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中元鬼门开（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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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桑城
月上枝梢，平日灯火辉煌的夜市今夜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街巷间挂起的灯笼飘摇在暗沉的夜色中，惨白的月光下。
“呼呼……”
一身穿灰布的少年怀中抱着包袱在巷子里飞速奔跑，他一手紧紧压着怀里的包袱，一只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飞跑中脚步也尽量放轻，生怕惹出什么声响。
不知跑了多久，少年灵活钻进一条巷子里，躲进熟悉的房子，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他背靠着门缓缓坐在地上，额头上的密汗顺着少年的眉眼、下颚，一路滑进衣襟。
他仿佛松了一口气。
屋中实在简陋，只有最简单的几件家具物什。木窗关得严实，屋外的月光照不进来，少年便摸黑擦开火折子，点上油灯。
过了许久，他仿佛才有一点实感，盯着摇曳的烛火，无意识搓了搓指尖，再拍了拍自己的脸。
少年名木连，爹娘外出送货，将他丢在家好几天了，木连也习惯了时不时独自一人的生活。
但今天木连直觉自己是真撞鬼了。
他本来在陈记买了些糕点，恰时老板关了门，恍惚间却见一个身穿寿衣的老人家杵着拐飘了出来。
老人家很是面熟，他和蔼的向木连磕唠：“哎呀，是小连子，今天这么晚了也来买糕点呐。我儿也真是的，这么点糕点居然也不多送你一口……”
木连嘴快过大脑，立马答应道：“陈叔是做生意的，多给了不合适，再说我也是有钱的。”
少年脑子有些迷糊地想：这老人家、陈爷爷……好像、两个月前……去世了
不知哪来的钱灰飘出来，木连打了个喷嚏，迷蒙蒙的大脑瞬间清醒了，他眼看老人家原本鲜活的皮肉色泽枯瘦成青灰，老人家慈蔼的笑眼越睁越大。
木连不切实际的恐怖感终于成为现实。
他听见枯瘦的鬼影笑得瘆人：“小连子……原来你……看得见我呀。”
“那你……帮爷爷一个忙……可好？”
幢幢鬼影叠在眼前，木连平生都没今天那么灵活，发懵的脑子屏蔽一切恐惧，撒腿就跑，往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跑去。
但在途中，他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风不知何处起，吹着烧过的纸钱落满空荡的大街，像灰色的雪。
世界好像被沁骨鬼气所侵蚀，没有活人的气息，冰冷如月色。
逐渐地，影影绰绰的鬼魂凝出了实影。
吐着长舌，面色青白的。
面容糜烂，身披镣铐的。
肢体残缺，纵血横流的。
白骨森森，鬼气冲天的——
——百鬼夜行
各类畸形的鬼魂们游荡在街巷间，他们似乎各有各的去处，出来时或多或少捧着钱币，有些甚至换上了新衣。
鬼魂们看见了这个惊慌奔跑的少年，但意外的，他们并没有追上来的打算。
他们交谈着，声线仿佛也被浸透森凉的气息，言语森森地说着：
“这个时间居然还有活人没有回去。”
“别看了，他可是活人，这个点最碰不得的。”
“哈哈，死鬼，今年也没人给你烧纸，今年再抢不到傻子烧的无名纸钱，你就卖身去吧。”
兀地，一个老头追着少年飘去，嘴里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从这熟悉的追逐中，众鬼司空见惯能够猜出几分缘由来。
大多数鬼魂捧着子孙朋友烧来的冥币，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讨论：“是新死的鬼吧，明明穿着子孙烧过来的新寿衣，却还去扰活人。”
“那小孩可能误打误撞开了灵眼吧，看被吓的，跑得真快呀，若我还活着，肯定把他收了好好操练。”
“那老头鬼追不上还好，但若是追上了，扰了活人的生魂，会很招‘他们’的。”
“哎？说这些干什么，有这功夫还不去抢点傻子烧的无名纸钱，傻子烧纸也不叫鬼名字，也不画圈，每年一烧就是这一整天，这抢野钱的好事可不就便宜我们没人惦记的野鬼吗。”
“说的也是，到时候鬼门关了，下回就又要等很久才能领钱了。”
