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失火》迟迟栖

21、第 21 章

　　闻洵之在节目组的其他嘉宾回来之前就走了。

　　姜颐看了眼天气预报，大雨要持续整整两天，有些担心：“不等雨停了再走吗？”

　　“学校有事，”闻洵之已经换上了昨天晚上穿着的那件冲锋衣，头发有点乱，拎着行李箱站在门口，像假期游行的大学生。

　　“好，”姜颐点头，将伞递给他：“注意安全，要不我陪你走下去？”从这里下山没有车，需要走一小段路才能到停车场，雨天路滑，一个人走山路不太安全。

　　“不用，”闻洵之接过伞，没有客套的意思，瞥他一眼：“进去吧。别死外面。”
　　费劲巴拉从肃南坐飞机又转车跑到山坳坳里看他一眼，睡了一夜又坐车再转飞机飞回肃南，只为了确认他还活着，顺便嘲讽他两句。

　　闻洵之真是个好人。

　　姜颐回了屋，一直等到天黑，节目的其他嘉宾才回来，走在最前面的陈嘉脸色却不太好看。

　　“陈嘉姐，”姜颐说，“怎么了？”
　　陈嘉看他一眼，叹气说：“家慕受伤了，送医院了。”

　　后面的人也陆陆续续地回来，确实没有齐家慕的身影，大家看上去都有些颓丧。

　　“怎么回事？”姜颐问。

　　“他不是昨天脚崴了么，”陈嘉皱了皱眉，“做游戏的时候导演本来想让他休息，家慕说也想试试，结果又摔了，二次伤害，直接送医院了。”
　　挂在门上的风铃叮铃铃地响起，导演跟在最后走进来，脸色发灰，嘴里叼着烟，头发被雨水打湿，往下滴水。

　　“那现在怎么办？”姜颐问。

　　“在协调了，”陈嘉压低声音，“齐家慕那边好像也不打算追究节目组的责任，毕竟导演都说了让他休息，是他非要上的。应该问题不大。”

　　姜颐点头，没发表意见。一行人在沉闷的氛围中做了饭，为了节目效果，还不得不尽量地展现笑脸。

　　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事情终于有了定论。齐家慕因为受伤退出了拍摄，但不影响接下来其他人的节目拍摄。

　　导演一整天都面带喜色，连带着整个摄制组都喜气洋洋的。

　　姜颐却愈发沉默了。会是巧合吗。那天下午在山上，齐家慕流露出惊疑不安的情绪，紧接着就在第二天的录制中逞强再次扭伤了脚，顺理成章地退出了节目，没有给姜颐任何返佣时间。

　　好在这一季的嘉宾大部分都是上一季的老成员，聊天的话题多得数不清，气氛一直很活跃，作为一个新的不能再新的素人，八卦、作品、人生感悟，姜颐本来也插不上嘴，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

　　只有那位和姜颐同为新人的女性alpha，话少之又少，但似乎对他很关注，姜颐几次不经意地回头，都正好对上她的视线，被姜颐发现之后也似乎毫无情绪波澜，只是静默地看向别处。

　　拍摄持续了两个星期，姜颐基本每隔两天都会和闻允熙打电话，但没有再在镜头里看到闻洵之。

　　“哥哥回学校去了，”闻允熙捧着平板，怏怏不乐，“他这些天好忙，都没怎么回来过。”

　　姜颐这才想起，闻洵之才大三。

　　“你怎么还没去学校？”姜颐隔着屏幕拍拍小孩的脑袋。

　　“我身体不好，”闻允熙撅嘴，“爸爸和哥哥说在家也能上学的，不用去学校。姜老师，一个人在家好无聊，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很快。”
　　两周之后，第二季《桃花源记》顺利杀青。

　　杀青的这天晚上姜颐收到了好几束花，大部分都是其他几位嘉宾互送的，其中有两束却很特别。

　　秦茉捧着一大束红玫瑰凑过来：“嗯？谁送了你两束一模一样的花？”
　　姜颐笑了笑：“可能是花店送重了，我等会儿看看。”
　　两束几乎完全相同的花，以浅粉色的重瓣百合作为主花，连色纸都选择了色调相近的水蓝色，连掩映在花材中的两张祝福卡片上写的祝福语，也一模一样：杀青快乐。

