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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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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照旧应当在每个季度的3号按响诺斯拉家的门铃,在嘀声后进入门内,等待狗狗的检阅,通常是一只小小的马尔济斯,我在第三次来到这里时被它允许了触碰,它很可爱,小小的一只,却严格听从指挥,每次将它抱在怀里,我都会考虑自己要养些什么的可能,但得出的结论总是:你养不了。
和狗狗告别后,我依旧会被跟随,当我提着公文包步行穿过花园,欣赏园丁的新作,进入馆内后,管家会接替他们,我和它们告别,管家带领我进入二楼诺斯拉先生的书房。虽说时间总是约好的,我偶尔也需等待片刻,进入房中,我们通常以诺斯拉先生最近的旅行为开头,之后我便向他汇报近日情况以及未来计划,根据时间,我压缩所说的话的长短,最初自然是难以把控,如今已得心应手。通常在结束前,他会为我倒上一杯酒,我则抿上一小口,仅让它濡湿我的嘴唇,哪怕这是再好的酒,我也绝不会多喝一口。
结束这番谈话后,我将要去到诺斯拉先生的女儿——妮翁·诺斯拉小姐——的寝室,我告知她所得前先报出没有消息的物件,在她高昂的情绪中守护我自身的稳定,随即转而询问她新收获的,她会热情向我展示,我要在这过程中露出礼貌笑容。敲定新的名单后,我会赶在晚餐前带着疲惫与一丝漂浮感离开,回到属于我一人的办公室,在窗外闪烁明灯中吃上一份熊猫快餐,我最喜欢的是麻婆豆腐配米饭。
诺斯拉家族是我所在的银行的客户之一,远算不上难缠,除去被诺斯拉先生叮嘱不要将在他书房里看到女人的事在妮翁面前提起以及妮翁小姐的特殊爱好,可以说没什么特别的。今日我也怀揣平淡心情照旧按下门铃,多少期待和狗狗们相见。
通过视频确认来人后,大门往两旁打开,我走入铁门,空无一物,我静待两秒,并没有小狗迎接,迟疑后我继续往前,花园依旧是上一季度的模样,纵使请人打理过,妮翁小姐的喜新厌旧很难在一朝一夕间改变。有什么不对劲,我意识到,手心有些发汗,但依旧往前走去,公文包里放着武器,最初拿到它时我时时祈祷不会派上用场,久而久之我甚至会忘记它的存在,对于管理自己艺术品投资的人,再大的首领也不会怀疑他们的忠心,毕竟和家办不同,实物通常不那么好做手脚。
我还是来到了馆内,管家依旧在此等候,我朝他点了点头,很平常地询问:“今天没有狗在。”
“啊,”他说,“馆内噪杂,它们都交由其他人领走了。”
这样一说,我就不好继续追问发生,一贯沉默无言跟着上楼,来到诺斯拉先生的书房,在那些传言,或者说事实发生后,动荡难免。
管家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声音。
我从没在诺斯拉先生的房间见到过别人,等候时会有人进进出出,像我这般一身西装的并不少见,黑框眼镜令人打量,我换成了隐形眼镜,披散的长发与刘海叫人看来乖巧,我留了最老式的发型,将头发盘紧紧在脑后,有时不免到担心发际线的程度。有些家族追求个性,做事的自由度更高,风险随之增加,我只选择期望稳定的客户,为他们追求平平无奇的收益,偶尔的冒险是因我自己想要看到,他们从来不会察觉。是的,我在利用客户的无知与傻气,也给他们带去安全。
“介绍一下,”有段时间未见,诺斯拉先生坐在桌后,背光让我看不清他的面庞,他的声音和往常一般,只对我说,“这是酷拉皮卡,以后事务由他负责,酷拉皮卡,你去和经理确认当前情况吧。”
这是我视线被允许看去的表示,所以我朝桌旁看去了——自然没有漏掉通常不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桌上的酒杯——身着西装的纤细身影朝我走来,站定在我面前,朝我伸出了手。