众鬼散去，空荡荡的街巷飘着细碎成灰的纸钱，黑暗中似乎有些不为人知的事物细细观察着，它们也游荡在洛桑城中，不知充当着什么角色。
明月渐渐攀升，少年家中，木连初初松了口气。
陈家的老鬼急匆匆找到木连的家门，他的身形越来越飘忽，一瞬穿过薄薄的木门，他沙哑苍老的声音响彻少年耳畔：“你……竟不愿意吗？”
森森鬼气从陈家老鬼身上溢出，攀上少年的皮肤，刺骨的冰冷与疼痛炸开，木连恐惧痛呼：“不、不，你走开！”
“痛、痛！好痛！呃——”
陈家老鬼的鬼气困住少年，他青白枯瘦的鬼手抓着木连肩膀，不甘的鬼气蚀破了衣服，哀怨的声音萦绕在他耳畔：“我还有个遗愿，小连子你帮帮陈爷爷。”
“很简单的，看在爷爷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份上，你忍心让你陈爷爷在底下也不得安生吗？”
木连挣脱不得，直抖着身子，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但陈家老鬼这副鬼样子实在吓人，木连硬是不敢动弹。
陈家老鬼见小孩乖了，稍稍满意地缓下语气：“爷爷我请你办个事……”
“好、好，爷爷你能不能松、松点，好疼……”木连眼泪啪嗒啪嗒掉。
陈家老鬼咧嘴笑道：“那爷爷我……”
咻——
破空声传来—
一张定鬼符稳稳贴在老鬼身上，老鬼顿时被定住了身形，缠绕的鬼气瞬间消散。
一红衣女子凭空出现在屋内，嘴里还念叨着：“还好还好，没出人命，再晚一步，我这个月就没钱买酒了。”
女子长相分外美艳，像话本里的精怪，一双狐狸眼勾魂夺魄，声音婀娜婉转，她掏出缚鬼绳，三两下将老鬼绑了，自认为凶神恶气地盘问：“喂，老鬼，刚死的吗，敢再老娘的地盘上侵害活人，不要鬼命了？”
老鬼惊骇，他动弹不得，生怕眼前的仙子是个灭鬼的行事，只能敛声屏气地求饶：“仙子，明鉴呐，老鬼我只是委托认识的小儿给我烧件东西，没有侵害活人。”
他转头就向木连求证：“是不是啊，小连子，爷爷没有要害你的意思。”
木连在脱困的瞬间躲到门外去了，根本不敢往里看，陈家老鬼这么一唤他，木连气都不敢出。
女子冷哼一声：“侵没侵害活人还用你解释，当老娘瞎了？鬼气都侵入活人身体里了，若是不驱散鬼气，怕是帮你烧完东西没几天，这人就得归西，你下几辈子就投畜生道去吧。”
“还有，你要烧什么东西托梦不会吗，最新款的寿衣都穿身上，老娘不信你的子孙没给你烧好东西。”
老鬼惊恐辩解：“我、我死时让我儿烧的宝贝，他都没烧来，我心难安啊！”
“烧什么老娘直接跟你说清楚，除了纸，你儿子烧什么你都得不到。”
她力气似乎极大，拎着老鬼的脖子就往腰间的口袋里塞，拳头捶了好几下，人大的鬼眨眼间就进了巴掌大的口袋里。
女子出了门，瞧着蹲在门口瑟瑟发抖的木连，他身上的鬼气在皮肤里渗来透去，看着就要活不久了。
漂亮的眼珠子转了半圈，从腰上另外的口袋里找出了个烟斗样的物什，肉疼地皱了好一会眉，才抓着木连的头发把物什其中一端塞他嘴里，漂亮的脸对着少年魅惑一笑——
“小可怜，吸一口。”
鬼使神差的，少年轻轻吸了一口，苍白的脸色逐渐恢复些许血色，眼睛却缓缓闭上了。
女子“啧”了一声，仔细瞧了两眼：“是个小漂亮，就是有点倒霉，偏偏在中元开灵眼，还好遇到了老娘。”
“虽然我不知道灵眼怎么关，但是等你一觉醒来，中元节就过去了。只要你不是顶天立地的倒霉蛋子，一般见不到什么鬼。”
“小可怜儿，拜拜。”
她毫不留恋抬脚就走。
一秒后，女子葱白柔软的手捏了捏少年的脸。
“嘶，手感真好，小漂亮，拜拜。”
只留少年憨梦，一室安宁。
红衣女子熟门熟路跳上房顶，灵巧地跳跃在百户千家的瓦片上，不留一点声响，发尾飘荡在夜晚的凉风中，此时已是月上中天。
她跳上高耸的木楼，眺望万鬼逐一消失，鬼门已关，而后又一跃而下，飞掠向某一处。
突见一黑棕相间的花发马尾少年怪模怪样地走着，旁边还跟着一高挑的男人。
女子一跳在他们后面。
“嘿，小花猫，晚上好，你这是又受伤了？”她熟稔地向花发马尾少年打招呼。
“千姐姐？”花发马尾少年原本因不知名动静而警惕的神情一下子放松下来，他有些哭丧着脸说：“追一只掳走小孩恶鬼，受伤了腿。”
但他的表情转眼神气起来：“但我赢了，鬼在这！”右手拍了拍腰间的小口袋，上面绣着一片圆润的蓝色。
“那这位是？”红衣女子——也就是千锦的眼神转而偏向这个陌生的人。
千锦见他气质凛冽，灰衣负剑——没错的话应该是个剑客。
“救命恩人！”花发马尾少年抢答。
剑客星眉剑目，气质凛冽，但他这时笑起来，像个少年。
他笑出小小的酒窝，看起来很乖：“你好，我叫墨云修，如你所见，是个剑客。”