　　如果不细看，大概真的会以为是同一家花店送重了。

　　但是祝福语的字迹却截然不同，一张端正秀丽，像高中时候老师要求临摹的字帖；另一张，一笔流畅逶迤的行书，笔势遒劲，流水行云。

　　姜颐点开在消息栏逐渐沉底的那个头像，发了条消息：[花收到了，谢谢。]

　　周瑾程很快回复：[ 杀青快乐。需要帮忙随时联系。]

　　至于另外那束花，姜颐到现在还没加上联系方式，只好下次见面再谢。

　　回肃南的这天也是雨天，姜颐从机场出来，打车直接回了闻家。

　　庭院里的垂枝樱终于在漫长的雨季即将结束之际谢幕，光裸的枝干在蒙灰的雨天犹如老人枯瘦的手臂，狰狞黯淡。

　　姜颐拎着行李，还没进门，听见闻允熙急急忙忙的喊声：“姜老师，是姜老师回来了吗？”

　　打开门的一瞬间，闻允熙扑进姜颐怀里，抱着他的大腿，抬起头：“姜老师，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跟在闻允熙身后的两位保姆贴心地从姜颐怀里接过行李。姜颐弯腰抱他：“刚刚下飞机就过来看你了，有没有好好上课？”
　　“怎么跟我哥哥一样？”闻允熙撇撇嘴，抱着姜颐的脖子，“一见面就问这个？”
　　“因为你现在是上学的年纪，”姜颐抱着闻允熙坐到沙发上，“长大了就没人问了。”
　　姜颐环顾一圈，没有看到闻洵之，问道：“哥哥去学校了吗？”

　　“对的，”闻允熙点头，“他好忙这几天，都没怎么回来过。”

　　原本以为闻允熙的话里有夸张的成分，没想到一直到吃过晚饭，也没见闻讯之的踪影。

　　姜颐给闻允熙念完故事，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一位beta保姆走过来：“姜老师，我带小熙去睡觉吧。”
　　大概是因为这些天闻洵之回来得太晚，原本做好晚饭打扫卫生之后就离开的保姆，到现在还没有走。

　　保姆解释道：“哄小少爷睡着了我就先走了，闻少爷不太喜欢家里有人留宿。”
　　闻允熙却抱着姜颐不肯撒手：“姜老师，你陪我睡吧，我都好多天没看见哥哥了。”
　　姜颐朝保姆点头：“你先走吧，今天我照顾他睡觉吧。”
　　哄允熙睡着之后姜颐又等了一会儿，别墅楼悄无声息的静默，一直到凌晨一点，也没见闻洵之回来。

　　闻允熙却好像有点不舒服。姜颐摸了摸他的额头，有点发烧。

　　他在家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医药箱，回房间摸到闻允熙的额头，却愈发烫得厉害。

　　姜颐想了想，拿着闻允熙的平板给闻洵之拨过去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起来了：“喂，允熙？”

　　是闻洵之的声音，姜颐说：“是我，姜颐——先别挂。”

　　那边停顿了几秒，说：“没挂。什么事？”
　　“你现在有空吗？”姜颐摸着闻允熙的额头，感觉手心有些发汗，“允熙有点发烧，家里有药吗？还是带去医院？”
　　静了两秒，闻洵之说：“在家等着，马上回来。”

　　大概等了二十分钟，门口传来汽车的声音，姜颐从衣柜里取了一件羊绒大衣给闻允熙裹上，抱着小孩坐进车里。

　　到了医院，从姜颐怀里接过睡着的小孩递给护士的时候，闻洵之脸色发灰，唇线紧抿，看上去很不好。

　　几名护士训练有素地接过闻允熙，迅速带去检查室。

　　“你还好吗？”姜颐侧过脸，有点不解地看向闻洵之。只是发烧而已，虽然他也心疼小孩，但闻洵之的脸色应该不至于这么难看。

　　意料之中的沉默，姜颐只好噤声。

　　有护士走过来：“家属，去办一下住院手续。”
　　闻允熙还在检查室，姜颐连忙站起来对闻洵之说：“你在这里等，我去办手续吧。”
　　闻洵之沉默地点头。

　　“护士，”姜颐跟在脚步飞快的护士身后，问：“病人不严重吧？”