“你好,我是酷拉皮卡。”
我眨了眨眼睛。
显而易见,这是一个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人物,容貌清秀,拥有符合年龄的嗓音,可就我所知,诺斯拉先生从未让如此年轻男子进入馆内,他的同类人里倒是屡见不鲜,加之馆内不同寻常的情况,我几乎感到愤怒,认为他也到了一定的年纪,对女性失去兴趣,有可能真是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这豪华的馆内发生了震荡,可这与我无关,我能触碰的只有我自己的工作,我能保护的只有我自己的安全。
我伸出了手,他的手倒是不小,虽说我们身高相似,体会到被握住力度的依旧是我,而牵着他手指的锁链并未因传染到人的体温,冰冰凉凉。危机的状态大概率是消失了,我让自己从战斗状态中脱离,重新回到平和的工作中。
今天要加班了,我立刻知道。
我和酷拉皮卡在沙发上坐下了,面对面,由于不清楚他的深浅,我近乎是比寻常更加详细地讲述近日情况。在拍卖季后,市场会短暂陷入萧条,各大个人和机构卖家都在观望,现下都在清整复盘,还未到重新开张的时候。我拿出了已许久未用的记录册,循着纸张为他介绍情况,酷拉皮卡看上去听得认真,对收藏品说不上颇为了解,但不会为人们的奇怪癖好震惊,诺斯拉先生则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仿佛一点儿都不在乎这场谈话,也无所谓曾经的欲望是否得到满足,或者存在什么新的需求。
“现在都开始流行电子化,”酷拉皮卡问我,“贵行是什么情况?”
“这几年在缓慢改革,但就像人的渴望都和实物粘连,我认为纸本是不会变的习惯。”
“这些资料可否给我一份。”
“请。”
之后,酷拉皮卡起身,我也站了起来,他转向诺斯拉先生,后者摆了下手,就是有醉意的人表示他只想一个人清静清静时的那种姿势,酷拉皮卡示意我离开房间,看样子是要送我出去。我没有在工作时间喝水的习惯,但包里一直都放着,现在看来待会儿才能开张了。
“了解了很多,之后有问题我会联系你……不会打扰吧。”
“当然不会,在工作时间内就可以。”我说:“现在是要去妮翁小姐那边?”
“不,不用去了,”他拿出手机,“你的号码是多少?”
显然是前一句话更令我惊讶,但这是在友客鑫拍卖会后,我甚至没有被告知拍到了什么,并且不仅是诺斯拉家有这种情况,有超出预想的情况发生了,就和我听说的一样。
我拿出手机,和他一样的简单款式,没有多余功能,我问这凭空出现的存在:“我想你应该也清楚最近的大地震,我想知道诺斯拉家族是否受到了波及,这边也好进行一些对应。”
他的手里还拿着我做成册的报告,抬眸看了我一眼:“你的其他客户,大概不少都在出清资产。”
“……关于这点,我的看法是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所以你暂时不用动作,”酷拉皮卡扬了下册子,“我会在看完后和你联系。”
他有着超出年龄的成熟,我断定,喜怒不形于色,在这点上,我能在他身上嗅到同类人的气息,因而在他一周后踏入我办公室时,我没有感到丝毫惊讶,哪怕他在上楼之前才打了预约的电话。
他带了一个同伴,在外面等待,我不曾见过,只有他自己进了我的办公室,我拿了瓶水给他,他接了过去,说:“谢谢。”
相较在诺斯拉先生家的见面,此番我感到他散发出的氛围温和了些,他拿出厚厚一沓册子,开始了提问……不得不说,这是我在入行后第一次收到如此猛烈而密集的讯问,就像回到了学校的课堂。新人期的师傅讨厌笨问题,我总是自己查书,精简到最后几个才开口,酷拉皮卡则简直是将我当成了他的答疑机器人。
“酷拉皮卡先生,吃点儿零食吧,”我在第五个问题抛来时忍不住说,“听上去你是打算取代我成为艺术品方面的专业人士了。”
“我没有这个打算,”他没看零食,身体依旧坐得很直,“只是我的确抱有疑惑,理解了你的交易思路恐怕才能明白,不然,你要我直接问吗?”
