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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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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电闪雷鸣,狂风骤雨。
“啊啊啊……有鬼啊,他们要来索我的命!”
紫电照亮一张惨白的脸,床上的人指着未关的窗,浑身上下抖如筛糠。一双瘦得皮包骨头的手死死拽着被角,仿佛手上拿的不是被褥,是能助他脱离苦海的救命稻草。
安慰他的妇人虽穿着朴素的粗布麻衣,依旧难掩从内里散发出的端庄优雅。妇人轻抹眼泪,看着形容枯槁的儿子,忧心忡忡的脸庞又憔悴了几分。
妇人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窗子,黑压压一片的是树枝,雨水的冲刷迫使它摇摇晃晃,哪里有什么人影。
她一边抚慰儿子,一边命家中仅剩的一个丫鬟关上窗。
窗子发出的吱呀呀摩擦声,亦让床上的人草木皆兵,差点从床上掉下去。
“孩子,别怕,娘在这儿。”妇人轻轻拍打着儿子的背。母亲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能驱散一切未知的恐惧。
“可是,娘,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儿子依然是惊恐未定,双眼圆睁,好似真的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妇人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儿子的手。“孩子别怕,你看到的只是槐树的影子,没什么好怕的。有娘在,娘会保护好你的,绝不让你受到分毫伤害。”
“槐树?院里有槐树?”
“你忘了?院里有棵老槐树,我们搬来时就在了,正对着窗子。”
“槐树槐树槐树……”床上的人不断呢喃着这两个字,神色渐渐平静下来,虽然仍心有余悸,但母亲的安慰让他尝到了一丝安心的味道。
见人终于睡去,妇人嘱托了几句丫鬟,便离开了卧房。
屋外,雨势渐弱,妇人立在门口,撑着油纸伞,久久未动。夜与雨模糊了一切,偶尔会在惊雷恐吓下闪现银白的水花。
这座宅院已经荒废多年,荒草萋萋,破败不堪。自她失势后搬来此处,往日的达官贵人,知心好友悉数避之不及。然而,在这个雨夜,宅院里却罕见地来了客人。
不知何时,院中来了个黑衣人,就站在妇人之子方才指过的窗边。也许是在妇人出门后,也许是在妇人之子惊呼前,也许来的时间,更早。
他全身上下都是黑的,唯独银白的剑亮着凌冽的光。冰冷刺骨雨水冲刷着他的夜行衣,他却无知无觉一般,浑不在意。眼睛都没眨一下,如履平地,飞至妇人面前。“受人之托,送太后娘娘一程。”
杀手细长的眼眸,泛着冰冷杀意,覆有薄茧的手指悄然握紧手中的剑。顺着他衣角滑落的雨滴,嘀嗒嘀嗒,恍若生命的倒计时。
太后这一称呼,她既熟悉又陌生。没人尊称她太后,已经很久了。再次听到,她觉得是刺耳的,甚至带有讽刺意味的,毕竟,史书上鲜有因皇帝被迫退位,贬为地方王,而连坐成王妃的太后。
“太后?我如今一个小小的宜州王王妃担不起如此尊贵的称呼。”
黑夜人抿唇不语,深不见底的眼眸古井无波。
死亡来临之际,妇人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恐慌,反而异常平静。大概是因为,若她后半生蹉跎在这样简陋的环境,生不如死。她的人生画上句号,她不会惋惜,放不下的,唯床上正在酣睡的人而已。
妇人平静地闭上双眼又睁开,苍白的唇翕动。
“我自知难逃一死,可否恳求你满足我一个心愿。”
黑衣人挑眉,神色微动。“什么心愿?说来听听?”
妇人心中一喜,以为有了希望。“阳儿性情单纯,无心权势之争,如今更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定然掀不起什么波澜。能否,能否”越往后,越犹豫。“留他一命。”
妇人口中的阳儿,正是东凌国前任皇帝,废帝越修阳。顾命大臣列举其罪有三,一乃耽于嬉乐,二是不理朝政,三为昏聩无能。三条铁证,构成他下台的缘由。
事与愿违,妇人最后的一点期望落了空。她眼中微弱的光芒渐渐消散,脑中持续回荡着黑衣人的回答。“将死之人,也配同我这个刽子手谈条件?”黑衣人说这话时,是笑着的,却笑得异常残忍。
妇人毅然决然地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
一生中那些记忆深刻的喜怒哀乐走马灯一般闪过,最终定格在一个懵懂无知,脸庞还带着稚嫩的少年。
阳儿,是母妃的错,母妃没有教导好你。母妃只教你怎样做一个快乐的人,却忘了教你怎样做一个执掌天下的君王。
水滴从眼角流淌至下颚,妇人已分不清是泪还是雨。预料的疼痛没有到来,再睁开眼时,荒凉的小院来了第五个人。
剑石相击,铿锵一声,黑衣人手中的剑被鹅卵石攻破,掉落在距他几步开外的地方。
他警惕地盯着鹅卵石小路尽头,只见小路尽头的院门,走出一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撑着柄暗红的伞,伞像是带着某种魔力,以伞柄为圆心,伞骨为半径,圈成一个隔绝雨幕的区域,圆心正中的少年一袭白衣滴水未沾。圆形防护自动随着他脚步移动,
从及膝高的水中开出一条干着的鹅卵石路。
幽幽夜雨,暗红色的伞面闪着诡谲的光,黑衣人心中一颤,隐约猜到了来人身份。
黑衣人紧盯着那把暗红色的伞,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正欲收回剑,却发现自己竟无法动弹。来自高级境界的压迫,将他牢牢锁定在原地。
白衣少年步伐稳健,游刃有余,与全身紧绷黑衣人形成鲜明对比。
白衣少年停下脚步,缓缓收起伞,他的目光透过伞沿,极具穿透力,直视着黑衣人眼底,人心最深处的秘密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剑下留人。”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被杀意所取代。“挡我者死!”
