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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余曛在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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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溪先前本是想打趣她一番,感慨自己穿到古代现场吃瓜,而此时听了她的话,又看着她有些松散的发髻上耷拉着的布巾,上面积满了尘灰和碎屑;手上尽是污渍,衣裳也脏了,然而她面上却无半分不满与抱怨。
挪揄、好奇、疑惑的话卡在喉咙里,闻溪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并无资格来追问亦或打听她与赵九庆究竟如何。
孟玉兰不提,自有她的原由。
她想,这般就挺好。
“怎会。”闻溪嘻嘻一笑,佯装不知,豪气道:“买菜去,晚上吃肉!”
孟玉兰被她亲切地挽着胳膊,一时也被她的快乐感染,只是纳闷喃喃:“咱家近日的伙食……顿顿有肉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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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完菜后,两人提着食材踩着最后一线落日回家。
路过药铺时,闻溪忽地顿住步子。
“怎的了?”
“他手上的伤口结痂了,我去给他买些祛疤的药膏。”
江樾舟手心的那条伤口虽已结痂,瞧着仍有些狰狞可怖,长长的一条伤口像一条大峡谷。他的手骨节匀称修长,不该留下这么难看的疤痕。
那厢孟玉兰听了这话,眼睛一酸,甚是欣慰,觉得小闻是在心疼樾哥儿。遂连忙接过闻溪手上拎着的食材,示意她去买。
闻溪买完药膏出来,却没急着走,问道:“他平日养病的药材家里可还有?我顺道也去药铺买一些罢。”
“哎——闺女。”孟玉兰轻轻摇头,拉着她往家走,“给樾哥儿看病的郎中会按时去家中给他诊治,每回来都会将药材也一并配好,故而不必再去药铺。”
“这位郎中真是医心仁善。”
“是啊。自从樾哥儿生病起,便是谢郎中帮忙医治。谢郎中虽看着年纪轻轻,医术却是了得嘞!”孟玉兰道:“好几次樾哥儿险些……都是谢郎中救回来的。”
生病多年从来都只经一位郎中的手,倒也说得过去。
闻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又拐过一个巷口,前方橘树枝叶斜映下立着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
孟玉兰立马认出了人,惊讶万分,踩着风火轮便跑了过去,“樾哥儿?嗐哟!你醒了!这里风大,怎地出来了?可担心身子哩。”
“下午谢郎中来过……又救了我一回。”说话时,江樾舟的目光不露声色地看了眼闻溪。“我醒来时未寻见你们,有些担心故而出来看看。”
闻溪眉头一跳,这么巧?
她仍站在原地,迎着最后一缕晚霞的光,静静望着江樾舟。
病了几日,他看起来似乎又清瘦了几分。着青色无纹圆领袍,玉立似修竹,分明一身极素极淡,却压不住他周身稍显凌厉的气度,眉眼间淡漠而不近人情。
只一眼,她便被那犹如寒刃般的眼神惊住,闻溪怀疑是光线倏然暗了下去的缘故,再定睛看去时,他的眼底哪里还有半分凉薄之意,分明还是平日里纯良无害的模样。
一旁的孟玉兰激动不已:“那便好,谢郎中果然是神医!午后小闻与我去酒楼打扫了一遍……”
江樾舟换上一副虚弱乖巧的脸,微微弯唇,轻应了一声,视线下移落到孟玉兰拎满食材的手上,“这是?”
“都是小闻买的。”孟玉兰高兴道。察觉到江樾舟的目光越过她看向了身后,她跟着回头,才发觉闻溪停在几步之远并未跟上来。
她似是想起什么,朝他悄声道:“回家路上,小闻特地去药铺给你买了祛疤的药膏。”她将“特地”二字咬重了音,果然瞧见他唇畔的弧度更大了些。
见此,孟玉兰顿时喜不自胜。
她本担心自己做主的这门亲事江樾舟会不喜,如今看他对待小闻的态度,加上他方醒来便着急出门寻人,竟像是万分紧着小闻一般。
孟玉兰如此这般想着,两眼一热,感慨地想当初冲喜果然是有用哩。
她手拎着食材往上提了提,用闻溪与江樾舟两人都能听到的音量道:“这天说黑就黑了,我先回家做饭去……”说着,便抬脚往家走去。
似乎正应了她的话,天色渐暗,铅灰色云层浮散开。余曛在树,雀鸟噪晚。
江樾舟朝闻溪走去。
傍晚的风捎来一丝微热气息,吹得闻溪耳根一热。不过几步远,那道青色身影却走得极其缓慢,反倒是闻溪的心跳声逐渐快了起来。
她忽略来自胸腔中的震鸣,不等他走近,已迈开步子上前,“你大病初愈刚醒,身子还未好,怎的不在家中歇着?”