他暗中打量着眼前美艳的女子，眼尖地发现她腰间也挂着几个不同色的锦袋。
她……刚才也在捉鬼吗？这种收鬼袋什么时候如此普及，他今日一连见两人都有？
剑客暗中思索。
千锦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咳了两声，眉毛肃成剑目：“多谢墨公子出手，姑娘我名千锦，有什么事找这孩子，找我也行，给钱更好。”
墨云修摆摆手：“举手之劳，当务之急是余公子的伤势，可惜我在医术方面并无涉略，不然当时我可以先略微医治一下。”
千锦一听，顿知余深也用完了药物，不然为什么连鬼气也没有祛除，便道：“无事，我们这有位医术精湛的老板，我带他去就是了，墨公子可有去处？”
墨云修：“我目前没有去处，反正也是随处游历，请问我能跟着你们去趟医馆吗？”
直觉告诉他，跟着这二人会有些发现。
千锦眨了眨眼：“当然，请自便。”
转眼关心起少年来。
“不是腿伤了？来，姐姐抱。”千锦热情地贡献出自己的怀抱。
余深脸红抗拒：“不行，这么点小伤，不能再抱我回去了！”
千锦选择性耳聋，想一把捞起少年就上路：“你这么走回去，伤势加重，还浪费时间，男子气概不是这么逞的。”
这伤口被鬼咬伤，便浸了鬼气，若不及时救治，血肉就‘死’了，而没有活气的血肉，是要剜掉的。
本来余深身上应该是有不少药的，但不知为何，居然这么快就用完了。
而祛除鬼气的药物，千锦刚刚喂了另一个小孩，身上暂时也没有库存了。
千锦刚想捞起余深，墨云修就说：“在下来吧。”
千锦看了眼又高又结实的剑客，对比了窈窕纤细的自己：“好吧，多谢你了。”
医馆本不远，就在洛桑城繁华街道的最西边角落。
虽说是角落，但这里的屋子尽是好几层的结实建筑，它们错落有致，盘龙衔尾，勾搭出洛桑城繁华至极的盛世不夜城之一。
他们站在铺子外，一眼就能看到牌匾上题的“天才酒鬼”四个大字。
然后马上右拐直走左拐，走进旁边的巷子里，直走左拐再左拐，走到了——
“天才酒鬼”的后门。
后门的门框上也有一块牌匾，写着“鬼才救你”。
墨云修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前后牌匾的字迹似乎出自同一人之手，字迹奔放飘逸，没个正形，也可以看出，字迹的主人在提笔时的松快不羁。
给人一种明快自由的情绪。
一如这玩笑般的店名。
墨云修无端想结识这字体的主人。
千锦敲一下门，再敲两下，推开门……
嗯？推不开？
“谁啊那么用力推门，体谅一下伤患行不？”粗粗的声音有些无力，看见门缝里探进来的脑袋，立马改口，“哦豁豁，原来是千姐，进来进来。”
千锦三人进来后问门口那个小妖：“你今天晚上是来治伤的？”
“是的，千姐。腰和胳膊被恶鬼咬了几口，可疼呢。”他妖力薄弱，一受伤就兜不住原型，脸上裂出一对复眼，看人时给人一种格外冰冷的错觉；背上的薄翼划破布衣，“但是今天晚上受伤的同行也多，可能轮不到我了。”
“温老板速度快着呢，咱等不了多久，待会到我们时多买点药，平时就不用和他们挤了。今年这天儿比往常热，总跟别的妖挤，我丈夫要吃醋的。”一旁的女妖怪说道，她的人形中规中矩，看不出是什么妖怪。
“说的也是……你伤哪了？我咋看不出来捏？”
“内伤，”说着，女妖怪吐了口血，绿色的，看着颇为诡异。
“……”
千锦抬头望了眼排满楼梯的伤患，无奈耸肩：“算了，排着吧，咱等老板创造奇迹。”
墨云修有些惊讶于这里居然有如此多的妖，他曾经听他师傅说过，人间能开灵智化形的妖怪非常少，应该游历一年也见不到两三只才对。
可是在这个医馆内的妖怪，粗略一数粗略一数竟有十几只。
是他师傅记错了？不对，他师傅有二十余年未曾出山了，或许是这二十多年发生了什么，致使凡间妖怪成精化形更加容易。
不过……
“千姑娘，我能否问一两个问题？”
“嗯？你问吧。”
“这里的老板不是医师吗？为何这么多人都叫他老板？”
千锦撇了他一眼：“其实没什么缘故，只是温老板更喜欢别人叫他老板罢了。”
“还有就是，老板在第几楼就诊？”
“三楼，”千锦解释说，“温老板觉得三楼清净、风景好、距离门外那颗大树上的鸟窝近，方便他翻……不是，观察鸟类。”
她眼眸真诚地望着墨云修，心说差点说漏嘴。
墨云修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1章 中元鬼门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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