多年来,演惯了戏,面上丝毫不显、一派冷漠薄然,唯有漆黑深邃的眸子泄露了两分不自然。
他掩饰般地再次给自己斟上一盏茶,此刻倒是慢条斯理地轻抿了口,才拿眼睨着一脸好奇不止的谢序安,“蛐蛐你?我可没你这般悠闲得空。”
谢序安嘴角一抽,得,瞧这口吻,这是在点他不办正事呢。果听江樾舟顿了顿,续问道:“那三人,可探出什么口风了?”
原是特地来问这事?
他靠回摇椅,桃花眼戏谑,偏不先答话,只问:“平日里这种事,不都是吩咐夷安过来吗?”
江樾舟僵了一瞬,一记冷冷的眼风扫过去,显然不想搭理他。
谢序安不甚在意,噙着嘴偷笑一声,才道:“那一家人,里里外外,根本没有任何问题。”闻言,江樾舟挑挑眉,讶异地朝他看过来,他从摇椅上欠起身,给自己慢悠悠斟盏茶,不急不缓接着道:“我上回已说过,这家人生在柳家村,日子过得贫魄,加上一老一小常年犯病……噢,对了,家中还有个大女儿,前年身染重病过世了。总归而言,与丛家三小姐,你夫人,没有任何接触。行为举止也挑不出一丝违和与错漏……”
说得口干舌燥,他停下来,浅抿口茶,道:“你定是多心了。你和她去到登阳县时,她才认识的这家人,何来同伙一说?何况那小孩儿,远哥儿,不过才四岁,话都还说不圆乎,怎可能也帮着说谎?再者说,你四岁之时,还曾在殿内……”
话至此处,蓦地戛然而止。
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陡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谢序安手中端着的茶盏险些摔地,他不安地抬眼去瞧江樾舟的神色,江樾舟脸上瞬时阴沉下来。
他立即想抬手掌自己一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江樾舟六岁那年从宫变中死里逃生,而在他六岁以前,他还是矜贵无双的皇子,锦衣玉食、尊享荣华,不料一朝变天……
忽听得江樾舟极轻极淡地嗤笑了一声,那笑声带着凉薄冷情的寒意。
谢序安跟在他身边多年,知晓这件事始终是压在他心中的一道坎,遂赶忙转开话头,“总之话说回来,你夫人经营那家酒楼,未必就是发现了疑点……”
言犹未毕,江樾舟已将茶盏磕在矮几上,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转着青瓷茶盖,眼神却未看他,只垂眸瞧着茶水,话语听不出波澜。
“来癸水,人会很痛么?”
“什么?”
好端端的话题突然岔开八万里,饶是谢序安平日里脑子活泛,此时也怔仲地瞪圆了眼,半晌才本能地回答:“这也因人而异,若女子身子康健无疾,癸水不仅每旬准时来,身子也不会痛;若是身子虚弱或是近日劳累缺乏休息等等,亏了心血,来癸水定是痛的,月信期间该多注意……”
说着说着,他反应过来,桃花眼瞪得更大了。忽然间福至心灵,顿时恍然大悟,他就说嘛,早就觉着江樾舟今日不对劲了,合着先前又是蛐蛐他、又是问那三人的情况,绕了这么大个弯子,目的就为了问这事!
不过……他突然明白过来,脱口问道:“你夫人来癸水了?”
“……”
江樾舟面色更沉了,划过一抹尴尬神色,也不答是与否,放下茶盏,长腿一迈,凛然朝外走去。
“欸——”
谢序安再次福至心灵,眼疾手快地去到前屋,从药柜间抽出一叠纸包的药,急追上去,“这药煎服,饭后一日两次,你夫人定能……”
“谁说是给她的……”
话虽这般说着,他却已劈手夺过谢序安手里的药包,一个侧身跃出前窗,身影眨眼消失不见了。
谢序安:“……”真是嘴硬。
*
闻溪疼得迷迷糊糊,后颈起了涔涔密汗,盖在身上的薄被也被她攥得七扭八歪。
意识涣散间,一片黑沉阴影压在眼帘上,她迫切地想睁开眼看看是何人,眼皮却厚沉沉地怎么也掀不开。
“张嘴。”
冷漠生硬的语气在头顶上方响起。
她紧抿的唇瓣触到一块硬物,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下颌流下,鼻尖嗅到一股药味。有人要毒害她?立时眉头拧得更紧了,更想掀开压在眼皮上的沉甸甸大石,好瞧瞧到底是何人。
微凉的指尖突然捏住她下颌,迫使她启唇,温热发苦的药汁猝不及防地一股脑灌进她喉间,她正要反抗之际,那只手十足轻巧地阖上她贝齿,稍一用力,药汁悉数吞下肚里去了。
她痛苦地呜咽着,撒开手中攥揉成一团的薄被,胡乱朝来人抓去,却抓了个空。一时竟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浑身起了湿腻腻的大汗。
药味渐淡去,忽闻得一阵甘松香,稍缓了几分紧绷的神经。
……
晚间,孟玉兰正欲回房歇息,有人在背后唤她:“玉兰姐儿!”
