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我们去了河边。” ...
-
“离过婚的你也给我们小妆介绍,她大娘,小妆还是你看着长大的,你这是干啥!”
蔡大娘一脸错愕,又是发誓又是赌咒,说她真不知道,男家也没说呀。
刘慧婷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进来就把庄妆拉走,她这场相亲以闹剧终结。
掐着饭点,庄妆舅妈柳眉带着儿子刘耀才到。
红漆大方桌搬了出来,刚落座,柳眉就唉声叹气,又提起庄妆的舅舅,年前喝醉酒闹事被拘留了,现在还没放出来。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宽慰着。
饭桌上,不知道谁又提起庄妆相亲的事,刘慧婷太阳穴突突直跳,“挑挑挑!这下好了,剩下了吧,离了婚的,带孩子的都来了,看你还挑不挑!”
毕竟是大过年的午饭,庄敏珍打着圆场:“是那蔡大娘没打听清楚就领人,人家瞒了的,这不能怪小妆。”说着给庄妆碗里夹了一块红烧鱼块。
刘慧婷更不满意了,“都是好人,就我是坏人是吧,我辛辛苦苦,忙里忙外,我还是坏人了,是吧。”说着就抹起眼泪。
庄敏珍两口子有点尴尬解释:“嫂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庄卫安敲了敲碗,“你差不多得了,这大过年的,一大桌子人,你给谁撒气呢。”
庄妆几个小辈的把头都埋得低低的,谁也不敢说话。
刘慧婷抽纸巾擤了一把鼻涕起身,“还有个汤,我去端过去。”出了堂屋。
看刘慧婷出去端汤,柳眉一直朝庄卫安使着眼色,庄卫安脸色难堪,又倒了杯酒去敬大家遮掩住眼底的尴尬。
庄栋和刘耀先丢了筷子说吃饱了,庄妆也停了筷子带姑姑女儿冼星上楼去。
男孩子在庄栋房间打游戏,女孩子在庄妆这里趴在床上玩手机。
“姐,相亲好玩吗?”冼星眼睛明亮,抬头问庄妆。
庄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貌似不能用“好不好玩”来形容。
“等你去相的时候就知道了。”
冼星又发问:“姐,你长这么好看,肯定很多人追,怎么不自己谈,非得回来相亲?”
庄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可能我嘴笨吧。”
***
她们没有手机,庄甜甜像一夜之间消失了。她的近况庄妆只能从奶奶在村口大娘们的嘴里收集到零星片语。
初二上学期,庄新悦的胸脯率先鼓了起来,在庄妆还在穿小背心时,她已跟着她妈妈走进胸衣店铺。
她开始偷她妈妈的化妆品悄悄打扮自己。牛仔短裤配校门口两元精品店里的黑丝袜是庄新悦这个夏天常穿的。
“妆妆,你猜我昨晚晚自习停电去哪了?”
庄新悦翘着腿趴在庄妆床上翻她床头的《公主日志》。
“我去见吴皓了。”
“你们去做什么了?”
“我们去了河边。”庄新悦的眼神迷离,嘴巴上唇釉亮莹莹的,不再往下说。
“妆妆,我不想上学了,我妈不给我办身份证,她怕我跑出去会被山沟沟里的穷小伙三两个糖骗走不回来了,她就白养我了。”
“妆妆,我有这么好骗吗?”
庄妆又想起了下雨天她和奶奶在堂屋檐下摘豆角,奶奶给她说的庄新悦的秘密。她很纠结,她们三个一起发过誓,永远不向对方说谎话,永远没有秘密。
斟酌了很久,庄妆开了口:“新悦,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是你爸爸亲生的。”
话一出口,庄妆就后悔了,庄新悦坐了起来,催她再说呀,庄妆说得有些结巴,“我随便说的,你看——你就信了。”
庄新悦表情突然变得生气,“妆妆,你不是会撒谎的人,我们仨说好没有秘密的,我想知道。”
“你一岁时,是你妈妈改嫁带过来的。”
庄新悦又趴了回去,装作没事人一样。
庄妆感觉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无法弥补的错事,她还想尝试挽回,“你爸爸对你比我爸对我还好。”
庄新悦满不在意,“我知道的。”
她越是这样,庄妆越着急,“这也许不是真的。是我乱说的,你就是你爸爸的孩子。”
越找补篓子越大,庄新悦翻过身说:“我得回家了。”
初二下学期,庄妆长高了不少,也开始发育。
她的抽屉里开始有各种白色纸张折成的各种形状的信笺。
庄新悦还和吴皓混在一起,她们经常一起逃课,在辍学的边缘。
下午大课间,初二和初三的几个在学校很有风头的男生在操场上比赛,很多人都去围观。
庄妆坐在教室里没有出去,在抽屉摸索下一节课的课本,打开课本一张蓝白彩色信纸折成的爱心形状映入她眼帘。
她拆开来看,落款处写着:吴皓。
庄妆的心脏砰砰直跳,她将信纸撕碎,去厕所撒在了水泥长条冲水的蹲坑里。
庄新悦辍学了,吴皓也不上了。
庄新悦的妆越化越浓,她没有出去,常常骑着家里的雅迪小电车来校门口接庄妆,然后去校门口的冰饮店里点上两杯喝的吹空调聊天。
大多数都是庄妆听她聊,她自由又不自由的琐碎事。
她们偶尔也会进新华书店,不过一般都是在小说漫画区域活动。
“妆妆,我妈去吴皓家了,他没有妈,只有他奶奶在家,我妈和他家要三万块钱说先定下来。他家也不知道有没有——”
庄妆没有将信纸的事告诉她,上次出口的秘密已经让她后悔不已。
她不知道后来庄新悦和吴皓怎么样了。因为初三结束了,庄妆的中考分数差了几分上不了公办高中,刘慧婷又抓到庄卫安出轨的把柄,奶奶瘫了,家里一窝乱糟糟的。
漆黑的夜,庄妆家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刘慧婷气急败坏地数落着庄妆:“考这一点分给谁看呐,都是你那些狐朋狗友把你带坏了,早叫你不要和她们玩,你非不听呀,和你玩的这一群可有一个好货色!”
