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失火》迟迟栖

24、第 24 章

　　“齐老师。”

　　好在酒店的电梯感应系统很灵敏，厢门在闭合的最后一瞬间停下来，滴的一声，又缓缓打开。

　　靠在角落里低着头的alpha惊愕地抬头，看向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姜颐走进电梯，瞥了一眼齐家慕按下的电梯，确实是和自己一个楼层的。

　　他转而看向齐家慕，语气是后辈对前辈的诚恳尊敬：“齐老师，好巧啊，你也住在这里。”

　　四四方方的电梯，三面都镶嵌巨大的半身镜，微冷的顶灯环绕一圈，从上往下打在齐家慕脸上。他已经卸掉了上午厚重的妆面，完全是素颜的状态，大概因为下午休息得不错，脸色好看了很多，鼻梁和睫毛在脸上打出漂亮的光影感，原本就立体的五官却显得更深邃。

　　但仍然不太符合温柔学长的人设，确实反倒更契合男主高冷学霸的设定。

　　“......好巧。”

　　齐家慕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omega，却最终只挤出两个字。

　　“你好啊，”那位omega似乎看出齐家慕的异样，主动接过话：“你是家慕的朋友吗？”

　　姜颐说：“之前跟齐老师一起拍过几天综艺，现在又正好在一个剧组的。”

　　“哦哦，那好巧，”omega笑了笑，说：“我也正好在这里拍戏，之后有机会一起吃饭。”
　　她仍然戴着口罩，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下垂，很像两弯下弦月，温柔恬静。

　　姜颐点了点头，齐家慕始终一言不发。

　　电梯叮的一声，厢门打开，omega走出电梯，往和两人相反的方向走，在其中一间房间门口停下，朝齐家慕和姜颐招招手：“那我先回房了。下次有机会一起吃饭。”

　　齐家慕表情木木的，闻言勉强动了动嘴角，笑容僵硬：“行的。”
　　转过拐角，姜颐走到了自己房间门口，停下脚步。

　　没想到齐家慕也蓦地停下来。

　　“你住这间房？”齐家慕的脸色在走廊温柔安静的壁灯下呈现惨白的颜色，失礼地站在姜颐身后，眼神木木地落在姜颐手里拿着的房卡上。

　　“是。”姜颐点头，滴的一声，刷开房门。

　　“.......好。”齐家慕面无表情地点头，目光缓缓向上游移，顺着姜颐的手臂爬到他的脸上，眼里反射出一点尖锐的光：“你跟踪我？”

　　“......没有，”姜颐温和地笑了笑，“但是确实有话想跟齐老师谈谈。”
　　“......”齐家慕沉默良久，嘴唇紧抿，脸色难看，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恐惧的神色，随后，他僵硬地转了转眼珠，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后天晚上八点，我联系你。”
　　说完，没有等姜颐应允，自顾自转身，快步走到姜颐斜对面的房间，电子门锁发出滴的一声清脆的开锁声，齐家慕推门进去，大半个身子掩住门缝，低头飞快地关了门，像是生怕姜颐看到房里的内容。

　　姜颐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酒店的隔音做得很好，从齐家慕的房间里没有传出任何怪异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仍然是齐家慕的戏，姜颐到片场的时候才八点多，齐家慕竟然破天荒地来得早，甚至连妆都画好了，半躺在休息椅上，手里拿着剧本。

　　十二月的季节，h市的光景已然有冬的韵脚，早晚的气温很低，空气透明稀薄，冷风吊得呜呜响。但今天的天气不似往常，西南方向的天空沉沉黑了一片，且稠密的黑云随风不断朝前推移，短短半小时，肉眼可见近了很多。

　　姜颐打开手机看了天气预报，气象资讯显示一个小时之后有雨。

　　郑导姗姗来迟，掐灭手上的烟，扫了一圈片场已经就位人人员，目光定位在人群中齐家慕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朝齐家慕打了个招呼：“家慕，今天来的早。”
　　齐家慕笑了笑，放下剧本说：“应该的，早点过来看看剧本。”
　　“嗯，”郑导随手拿起桌上的剧本翻了翻，点点头，“今天的戏难度不小，你先提前熟悉熟悉。”
　　齐家慕温和地点头，再次拿起剧本。

　　等了大约半小时，片场的人员基本都来齐了。郑导站在摄影棚的边缘，两根手指夹着烟，往天上看，烟雾顺着刮过来的冷风瞬间飘散。

　　“郑导，”齐家慕放下剧本，从躺椅上起身，顺着郑导的目光朝天上看：“人都来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开始？”
　　“换一换，”郑导随手将烟头掷在地上，踩上去，用鞋底碾灭，看着力道不小，他瞥了眼齐家慕，没等他作任何回答，顺手拿过桌上搁着的喇叭，目光朝周围扫了一圈，用高音喇叭喊：“注意注意，今天上午改拍大结局雨里那场！”