“……请。”
“我发现比起妮翁小姐要求的藏品,你更倾向于传统的艺术品类型。”
“任何一个投顾经理都会这么认为,理由非常简单,它们更容易流通。”
“在将黑市也纳入范围的前提下也是如此?”
“……尽可能降低风险是我的策略,这点诺斯拉先生也非常清楚。”
“你是否告知他,哪怕因此损失过单件500%的收益率。”
“……”
“小姐的喜好被你放于次位,考虑到你是一般人的情况下,虽然不是不能理解,但你也很清楚,自己给出的理由远不够充分,你的风格不是远离冒险,比如这件,1986年于百世博物馆失窃的《云》,还有据说在1763年后就消失的《古神塑像》……”
这次会面他是主角,我是败者。自然,我可能是在期待有一天谁会发现,可对我百分之九十九的客户来说,金钱是他们的唯一追求,虽然对妮翁小姐不好意思,我对人体相关的藏品没有半点儿兴趣,每当我需要运送相关藏品到诺斯拉家,我都尽量远离它们,当她向我展示收藏在她仓库里的“美丽之物”时,我都想要戴上口罩隔开距离。妮翁小姐和她的父亲不同,是一位真正的藏家,却很可惜,与我这位顾问经理志趣不同,我是有非常多的机会能满足她,但我只将这些机会当成点缀,偶尔才做成功,作为一位专业人士,我没有太多进取心,因而和客户之间存在莫大屏障,我不得不承认,我只选择“没有那样懂”的人,但即使如此,我在业界依旧是翘楚,从没有过人和此刻这般,可以说是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有自己的打算。
“那么,你想要说的是什么。”我靠在椅子里,不打算为自己争辩分毫。
“为帮派做事,过于的自我会带来杀身之祸。”
“……这点还是算了吧。”我露出一个苦笑,难以想象酷拉皮卡曾杀过谁,哪怕他大概率做过:“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情报。”他说:“我在寻找一件藏品。”
这过于简单,根本不至于要到威胁的成都,我轻微地抬了下眉头:“是什么?”
“窟卢塔族的眼睛,”他说,“火红眼。”
窟卢塔族是消失的民族,听说最后的族人们隐居在某个小镇的山林里,一场屠杀让族人泯灭,他们的眼睛会改变颜色,是世界七大美色之一,异色瞳是一种病,人们追捧,窟卢塔族拥有会变色的眼睛,却没有并发症,因而在医学界中,他们的存在也被视作小小的奇迹,纵使由于他们的人数稀少,相关的研究历经多年不复存在,但有那么极小的一部分人认为窟卢塔族被称作“恶魔”,是因他们身上拥有“长生”的突破口。
“妮翁小姐也在寻找,我听说友客鑫上,诺斯拉家族拍得了……看来是出了状况。”
“在你拿到相关情报的时候,希望你只告诉我,不对包括妮翁小姐在内的其他任何人说。”酷拉皮卡说:“只要做到这点,相安无事。”
我没有傻到去问如果做不到会怎样:“我,尽量……吧,但诺斯拉先生并非我唯一的客户,可以说,他不是位置最高的那一个,我也不仅服务于帮派,所以——”
他摇了下头:“不,你会这么做的。”
只是短短一瞬,他抬起手,又垂落了。金灿灿的刘海下,跃动的红光闪烁,又立刻恢复了原状,我差点儿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你会帮我的,对吧。”酷拉皮卡说,拿出一张卡片,推到我的桌上:“这是我的个人号码。”
我没有看卡片,只盯着他,我看着他朝我点了下头,然后转身离开。
们推开了,又缓缓关上,隔着门缝,他的同伴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们在缝隙间对上视线,戴着帽子的小小身影对我弯了弯唇角。
我一直坐在椅子里,到晚餐的时刻,内心情绪翻滚,仿若陷入波云海浪。
十天后,我收到消息,同样用私人的号码拨打了电话,我必须说,这只是为了防止跟踪,并不是我生出了恻隐之心,而单纯属于工作的一部分。
那头是答录机的回复,我留下变声后的语音:“巴鲁萨岛国立大学。”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