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木影寒

2、第 2 章

　　S市某处公墓。
　　一行人拥着坐在轮椅上的青年，穿过青松夹径的整洁的墓间小道，蜿蜒在层层墓碑间穿行。那一行人年龄从二三十至五六十不等，有男有女，俱着黑色衣裳，举止彬彬有礼，一看便知是受过良好教育、事业成功之士。他们时不时对轮椅上的青年殷殷垂询，然而那青年却神色漠然，对那些嘘寒问暖，无论是否出于真心，全都冷漠以对，不置一词。

　　片刻后，一人说：“殷太太，殷公子，快到了。”

　　被称作殷公子的青年漠然如旧，但那位殷太太，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士，那青年的母亲，却担忧地瞥了青年一眼，又转目望向身边的一位男士，“燎原你看……”却见对方微微摇头，她只得忍住不安，朝小路尽头的墓园走去。

　　黄燎原，是S市、乃至全国最出名的脑外科医生，与殷家亦是私交极深，目前是那青年的主治医生。那位青年，姓殷名缜，是殷氏集团总裁的独子，他的父亲去世后，本该接替这个总裁的位置，可是却在一年前被蓄意报复的歹徒绑走，丧心病狂的歹徒打算杀害他时，他的未婚妻蓝岚随后追来，舍命扑在了他的身上。他的未婚妻当场死亡，而他，也被流弹击中数处，有一颗子弹嵌入脑部，差点成为植物人。好容易醒来时，他的家人却发现他性情大变，看待家人如同陌生人，也从不与人交谈。因此许多人猜测他大概头部受创失去了记忆，但一位心理专家却说这更像是不愿记起一些痛苦的事的表现。

　　所以，当一些人建议来这个墓园之时，殷太太极力反对——只有她明白那位女警在她心爱的独子心中的地位，殷缜的情绪本已不稳，她害怕他突然回忆起一切后受不了这个打击。

　　后来，还是那位脑外科的权威说服了殷太太。

　　一行人站在一个墓园之前。

　　石碑上刻着几行字：这里，安睡着一名警界之花，她出自名门、却放弃舒适的生活，甘愿与辛苦、危险为伍，生前缔造无数传奇的女子。生命虽短暂，光辉却永存。

　　岚岚，这是市里为你立的碑，明知你不爱听上面那些话，奶奶也无可奈何。奶奶希望，我的独一无二的乖孙女，到了另一个世界，依然率真活泼，敢爱敢恨。

　　众人看着这个奇怪的墓志铭，都心生感慨。一人微笑着叹息：“岚侄女的这位祖母，也是个传奇人物啊！”

　　“嗯，周老太太真不容易，在她儿子、儿媳妇意外去世十多年后，唯一的孙女又这样去世，可她依然照旧生活，竟没有被不幸击倒。”

　　说话的是殷氏集团里的董事，是殷缜的叔叔，而不是蓝岚的叔叔。殷家蓝家虽算不上世交，但在S市，一些家族之间总有来往，社交场上，为了拉近距离这样称呼也属正常。更何况蓝岚还是殷缜的未婚妻。

　　殷太太与黄医生却在观察殷缜的反应。

　　殷缜全身僵硬，脸上微微抽搐，眼睛死死盯着墓碑某处——那里镶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身着警服，笑容灿烂。

　　“……涵子？你怎么了？”担忧之下，殷太太习惯性唤着殷缜的小名。殷缜听而不闻，双手紧握着轮椅两侧。突然间，他双手急动，转动轮椅靠向那灿烂笑容处。

　　“涵子！”殷太太失声惊呼。

　　其余诸人也吃了一惊。

　　“殷公子！

　　“少总裁！”

　　“阿缜！”

　　众人跟着他靠近墓碑几步，却见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照片。

　　那样灿烂的笑、那样明亮的眼……

　　“兰兰……兰兰……”殷缜喃喃低语。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墓碑上的遗容，痴痴迷迷。照片上的笑靥栩栩如生，那是他找寻数百年的容颜。

　　兰兰……兰兰……

　　可是照片上笑容如此灿烂温暖，他的指尖却只感到那冰冷的墓碑！

　　兰兰，原来是你，原来是你……我如此费尽心力找你，你怎能死了？

　　不，不可能！我绝不允许！

　　“涵子，涵子，你别这样！”殷缜的脸色变得如此剧烈，把殷太太吓坏了，不禁万分后悔带他来这里勾起他的回忆。

　　对于母亲的忧急，殷缜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只是紧抓着墓碑，死死盯着照片上的笑靥，目光中充满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上苍为何这样残酷，我这样找她，找到她时，等待着我的，竟是这冰冷的墓碑！

　　兰兰……

　　涵子！涵子！我在这儿！我在你身边！

　　涵子！你回头看我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快回头看我！我是兰兰！我是兰兰呀！快回头看我啊！

　　殷缜霍地转头，目光四顾。

　　他大喊道：“兰兰，是你么？你在哪里？兰兰！兰兰！我找得你好苦！”

　　有一瞬间，他看到那魂牵梦萦的容颜，可一阵狂风吹来，一切渺无踪影。

　　殷缜急痛交加，大喊道：“兰兰！别走！兰兰！回来！”边喊边拼命转动着轮椅，朝那倩影消失的地方追去。几步外，是几级石阶。

　　“涵子！”殷太太恐惧地大呼。

　　“殷公子！”

　　“阿缜！”

　　诸人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轮椅疯狂转动着，跌下了台阶，一路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