话音未落,黑衣人已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道残影。地上的利剑也被拾起,重新回到黑衣人手中。
白衣少年不慌不忙,手中伞轻轻一飞,伞面旋转,无数暗器从伞中飞出,如暴雨般射向黑衣人。
妇人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震惊不已。她穷途末路,愿出手相救的,莫非是娘家人。
黑衣人身影闪动,避开暗器,却见白衣少年已出现在他身后,只是轻轻转动伞柄,伞面上的暗红色光芒愈发耀眼。突然,一道强烈的光芒从伞面射出,直冲黑衣人而去。
黑衣人来不及躲避,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光芒越来越近,直至将他完全吞噬。
光芒消散后,黑衣人晕倒在地。
不过一刻钟,妇人经历了从死亡边缘到侥幸得救,心情如连绵的群山般大起大落,还有些神思恍惚的她,道谢下意识脱口而出。“多谢高人出手相助,敢问高人姓名?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转向妇人,微微颔首。“你没事吧?”
妇人轻轻摇了摇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今日若非这位少年侠士出手相救,她和儿子恐怕难逃厄运。“今日之恩,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仿佛在哪里见过他,却又想不起来。难不成他真的是本家人?
白衣少年连忙扶起妇人,“都是老相识了,夫人不必客气。”
妇人疑惑万分,格外不理解少年话语中的老相识。尽管对白衣少年有种油然而生的亲切感,但是她确定以及肯定,自己从未见过白衣少年。
“娘!”妇人疑惑之际,越修阳从房中跑了出了。妇人大惊失色,连自身生命受到威胁时都未露出过这样紧张的表情。
她忙将越修阳搂入怀中,企图遮挡住檐下昏迷的黑衣人。然而越修阳还是看到了,还看得异常清楚。
“娘!他他他就是派来杀我的杀手……你不要过来!”越修阳腾地一下从妇人怀里挣脱,宛若受惊的兔子一般,躲在不远处的柱子后,远远看着。
“阳儿,听我说,不要怕。黑衣人已经被高人制服了,就是这位高人。”妇人怕再吓到人,便立在原地未动,伸手指了指身侧的白衣少年。
越修阳这才如梦初醒般,注意到走廊上的另一个人。“师父,”越修阳憨厚一笑,小跑着来到白衣少年身边。
他恭敬地行了个礼,“师父怎么有空来看徒儿了?徒儿有失远迎怠慢了师父,向师父赔个不是。”
“无碍。”白衣少年拍了拍他的肩,眸光不经意扫过越修阳的黑眼圈。“看来小院的日子不好过啊?从前皇上在京城不总盼着过寻常人的生活吗?为师以为徒儿吃惯了炊金馔玉,会对粗茶淡饭感到一时新鲜呢。”
“还不是因为徒儿一直念着师父,茶不思饭不想,你看我都瘦了。”越修阳轻晃着白衣少年的胳膊,语气颇有些撒娇的意味,不忘戳了戳肉肉的脸颊。“再说了,我哪有盼着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请师父以后别叫我皇上了,如今徒儿只是个挂名的地方王,名副其实的东凌皇帝另有其人,恐招来杀身之祸。”
白衣少年以中指弹了越修阳的眉心,越修阳痛呼出声,捂着自己的额头。“哟呵……长脑子了,不容易啊。”说完,前者叹了口气,看向一旁沉默许久的妇人。
国师?阳儿唤他国师?
妇人目瞪口呆,这下轮到她害怕了。她见过国师,分明是个知天命年纪的老先生,当过一段时间阳儿的太傅。若阳儿没认错,面前的少年真是他本人,只有传说中的返老还童之术能解释他的逆天生长。十年未见,眼前这人是真是假她难以辨别。妇人攥紧衣袖,悄无声息地向越修阳靠近。
白衣少年捕捉到她的不安,解释道:“夫人不必介怀,在下东凌国国师,并非旁人假扮,亦未使用禁术,教过大皇子的正是本人。至于我为何年轻许多,我不便细说其中原因。夫人只需知晓我确实是大皇子的师父,暂时对你们没有恶意。”
妇人彻底卸下防备,露出歉意。“先前多有冒犯,先生恕罪。我并非有意提防,只是如今想要我们母子二人的性命的人如过江之鲫,不得不防。”
白衣少年挥挥衣袖,并未将小插曲放在心上。
他从袖中掏出一段绳索,蹲下,将黑衣人双手举过头顶,捆紧绑好。
起身后,白衣少年将红伞递给越修阳。“拿着防身。”
越修阳愣在原地,“可是师父,我不会武功,更不会用这么高级的武器。”
见越修阳迟疑,妇人推了他下。眼中的焦急快要化作实质,恨不得自己替他收下珍宝,前提是有代收的可能。“师父给的宝贝,快拿着啊。”
闻言,白衣少年笑的温和。“你不是最喜欢玩过家家游戏吗?那么现在游戏开始,你扮演
一个武器是伞的江湖侠客,武功高强。”
“好好好……我要当侠客。”越修阳拍拍手,欣然接过伞。
妇人慈祥的目光从越修阳身上移开,“先生劳苦功高,寒舍简陋也没什么可招待的,不如进来喝杯茶吧?”
“喝茶就不必了。”
事了,白衣少年莞尔一笑,提着黑衣人消失在雨夜。他走后不久,雨停了,小院一片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而在不远处的一座高楼上,一个身影默默注视着这一切。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