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征程》却隐

31、（9）

　　MIT和哈佛的中国留学生联合会都马上做出了响应。第二天早上，白玉堂从以衣箱底拿出了叠得整整齐齐的国旗，又顺手抽下原本插在书架上的小幅星条旗。那是去年7月4日，他跟Torran在剑桥镇街头围观独立日大游行的时候，一个黑人小姑娘塞到他手里的。那天烟火哔哔啵啵响个不停，鼓乐声和欢呼声几乎要震破耳膜，他和Torran乐呵呵的吃着大桶大桶的爆米花，享受着麻省一年中气候最好的时节，阳光灿烂，空气清爽，眼前不停闪过的各种肤色的孩子们的笑脸。白玉堂看着手中的旗帜，满眼都是那个满头扎着密密麻麻小辫子的可爱小女孩，努力伸到他面前的小胖手臂，和在他脸颊上留下的软软亲吻，那稚嫩的童音还回荡在耳边，“Welcome to America.”

　　像是猛然惊醒，白玉堂回头，却发现Kent靠在房间门口怔怔的看着他，漂亮的眸子像是打碎了的绿宝石，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白玉堂心里一紧，深深呼吸，做出了他懂事以来唯一的一次妥协，沉默着出了门。

　　他走在中国留学生游行队伍的正中央，身边是高举的手势，口号，标语和旗帜。那些旗帜鼓荡着掠过眼前，一面又一面，像剪短的空白电影胶片。从缝隙里，白玉堂看见Kent站在街边，呆呆的看着他。MIT所在的剑桥市的街道并不多么宽广，他们离得那么近，可是他们中间隔着一片鲜红旗帜的海洋。

　　嘘声四起，跟在游行队伍后面的一些东欧留学生们很快就和街边的美国人吵了起来，不知从谁开始，准备好的星条旗一面面掏出来，张开，撕毁，焚烧。五十颗星辰被卷入火舌，化成残缺焦黑的灰烬。熊熊烈火在最大程度上刺激着神经，争吵很快上升为武斗。愤怒和激动的情绪像高烈性的传染病一样，瞬间波及了整个街区。尖叫，嘶吼，拳脚，棍棒。很快尖锐的警笛响起，人群开始四散奔逃。

　　混乱中，隐约传来Kent带着哭腔的绝望嘶喊，一声声的喊着他的名字，可是他已经无法回应。一个白人女孩被高大的南斯拉夫学生狠狠的扇了一记耳光，跌倒在地，眼看就要被汹涌的人流踩在脚下，白玉堂几乎是本能的冲了过去，刚刚拉起她，就被警察的棍棒狠狠打倒。他来不及支撑，重重的摔在地面上，随即被被警靴踩住，反剪了双手。他试图挣扎，后脑勺上立刻顶上了一只冰冷坚硬的东西。

　　白玉堂顿时浑身僵硬。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他看过太多太多的美国电影，电视剧。这一幕就是活生生的好莱坞。他甚至可以用标准的纽约音熟练的背出来后面的程序词，“你有权保持沉默。如果你不保持沉默，那么你所说的一切都能够用来在法庭作为控告你的证据。你有权在受审时请律师在一旁咨询。如果你付不起律师费的话，法庭会为你免费提供律师。你是否完全了解你的上述权利？”【注1】

　　是这样的价值观，他们可以因为国旗被烧毁而愤怒，却拒不为倾泻在别国土地上的炸弹道歉，他们强调和保护每一个本国公民的自由和权利，却把一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尊严践踏在全副武装的士兵们的脚底。

　　白玉堂和其他的几个人被押上警车，地上残留着旗帜，传单，扯破的衣服，蹬掉的鞋子，烧焦的痕迹，碎玻璃渣，大片大片的鲜血。警察局的拘留室里，焦急万分的Kent被隔在栅栏外，费劲的伸着手，轻轻抚摸白玉堂额头上的伤口。

　　白玉堂却没有看他，他垂下眼睛，无比艰难的开口，像幼年时妈妈念给他的童话，放弃了鱼尾的小人鱼在刀尖上行走，这每一个字都让他的舌头像是被最锋锐的刀片割开一样痛楚，嘴里渐渐涌起血腥苦涩的味道，“。。。也许，也许将来有一天，会有另一场星球大战。你知道的，不是乔治卢卡斯的那种，是里根的那种【注2】。。。你这么出色，你也许会参与另一个曼哈顿计划【注3】，另一个阿波罗计划【注4】，但是我不能。”

