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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严冬春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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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尾巴,天渐渐转凉,陈星桴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起了个大早,自己转着轮椅跑上跑下地办了出院,沈刃拎着晚饭走进病房时看到的就是阳光下收拾好行李朝他浅笑的陈星桴,他的膝头放着破旧的背包,黄白的的花瓣从敞开的包口微微探头,像是在给沈刃打招呼。
沈刃只是愣了几秒就抬步走向陈星桴,语气平淡仿佛只是普通的一天里他们普通的交谈“先完吃饭再走吧”,陈星桴点点头自己接过饭盒细嚼慢咽地吃。
沈刃盯着陈星桴阳光直射下微翘的发尾,嘴唇颤抖“为什么坚持要走?”
陈星桴闻言微顿,沉思两秒他突然轻笑出声,眼睛还是眯成两条缝,脸颊微微鼓起来,莫名让沈刃想起树丛间忙碌穿梭,预备过冬的松鼠。
沈刃的眼睛依旧看不出情绪,语气呢喃连他自己都仿若未觉
“一只坐轮椅的小松鼠可以屯够过冬的粮食吗”
“……或许小松鼠从未期望过活到冬天”
陈星桴的话像一记闷雷,沈刃如梦初醒间只顾仓皇低头,陈星桴吃饭的动作还是慢条斯理,沈刃脑海里一切的波澜壮阔在寂静的病房里只是一个哑炮,除了自己,没人知道他就在刚刚经历过怎样的惊心动魄。
陈星桴吃完饭自己收拾好餐具装进脚边的大箱子里,语气那么活泼像盛夏
“沈刃,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活这么久吗?”
沈刃哑然,他意识到陈星桴的问题有更深层的含义,而他面对这种问题一如既往地像个白痴。
“因为爱”
陈星桴好像并不期望沈刃的回答,他并未等待沈刃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盯着病房的白墙自问自答
“不是因为得到爱,而是因为付出爱”。
沈刃转瞬明白了这只是在雪白的囚笼里,长出翅膀的陈星桴对踽踽独行的陈星桴最后一场倾诉。
他点点头站起身绕到陈星桴身后推着他往外走,这个少年刚刚告诉他,凌驾于所有特效药和昂贵器材上的,爱才是他活下去的良药。
而“带他走”是沈刃给予陈星桴的报酬——带领他窥探爱的报酬。
傍晚医院外阳光熹微,陈星桴的轮椅微微起伏掠过医院大门前的减速带时他突然笑了,先是微笑,然后似是绷不住了咧开嘴笑出了声,这个笑似乎不太一样,陈星桴的眼睛大大地睁着没有眯起来,沈刃突然意识到,在此之前他见到的陈星桴所有笑从未有一次似这次般真心实意。
陈星桴是一只将死的蟪蛄,在夏末突然接受了命运的馈赠,他将跳过秋冬,直接进入原本一生无法企及的春。
沈刃又跑了一趟把陈星桴剩余的行李全搬回了车上,带着陈星桴直奔店里。
他把陈星桴留在车里,自己一言不发跑进去,一股脑地拿了一堆日用品,陈星桴看着沈刃的身影一阵心惊胆战,以为沈刃拉着他跑去抢劫了,前台微胖的店员神色惊恐,紧紧尾随在沈刃身后但也没有阻拦,陈星桴腿脚不便,困在车上也没办法阻拦,干脆心一横闭着眼睛靠着靠背养神,反正也活不久了,最后一段日子当一段时间的亡命徒也挺刺激。
沈刃回车上时陈星桴正闭着眼睛坐立难安,他把东西放好,陈星桴睁开眼睛转过身够着看袋子里的东西,除了日用品就是一堆速食。
沈刃听着陈星桴唉声叹气面露不解,他手放在转向灯拨杆上问陈星桴:“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陈星桴转过头一下靠坐在椅背上,脑袋没控制好力度咚一声撞在靠枕上,眼冒金星,他哎呦一声语气哀怨“你说你抢劫一回不弄点值钱的,整这老些破烂儿干啥”。
沈刃正伸手要帮陈星桴揉脑袋,闻言把拨杆上的手放回方向盘上,目视前方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笑。
陈星桴语气不忿抱着手臂嚷嚷“我说的不对吗!本来就是嘛”
黑色的帕萨特七拐八拐进了沈刃家的小区,路面颠簸,没扣上的后备箱盖一下下砸在陈星桴的轮椅上,声音像硕大的雨滴砸在地上。
沈刃把轮椅摆好去副驾驶背着陈星桴下车,动作有条不紊还不忘调笑一番“我抢劫去自己的店是不是太亏了点”
陈星桴才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有多么离谱,两个耳朵瞬间红透,你你我我的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沈刃不插话,默默推着他进电梯按了顶层按钮。
“我们要去你家吗?”陈星桴正盯着电梯屏幕上的数字不断往上跳。
“嗯”沈刃一如既往的冷静“你需要一个监护人”
陈星桴脸颊微红“监护人”三个字不知道为什么让他手脚有些发麻,下意识地就要开口拒绝,“其实我去住妈妈租的房子就好,租期应该还有很久……”陈星桴自顾自地说,一抬头看到沈刃正面色不悦地看着他,陈星桴又讪讪地闭上嘴,电梯门叮一声打开,陈星桴任凭沈刃把自己推进了沈刃的家。
这里的楼房已经有20年了,墙体破旧道路也坑坑洼洼,但沈刃家又是一番新景象,装修是极简风以黑白灰为主,但能看出花了心思,房间打扫的很干净隐隐有一股薰衣草的香味,片刻后陈星桴知道了香味的来源。
沈刃推着陈星桴拐进最里面的房间,这里不大任何多余的装饰都没有,只有床边的窗台上摆着大大小小的好多盆薰衣草,沈刃见陈星桴盯着薰衣草看,把陈星桴抱上床解释道:“我睡眠不太好,听人说薰衣草助眠就摆了一盆”
他退回客厅,在所有日用品旁边都摆上新的一份
“结果摆一盆感觉没用就又摆一盆,摆着摆着就这么一堆了”
陈星桴靠坐床头笑得很开心,沈刃身影忙碌,路过卧室门口时突然不自觉停下脚步,陈星桴手里正摆弄着最小的一盆薰衣草,他纤白的手轻抚在深紫色细小的花瓣上,带起沈刃唇边一阵细小的电流,正愣神间,陈星桴拉过床侧的背包小心翼翼地翻出一捧野茉莉递给沈刃“能帮我给它们找个花瓶吗?”