　　姜颐望了望天色，浓密的黑云在短短半小时内猖獗地扩张势力范围，已然遮盖了半个天空，暴雨将至。

　　h市气候干燥，秋冬季节尤甚，难得有这样的大雨，之后想要再找机会大概就要碰运气了。姜颐将剧本迅速翻到最后一页，飞快地浏览熟悉剧情，余光瞥见郑导和齐家慕还站在摄影棚檐下，齐齐地朝天上望。

　　听到郑导的安排，剧组迅速忙了起来，调整布景和道具，尽量抢在大雨来临之前布置得当。

　　齐家慕却伫在原地没有动。从姜颐的角度，能看到齐家慕的半张侧脸。

　　他的妆容似乎比往常更厚一点，肤色惨白，为了符合人设，化妆师给他挑了一支浅色的口红，眉眼走向也更温和，然而这样的妆容却愈发显得憔悴落寞，垂着眼，像是随时都要睡过去。

　　“郑导，”姜颐坐得离他们不远，能够听到齐家慕的声音低下去：“今天能不拍这场么？”
　　“嗯？”郑导不解地瞥他一眼，“怎么了？有什么困难？”

　　“......没有，但是......”齐家慕低下头，嗫嚅着没能说出口。

　　“......没困难就坚持一下，”郑导说，“难得有这么一场大雨，坚持一下。”郑导亲昵地拍了拍齐家慕的肩膀表示鼓励。

　　“......”齐家慕还想再说什么。郑导摆摆手制止他，转身指导后面的工作人员将摄影机的位置调整得再高一点。

　　十分钟之后，整个天都暗下来，黑云将天空压得低垂，摇摇欲坠。

　　大雨瓢泼而下。

　　豆大的雨点子打在地面，溅起半米高的水花，打在摄影棚顶，发出劈里啪啦的爆响。

　　“行了，就位吧。”郑导扫了几位主演一眼。

　　临近大结局的这一场戏其实难度系数并不大，男女主角在雨中争吵，姜颐饰演的男三维护女主，被男主打伤进了医院，去医院的路上发生车祸，姜颐死亡，女主最终远走高飞。

　　姜颐放下剧本，脱掉外套，周欣走上前接过外套，递上保温杯：“泡了姜茶。”

　　“谢谢欣姐。”姜颐接过来，低头抿了一口，然后走入雨中。

　　短短一分钟，他就已经浑身湿透，回头朝摄影棚下看了一眼，齐家慕还站在棚里，面色犹豫，他身边的那位beta，比他身量矮一点，手里拿着粉饼和粉扑，边往他的脖子上补妆边跟他说着什么。

　　“家慕，”郑导抹了把脸催促道：“上吧。”

　　听到郑导喊他，齐家慕又低头，和beta化妆师低声说了点什么，化妆师点点头，齐家慕这才迟疑地走进雨里。

　　泼天大雨，雨水顺着头和脸不断地往下流，浑身没有一处是干的，水流进眼睛里，模糊了视野，冰冷冷地渗进毛孔。

　　陶青青声嘶力竭地念着台词，却几乎湮没在哗哗雨声中。齐家慕的状态仍然不好，神情木木的，完全没什么情绪爆发力，好在在这种瓢泼大雨的天气里，脸上的微表情被雨水掩饰了大半，只要大情绪和台词不出差错，郑导也没有喊停。

　　姜颐饰演的男三眼见女主被男主误会，作为女主一直以来的发小，出言争辩维护女主，却被男主一脚踢倒在地。

　　接下来的一幕就是齐家慕当胸给姜颐一脚的片段。

　　郑导朝几人摆手，姜颐从雨水中走进摄影棚里，周欣立刻将毛巾裹上他的肩膀，递上保温杯。

　　“家慕，”郑导看向齐家慕，“等会儿踢的时候注意角度，往胸上踢，小心点，收着点儿力，别真踢到。”
　　又看向姜颐：“你可以吗，姜颐？不行的话就上替身。”

　　姜颐脸色白得骇人，一时间没张开嘴，点了点头。

　　“好，”郑导挥挥手，“注意安全，来，继续吧。”
　　重新走进雨中，刚刚靠毛巾和热姜汤积蓄的一点热量瞬间被雨水浇灭，十二月的雨水冰冷地顺着毛孔和血管蔓延周身，之前因为车祸做过手术的肋骨隐隐作痛。

　　姜颐扶着陶青青饰演的女主，几乎力竭，面容狰狞地嘶吼：“为了你她背叛家人，被扫地出门，被朋友孤立，被所有人看不起，现在又是因为你，她连书都念不下去了！对你来说不值一提的学历，是她唯一可以拥有的东西！你已经毁了她的过去，现在又要毁了她的未来吗！”