　　白玉堂轻轻说着，依然没有看他，觉得哽咽在喉咙里的鲜血似乎就要无可遏抑的涌出来，可是他知道他必须说出来，他害怕过了今天，自己就再没有了勇气，“对不起，我不能。”

　　Kent没有说话，他紧紧抓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的用力亲吻。白玉堂侧过头，没有看他，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手背上，一点一点滴落湿润温热的液体。

　　这个月19号，白玉堂被保释出来的第二天。这一天是电影和科幻爱好者们的纪念日——电影史上的史诗《星球大战》终于发布了它的前传。这是乔治卢卡斯的胜利，全新的一场星球大战。全美高校宅男们早淡忘了不久前的那一场风波，他们趋之若鹜朝圣般的涌向各个电影院。那一天，在送走了从硅谷赶来斡旋保释手续的三位结义哥哥和大嫂之后，白玉堂和Kent一起去看了在一起的最后一场电影。

　　“代表月亮消灭你！”“为了宇宙和平！”多少个躁动难眠的夜晚，十几岁的他们曾经拿着光剑对打，像小孩子一样幼稚可笑，谁都想当天行者，谁都不愿意做黑武士。

　　尽管Kent一直表示，他可以加入中国籍。可白玉堂摇摇头，他说，我不能让你去承受我不愿意承受的，哪怕你心甘情愿。Kent安静的听完，一字一顿的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依然是用中文说的，白玉堂怔了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脸，再一次笑场。

　　后来，在2001年，《卧虎藏龙》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在那一年之前，□□已经铺天盖地。不久后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针对此说了这样一句话：“中国不会成为超级大国，因为中国没有那种可以用来推进自己的权力，从而削弱我们西方国家的具有国际传染性的学说。今天中国出口的是电视机，而不是思想观念。”【注5】白玉堂在报纸上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想起了多年前他在MIT看到的日本漫画，和那时候举办过的中国电影周。

　　1999年6月末，回国处理大哥后事的白玉堂返回美国。在机场海关，他掏出深红色封皮的中国护照，在贴着美利坚合众国的签证页面上盖下印章，然后走到一直在等着他的Kent面前，像朋友一样，和他深深拥抱。【注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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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这一段，即是著名的米兰达警告（Miranda warning）

　　【注2】即反弹道导弹防御系统之战略防御计划，简称星球大战计划，源自美国总统罗纳德·里根在冷战后期（1983年3月23日）一个著名演说。该计划于1985年1月4日由美国政府立项开发，计划于1994年开始部署，于20世纪90年代宣布中止，其核心内容是以各种手段攻击敌方的外太空的外太空洲际战略导弹和航天器，以防止敌对国家对美国及其盟国发动的核打击。“星球大战计划”的出台背景是在冷战后期，由于苏联拥有比美国更强大的核攻击力量和导弹破防能力，美国害怕“核平衡”的形势被打破，需要建立有效的反导弹系统，来保证其战略核力量的生存能力和可靠的威慑能力，维持其核优势。同时，美国也是想凭借其强大的经济实力，通过太空武器竞争，把苏联的经济拖垮。

　　【注3】曼哈顿计划，Manhattan Project，美国陆军部于1942年6月开始实施的利用核裂变反应来研制原子弹的计划。该工程集中了当时西方国家(除纳粹德国外)最优秀的核科学家，动员了10万多人参加这一工程，历时3年，耗资20亿美元，于1945年7月16日成功地进行了世界上第一次核爆炸，并按计划制造出两颗实用的原子弹。

　　【注4】阿波罗计划，即阿波罗登月计划。开始于上世纪60年代，是冷战中美国为了和苏联进行太空竞赛中而实施的重大计划，目的是为了在太空探索和导弹防御方面全面超越苏联。

　　【注5】这句话一直不见英文原文，但是在中国却被诸多媒体和学者引用。最早见到是在《凤凰周刊》2006年第16期的一篇文章，用的也是据说二字。不过，撒切尔夫人确实说过中国不是超级强权这样的话。2000年7月19日撒切尔夫人在美国加州斯坦福大学Hoover Institution做了"A Time for Leadership"（领袖的时代）的演讲，有一段专门谈到了中国的崛起，其中最关键的是这一句话China will not become a superpower to match the United States - at least, not while it is held back by the dead weight of socialism（中国将不会成为一个与美国相匹敌的超级大国——至少在它依然背负着死沉的社会主义负担的时候）

　　【注6】关于大白的经历，在另外一部前传里会有详细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