孟玉兰不明所以扭头看去,是陈锦英拄着拐跟了过来,她忙走过去搀扶,笑道:“你比我稍长些,该是我唤锦英姐儿才是。”
“是吗?”陈锦英侧头看了孟玉兰好一会儿,才道:“我见樾哥儿二十五六了,以为玉兰妹子应当……没成想玉兰妹子还这般年轻,不像我,这白头发一夜一夜连着长,都是要入土的人儿了……”
闻言,孟玉兰闪躲地呵呵两声,自是不能告诉她,樾哥儿的亲生娘亲确实比她大个几岁。
赶忙转了话头,“锦英姐儿这么晚了,可是有何事?”
陈锦英这才从悲伤中回过神来,目光虚空地望着前方,想了半晌,才点了两下拐,“嗐唷,人老了,瞧我这记性……”
她往四周一瞧,见没人,才将下午一事细细说与孟玉兰听,末了补道:“玉兰妹子,可不是姐儿多嘴哩,这两夫妻过日子,最忌同床异梦,万一离了心,这婚姻也就到头了,再到那时,只能悔不当初了,害了彼此不提,倘或生下了儿女,倒教他们也跟着吃苦……像我家大女儿,好端端的姑娘……”陈锦英开始絮絮说着自家大女儿的事来。
孟玉兰一听,面色又惊又骇。
成亲那会儿,樾哥儿确是身子骨虚弱,她当然心里也清楚,他与小闻定是还未圆房。
晌午那会在酒楼,见樾哥儿亲自背小闻回家,她欣慰不已,还以为二人早已……如今听得陈锦英一番话,她心头不禁惴惴,难道樾哥儿当真不懂夫妻间亲密之事?
如此思量一阵,她眼眶又忍不住开始泛酸。樾哥儿自小失了娘亲,又经历了那件事,性子孤僻不曾与她多亲近,说来也都怪她,成亲许久,竟忽视了这等事。
樾哥儿合该放下过往开启新生活,从前那些宫里头的事儿,只当是烟云早该挥了去才是。
她顿时觉得陈锦英说得有几分道理,也不顾陈锦英仍在不停念叨自家的经,搀扶着送她回了屋后,才迈着沉重的步子回房,决定改日寻个好时机,探听一番樾哥儿的想法才行……
*
隔了两日,闻溪逐渐好转,身上痛感和疲乏感竟缓解了一大半,腹部也不抽疼了,甚至能下床了。
看来那不是毒药,她暗暗想着,可没忘记这两日被硬灌进自己嘴里苦涩的药汁。那日任凭她怎么使力也掀不开眼皮,自然看不清是何人。眼下倒是看清楚了,正是背脊挺直地坐在桌边之人。
江樾舟察觉到她看过来的视线,微微侧头。
明朗的日光洒在他周身,添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偏生他此时的眉眼却并不温和,倒显出一丝冷情漠然。
闻溪脑中突然划过那日他替自己解开衣裳的画面,以及他仓惶而逃的背影,低首从下到上打量了一遍自己的身材,她有这般吓人么?
她撇开思绪,清咳一声。
“那啥……多谢你喂我吃药。对了,这是什么药,好生管用,我这会儿都不疼了。”
江樾舟声线平平,“是谢郎中配的药。”
“谢郎中真厉害,待改日再去谢谢他。”
闻言,江樾舟面色又冷下来几分,轻轻摩挲着杯盏,默然不语,不接她的话茬。
闻溪不甚在意,下床穿鞋,抻了个腰,朝外走去。
独留坐在桌边的江樾舟眸色愈发暗沉。
……
用罢午膳,又歇了会觉后,闻溪决定去酒楼看看。
这两日头昏脑胀,如兜了一头浆糊,乍一出门,头顶太阳火辣辣地晒着,竟教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不少。
虞柠见她进来,急忙放下手头收拾桌子的活,往围裙上揩揩手,过来挽着她,轻柔含笑,“小闻,你身子可好些了?怎么不在家多歇几日?”