　　“你不是病人家属吗？”护士瞥他一眼，“感冒发烧对普通人当然不严重。但是病人有先心。你不知道吗？”

　　一直到姜颐办理完住院手续、从护士手里接过住院卡和病历本，仍然有些发懵。

　　他低头翻开病历本，厚厚的一本写的满满当当，几乎每隔十天半个月，闻允熙就会做一次全面体检，而且近半个月以来，情况似乎有恶化的趋势。

　　姜颐沉默地回到检查室外，闻洵之靠墙坐着，闭着眼睛仰面朝天，一身正装，胸前别着一支银光闪烁的胸针，大概是从某场会议上中途跑出来的，因为淋了雨的缘故，头顶和额前的头发都湿了，原本梳得妥帖的发型潦草凌乱地散在前额。

　　护士推着推车从走廊上匆匆穿过，闻洵之听脚步声，蓦地睁开眼，朝姜颐的方向看过来，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休息了，靠近眼尾的眼白有血丝蔓延。

　　姜颐没说话，安静地在闻洵之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检查很快结束，闻允熙躺在宽宽大大的病床上被推出来，因为发烧的缘故，脸颊呈现出不健康的红润。

　　护士将闻允熙推回病房，叮嘱了两句匆匆离开。大约过了十分钟，主治医生拿着检查结果出现在病房。

　　“乔医生，”闻洵之从陪护椅上站起来。

　　“闻少爷，”乔医生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低头翻阅检查报告，沉吟片刻，表情松弛了一点：“还好的。问题不大。”

　　姜颐悬了一整晚的心终于放下。

　　“稍微注意点，”乔医生边查看监护仪的面板数据边说：“别再着凉了。”

　　“好。”闻洵之替小孩掖好被角，“谢谢。”
　　有护士走进来，给闻允熙打了一针，昏睡的小孩哼唧了几声，没睁开眼，又睡过去。

　　姜颐倒了杯热水，递给闻洵之：“你还好吗？”

　　闻洵之没抬头，接过水杯：“谢谢。”

　　雨下得大了一点，照时节来看已接近尾声的雨季如同缠绵不绝的慢性病，不肯痊愈，这么多天以来，肃南的天色始终灰蒙蒙的。

　　“之前已经好一些了，”沉默了一整个晚上的闻洵之终于有了一点交谈的姿态，抬了抬眼，说：“是我的问题。”

　　“......”姜颐不知道如何安慰，任何语言在病痛面前都显得苍白贫乏。

　　“还好的，”他只能不咸不淡地安慰，“已经没事了。”
　　“谢谢。”闻洵之说。

　　“......”姜颐怔了怔，虽然病房里只有两个人，仍然有点惊讶，闻洵之是在对他说谢谢。

　　“应该的，”姜颐诚恳道，“比起你帮我的那些，不算什么。而且，允熙很可爱。”
　　“回去休息吧，”闻洵之站起身，将搭在床尾的那件羊绒大衣递给姜颐，“我留在医院。”

　　“......你看上去更需要休息，”姜颐接过大衣，却站着没有走。

　　病房门吱呀一声，乔医生拿着剩余的检查报告走进来，再次查看了一下闻允熙的状态，确认没什么大碍后说：“闻少爷，允熙没什么事，今晚我值班。你回去休息吧。”

　　他看向姜颐：“您是闻少爷的朋友？”
　　姜颐连忙答：“我是闻允熙的家庭教师，我留在这里照顾小孩吧。”

　　“行的，”乔医生点头，“闻少爷，你也没好全，还是小心点，注意休息。有什么不适随时复查。”

　　乔医生把剩余的几张报告搁在床头，很快离开了。

　　闻洵之坐在陪护椅上，没有要走的意思。

　　“闻少爷，”姜颐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说：“医生说——”
　　“少打听，”闻洵之蓦地站起身，没有等姜颐说完，转身走到墙角的饮水机旁边，弯腰接了杯热水，没什么表情地递给姜颐，“多喝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