　　声音极具穿透力，在冷冷的雨天，仿佛一支从远方射来的羽箭，重重扎入雨水横流的泥土中。

　　以至于齐家慕在听完姜颐的台词后，有片刻的愣神。

　　“停，”郑导快速叫停，“家慕，回神，”随后看向姜颐：“姜颐，再来一遍。”

　　姜颐没什么表情地点头，陶青青饰演的女主因为家庭变故和永无止境的争吵、误解，早已心力交瘁，闭着眼睛，漂亮的脸流露出苍白而死气沉沉的气质，倚靠在姜颐身上，一言不发。

　　再次念完台词，这一次齐家慕没再走神，在姜颐几乎还没来得及反应的一瞬间，抬脚当胸踹上来。

　　实实在在的一脚。

　　纷杂的雨水掩盖了杂音，堵塞了耳道，鼓膜震荡，从远处似乎传来轰隆作响的雷声，姜颐仰面摔倒在地，砰的一声巨响，后背重重撞击地面。

　　“姜颐！”周欣的声音。

　　“等等——”

　　“姜颐——”原本倚靠着姜颐的陶青青噗通一声摔跪在地上，脸上的惊惧神色不似作假，“你还好吗？”
　　她甚至喊错了名字，喊的是姜颐。

　　“我没事——”姜颐强撑着支起上半身，嘴角扯起一点笑容，偏过头，朝着地面咳嗽了两声，然后看向呆立在原地的齐家慕。

　　被嗓子眼里的血腥味呛得难受，念出口的台词也有些含糊：“她对不起任何人，但她没有对不起你——”

　　“——”齐家慕双手握拳垂在身侧，半睁着嘴，有雨水顺着口角流进嘴里也丝毫没有反应，目光呆滞地看着姜颐，漂亮的面容被雨水打湿模糊，如同被水打湿的画卷，失去原本的鲜艳色泽。

　　“停一下，”郑导再次喊停，“家慕，接台词。”

　　齐家慕像是猛地被人拍了一巴掌，堪堪回过神。

　　一场戏磕磕巴巴地分为几个镜头拍完，郑导说结束的瞬间周欣从人群中窜出来，利索地给姜颐披上毛巾外套，把保温杯塞进姜颐手里。

　　“我没事欣姐，”姜颐在椅子上坐下，捧着保温杯小口小口地喝水，安慰看上去愤怒异常的beta，“真没事儿。”

　　周欣没看他，转身去跟导演说了什么，说完之后，迅速地回来，不声不响地收拾完东西，这才看向姜颐：“走吧，回酒店，今天休息。”

　　“......”姜颐盖上杯盖，说：“我要不还是留在这儿吧，多看看也好。”下午还有齐家慕的戏，他想留在片场。

　　“得回去的。”周欣接过他手里的保温杯，语气听上去有些冷。

　　“好，”姜颐说，“稍微等等。”

　　他起身朝周围看了一圈，没见到齐家慕的身影。齐家慕有专门的休息室，姜颐料想应该他应该是回化妆室了。

　　“欣姐，稍微等我一下。”

　　姜颐脱掉外套，朝休息室的方向走过去，走到休息室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传出的说话声。

　　“......不明显吧？”是齐家慕的声音。

　　姜颐顿住脚步，站在休息室的门外，抬起手，暂时保持敲门的姿态。

　　“还好，”是女性的声音，姜颐回想了一遍，没听错的话，是跟在齐家慕身边的那位beta化妆师的声音，“有一点点，幸好拍的快，不然可能就要露出来了，这个粉底不是很防水，我明天换个防水的。”

　　“行了，”齐家慕说，“之后应该不会有淋雨的戏了。”

　　随后休息室里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窸窸窣窣的一阵儿，没等姜颐敲门，休息室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

　　看到门外站着的姜颐，齐家慕的脸色瞬间难看了不少，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脖子，反应过来之后又欲盖弥彰地放下手，重新抬起手，作出挠痒的动作摸了摸下巴，语调冰冷道：“有什么事吗？”

　　“齐老师，”姜颐说，“还没有跟你加个联系方式。”

　　“我会联系你的。”齐家慕没头没尾地抛下一句，转身砰的一声拉上化妆室的门，脚步匆匆地迅速离开。

　　口袋里的手机叮的一声，姜颐低下头摸出手机，备注为w的联系人弹出一条即时消息：[ 天气预报有大雨。]

　　好生硬的关心，好冷漠的口气。但比起闻洵之之前的说话方式，攻击性已经减弱了不少。

　　姜颐将手机放回口袋里，低头瞥了一眼完全湿透的衣服和裤子，不着边际地想。

　　手机又叮了一声。

　　手机屏幕亮起，w联系人的讯息再次弹窗：[ 别死外面。]

　　......一如既往的难听。

　　虽然刻板印象不可取，但其实真的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