“吃过谢郎中配的药,好多了。阿柠姐,这两日酒楼营收如何?”
虞柠带她在柜台后的椅子上坐下,闻言柳眉低垂,叹口气,摇头道:“不太好。”
她话还是说轻了。何止是不太好,简直是没有什么客人,一日下来,拢共挣不到50文。
惨淡的账目。
饶是做过心理准备,闻溪仍是备受打击。山药虽是稀缺又自带竞争优势,可毕竟不是食客首选的譬如肉类必需品,菜品也不丰富,酒楼名声没打响,口碑更是几近于无,定位不准确,效应平平,营收空空……
脑中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冒出来,扯出一团乱麻。
虞柠靠着柜台,踟蹰半晌,才支吾开口,“小闻,方才听你提及谢郎中,我也……正有一事要与你说。”
“阿柠姐,怎么了?”
“谢郎中医术神妙,我娘亲的咳疾好多了,远哥儿的病情也缓解了大半,夜里也不闹得耳朵疼了,只是……”她面露纠结和难为情,“只是,谢郎中按时过来看诊,我……”
闻溪听罢,登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虞柠温婉柔和,见谢郎中这般尽心尽力,她却付不起分毫诊费,心里定是十分过意不去。
忽地飘来一团愁云,罩在闻溪头顶上,压得她有些气喘,心口压抑。
又听虞柠轻声道:“若照此继续下去,山药兴许能勉强撑到下月中旬。我想着,小闻,你若是月底再去登阳县贩山药,可否将我娘亲和远哥儿一并捎上,他们留在这里没个住处也没个营生,每日还要多出一口饭,我知晓你心里的好意,只是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这半月多来,多谢你的照应……”
“阿柠姐。”闻溪拉过她的手,轻拍了拍,露出个安抚的笑意,“我真心拿你当作我阿姐看待,你方才那番话,真个是太客气了些。何况,若没有你,这八方客酒楼也找不到像你厨艺这般好的厨娘了,应是你不嫌弃我这破旧酒楼,照应我才是。”
“可是……”
虞柠眼底涌起泪光,还欲再言,被闻溪止住。
“放心,生意惨淡仅是暂时的。我定不会打退堂鼓,就此气馁一蹶不振的。至于谢郎中那边,过两日将账目理清,咱们一块过去谢他,交完诊费。锦英婶病才刚好,年纪又大了,不宜这时走长途;远哥儿也是,就让他们多在家歇息几日,不过添双筷子的事。山药嘛,我想想……唔,到时等到七月再去,回来后,正好准备八月的中秋。”她仰起脸冲虞柠莞尔笑道:“咱们一块想办法,没有客人,咱们就吸引客人!”
虞柠抽回一只手来,偏头抹去眼角的热泪,哽咽应道:“好。”闻溪扮了个鬼脸,惹得她破涕为笑,复也跟着精神一振,问道:“小闻,咱们该如何吸引客人呢?”
这倒是问住闻溪了。
她垂下眸子,拿着毛笔扯出一张白纸来勾勾画画,眉头微蹙,时而又露出笑意。
半晌听她清脆一声:“有了!”
虞柠凑过去细瞧,纸上画满一堆她看不懂的字符。
“这是?”
闻溪自信地拍拍胸脯,这可问到她的专业了,遂耐心解释道。
“起先是我定位出错,想将酒楼打造成独有的产品派,我光顾着思考后头的事,忘了考虑眼前的现实。眼下填饱肚子、赚钱、营收才是当务之急。既是酒楼,当然要先抓住食客的胃。反正咱们山药存量较少,不如改做些其他特色菜……我方才的想法是,莫不如先试着做些特色小吃,先吸引食客过来,同时推出一些优惠促销活动,唔,至于什么活动,需得后头仔细想想。”
“另外,要想让食客吃了后下次还会想吃,也就是留住回头客,同时吸引潜在食客,光有特色小吃还不行,这毕竟是小类,算解馋零食,而不是主食。不过,咱们可在此期间,就是推出活动之际,让每位食客填一下个人喜好表,到时可设计一份惊喜小礼物,或者其他物品……目的是存下食客爱好档案,建立索引,编成数据库,相当于量身定做个性化推荐……至于推荐算法,需得建立在大数据的基础上才行。十个百个,终究是少数人的口味。如此一番,应能留存住用户,噢,食客,方便日后重新找准酒楼的模式与定位。”
虞柠听得一愣一愣,良久才回神,望着闻溪神采飞扬的眉眼,问道:“大数据……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