“你不在。”
这是何意?闻溪有些不解,他不在家中歇着与她在不在又有何关系?
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不过半步之遥,闻溪略带狐疑地微仰头看去,不期然再次撞上他那双幽深沉沉的眸子,带着几分蛊惑,垂眸望向她时,他的眼尾莫名添上一丝乞怜。
闻溪心尖一动,总觉得他的眼底还藏着别的情绪,昏暗光线下,辨不太清他的眸色。
她正一眼不眨地看着,下一刻,那双眸子的主人突然弯腰欺身靠近,薄唇轻启,低沉好听的嗓音借着晚风捎至耳畔,令她耳尖发软。
“你在看什么?”
精致的俊脸一寸一寸放大在眼前,闻溪猝不及防,背脊下意识后仰,就要往后退去。
右脚将将离地时,一只大手迅速伸出,揽在她腰后,稍一用力,将闻溪拉回了原位。
两人脚下的距离仍是半步之遥,而上身却是咫尺之距。
那只手仍掌在她腰窝处,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闻溪气息逐渐有些不稳,只觉后背瞬间烫得厉害,整个人似要被灼伤。
她方才情急之下,双手抵在了他的胸膛上,隔着那片青色布料,沉稳有序的心跳声传来。闻溪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稍稍抬眸,忽然有些不敢直视他,只好将目光定在他微微勾起的唇上。他的唇形很好看,纵是不笑时,唇角的弧度也总是上扬着。她脑中蓦地划过成亲当晚自己想到的那句话来,美色可餐。
陡然拉近的距离令她顿时有些无措,他身上有股好闻的香味不断充斥在鼻尖,许是甘松香,还混着一丝淡淡的药香。
闻溪立即回过神来,忙退开两步远,心跳声却如雷鸣。
她无法回答他方才的问题,因为自己确实在看他,且还带着些无名的疑虑与探究,想要看清藏在他眸底的真实情绪。
却不料被他敏锐地逮个正着。
闻溪有些尴尬,“你……”
方一开口,正巧撞见他着急收回去的左手,她立即顿了音,目光紧跟着过去,又想起方才揽在自己腰后的手。
合着他是用的这只受伤的手?
闻溪:“……”
见他低垂着头,眼神似有闪躲,闻溪忽地有些欲言又止,一时不知该责怪他还是自己。
她上前去拉过他的左手腕,就着晦暗不明的光仔细看了看,好在纱布上暂时未渗出血迹。
“你是忘记手上有伤了吗?万一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开如何是好?”她恨铁不成钢道,语气不免带上了几分责疚。
“我见你方才似要摔倒。”
“你若不突然凑那般近,我也不至于……况且,我只是往后退去,怎会摔倒?”
“是你方才一直在盯着我瞧。”江樾舟声音低低的。
闻溪:“……”
所以他要凑过来、让自己好瞧个仔细?
她一噎,一时竟不知该夸他体贴,还是该尴尬自己无法反驳他的话。只得生硬地转了话头,“你几时醒的?”
江樾舟看了她片刻,才状似委屈地回道:“申时。”
申时?她记得下午与孟玉兰出门去酒楼不过未时,前后不过两个时辰,他不仅醒了过来,还能下床出门了,分明前几天还严重得很。看来这谢郎中果然是个高人。
她忽地蹙眉,“谢郎中医术高超,怎不顺道请他替你看看手上的伤口呢?”何况她未学过医,给他上药包扎也是情急之下将就着糊弄一番,万一她手法不当致使伤口愈加恶化……
“你是担心我的手废了么?”
心思被他猜中,闻溪窘然地假咳一声,“你毕竟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
那日,若是他再迟疑一分,受伤的便换成她的脚了。
“废了便罢,一只废手与这副破烂身子倒也契合。”江樾舟自嘲一笑,不甚在意,也不再看她,转身往回走,步子依然不疾不徐。
闻溪听出他话里的自暴自弃,心情顿时有些五味杂陈。她刚穿过来时,由于原主先前跳河自尽、不过勉强留着一口气,原主其实是想求死,然而她却硬生生凭着这口气活了下来。哪怕是遭丛雨晴和宋媒婆设计,上花轿嫁人冲喜,她也是本着先苟命要紧的原则。
她张了张口,想安慰他,然而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变了味。
“这是哪里话?你的病情分明是在好转,怎么好端端地开始嫌弃自己的身子来。你若不想治,直说便是。”
江樾舟蓦地顿住步子,偏头看向她,他的面容隐在晦暗中,嗓音低沉喑哑。
却是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
“嫁给我,可是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