陈星桴就这样住在了沈刃家里,他住卧室,沈刃睡沙发,其实看这套房子的格局应该不会只有一间卧室,但沈刃没有表示,陈星桴也没有提,房子里有一间房间紧闭着门,陈星桴猜测那应该就是第二间卧室,沈刃从没有限制过陈星桴进那间房间,但陈星桴从没有进去过,甚至连好奇都没有。
沈刃在家的时候能不开火尽量不开火,对吃的也没有讲究,总是从店里一箱一箱地拿方便食品续命,陈星桴在看到空荡荡的冰箱和一柜子的速食时满眼不可置信,嘴上啧啧啧的不停闹动静,终于在连续吃完三天小孙打包送来的热量炸弹之后,陈星桴自告奋勇地跑去菜市场买了一堆菜,那天晚上沈刃默默吃完了一碗像粥一样,米粒还夹生的米饭,一盘不知道为什么微微泛苦的鸡翅,又在饭后见识了一个生得像刚刚种下地的西瓜。
那天之后沈刃每月给小孙加了2000工资,让小孙早中晚到沈刃家里按陈星桴想吃的饭做,吃完再给沈刃打包到店里,偶尔小孙有事,沈刃就会亲自下厨做些简单健康的菜给陈星桴吃,他手艺一般,但陈星桴吃得津津有味,偶尔吃得开心了还摇头晃脑地哼两句歌再接着吃,久而久之晚饭就被沈刃承包了,小孙只用每天做两顿饭,2000块简直像白拿,在店里每天把沈刃供奉地像活爹一般。
陈星桴坐着轮椅行动不便,在医院还好,进到家里难免有些家具阻碍他活动,时间长了沈刃家易碎的东西所剩无几,沈刃总是无奈地把陈星桴推到空地,自己踩着拖鞋踮着脚尖检查还有没有没收起来的碎玻璃渣。
陈星桴也尴尬,这些都是他是想帮沈刃做些家务才打碎的,他怕挨骂又觉得自己挨骂也是“罪有应得”,于是总是皱着小鼻子坐在轮椅上,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沈刃说:“我快要死啦”,祈求沈刃能心软,不要生他的气。
沈刃闻言脸上也总是没什么反应,手上动作不停“是啊,你要死啦,晚饭想吃什么?”
陈星桴也不回答,只是盯着沈刃踮起的脚尖小声地说:“好像在跳芭蕾啊”。
这种次数多了,一来二去地陈星桴越发觉得自己没用,饭做不好,家务也做不好,是沈刃的拖累,每天在家里东抠抠西摸摸,总想找点能帮沈刃做的事,沈刃见了以为是陈星桴闷在家里无聊,于是挑了一个周末在自己家装了一个投影仪,配了一对不便宜的音响,一套设备在沈刃极简风的家里极度突兀,沈刃给陈星桴下载好了各种电影电视剧,又照着陈星桴以前爱看的书的类型给陈星桴买了一书柜的书回来,后来听小孙提到游戏,沈刃又往家里装了一堆游戏机,不论评分地又一股脑买了一堆游戏。
两个人当晚对着投屏懵懵懂懂地鼓捣游戏,晕头转向地玩了一局马里奥赛车,沈刃感受不到任何兴味,陈星桴看起来也不算很开心,但沈刃却在寂静的空气里感受到了诡异的安心,浓郁的薰衣草气味前所未有地飘到沈刃的鼻尖,他细细嗅闻发觉是陈星桴身上的气味,他的情绪此刻令人费解的高昂,这让他有些疑惑又有些不适,脑海里一道声音反复响起“沈刃,这种情绪这不需要修正,这只是久违的开心”
陈星桴放下手上的游戏手柄,眼睛里映着马里奥鲜艳的颜色,像糅杂成一团的彩虹,他抬起头指着门口道“你还记得那张纸吗?”
沈刃顺着陈星桴的手往门边贴着的纸上看“带我走”和“一起吃饭”前面各自大大地画着一个勾,他看得出神,不自觉地往门边走,试图看的更仔细一些。
陈星桴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我尽量活到圣诞节,陪我做完上面的事情我就告诉你……爱是什么”
他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冷静,沈刃在晚间昏黄的光线里闭上眼,陈星桴关上投影仪,房间彻底黑了下来,沈刃眼前一片猩红,他以为是鲜血,睁眼却在深夜看到了刺目的阳光,陈星桴坐在不远处眯着眼睛朝他笑,沈刃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慌。
阳光太刺目了,即使是沈刃,直视久了也控制不住要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