骂再多,无非是没有钱上私立高中,村里人都说去读中专的都是不正混的,更浪费钱。
“别再说了,我不上了。”
庄妆起身回了屋子,庄栋已经念小学,这个家愈发拥挤逼仄。
漾水镇北边街头拆了一家网吧,开了一家溜旱冰的场子。门口有头发染的五颜六色的小混混一脚蹬在路槛上抽烟。
庄新悦最近迷上滑旱冰。庄妆进去时,里面的DJ音乐开得很大,场子昏暗,头顶的一个球型旋转大灯投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庄新悦熟稔地在狭窄的柜台上给庄妆要了一双37码的旱冰鞋和一双稀薄的一次性袜子。
庄新悦已经可以做到倒溜也很顺畅的程度,庄妆没滑过,被庄新悦两只手牵着,在光滑的水泥场子里一步一步地挪。
音乐开得太大,庄新悦大声喊着:“妆妆,蹲下去,大胆一点,再大胆一点!”
场子里的人随着音乐,风驰电掣,庄新悦紧紧将庄妆护在身侧,庄妆手心里都是汗同样打湿了庄新悦的手心。
有头发盖住一只眼睛的男生溜过来,邀请庄新悦一起。庄妆叫她去吧,她自己扶着栏杆滑一会儿。
庄新悦让她小心点,和男生一起汇入了一个小队。
他们一群人五六个人手拉手,在场地里打着圈,溜得极快,庄妆快要看不清庄新悦的身影。
她的心脏提到嗓子眼,生怕庄新悦会被甩出队伍受伤。
庄妆靠着手臂力量抓着围栏挪步,手上渐渐没了力,她打算挪到出口处休息一下。不曾想手上汗湿滑了一下,脚下平衡不稳,她结实地摔在地面上,膝盖擦破了皮。
庄新悦也不滑了,将她鞋子解开脱下,扶她去场子外的黑色长条换鞋沙发凳上坐下。
庄妆鼻尖萦绕着汗味,庄新悦笑得恣意大声:“妆妆,你太胆小了。你顾忌太多,太害怕摔倒,所以才会摔的。”
她们两人手撑着坐垫,身体向后仰放松,庄妆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庄新悦说,她妈不会同意的,她也不能。
她笑嘻嘻地掀开肚子让庄妆摸,幽暗的环境里,衬得庄新悦像恐怖电影里的人,庄妆不敢,庄新悦说,骗你的,里面是今天的午饭。
庄妆是跟着村里比她大几届的姐姐庄虹一起走的。
庄虹在隔壁省市的单元楼里开了一家小的皮肤清洁美容店。
庄妆在店里当学徒,待到了过年,她用庄虹给她结的钱给自己买了手机,做了头发,指甲,买了化妆品,给自己买了衣服鞋子,又给家里一人买了一件外套,一分不剩,还预支了明年三个月的工资。
她给庄新悦在夜市地摊上也买了一双银色透明带子细跟的高跟鞋,是她们一起看漫画时,庄新悦很喜欢的一个款式。
出了隆县火车站,庄卫安骑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朝庄妆招手。
庄卫安骑得快,庄妆坐在他身后,新做的指甲都抓断了一截,脸上的围巾也被寒风吹开,刮得生疼。
车子穿过大街小巷,田野小路,一路到漾河边。
庄妆让庄卫安停车,说她给庄新悦带了东西。
冬天的漾河面静谧寒肃,庄卫安车子没停,迎着风,他说,你小伙伴死了。
“怎么死的?”
“不知道,上个月,听说是下雨结冰路太滑从那个老桥上掉下去了。捞上来已经没气了,肚子鼓鼓的都是水。”
庄新悦妈妈一直怕她被人骗跑了,她没有手机,庄妆买了手机之后存的也是她妈妈的电话,聊天不便,陌生的城市和工作,再加上新鲜的人,让她也有些无措和忙碌,聊的就更少了。
庄妆不太相信庄卫安的话,毕竟他讲话从来没有靠谱过。
潮湿阴冷的夜里,刘慧婷和她讲,庄新悦可怜呐,她家人闹腾不休,把棺材停河边停了好久,非让村里,修桥的给个说法。后来又听说她在吴庄有个对象,又抬着棺材去人家那里闹。
“那她埋哪了?”
“不知道,你还想给她去烧纸啊,多晦气。”
窗外时不时有小冲天炮“脩”得一声上去。
庄妆身边的刘慧婷还有小床上的奶奶都已熟睡,还打着鼾。
庄妆睡得半梦半醒,她看到庄新悦坐在她床边,掀开肚子,肚皮上有她在洗澡堂里见到的那种像树枝一样的纹路。
她“咯咯”笑着,让她摸摸看。
庄妆知道这是梦,但也不敢。下一秒,那隆起的肚子炸成一个黑洞,有团黑雾怪兽扑向庄妆,她一下子被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