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开后百花杀》川凉风

8、青铜铃

　　成安县的大路上，一车队缓缓前行，其中一架马车最为耀眼，车头处展开华盖用了上好的丝绸，绸面上绣着龙、凤、鹤、鹿等瑞兽，华盖的上下端是规则的云纹，底下吊着金铃铛，随风幽声作响。
　　忽然，车门处传来一记沉闷的敲击声。
　　“停！”那马车旁的一个黑甲卫高呼一声，整个车队前后有序停在原地。
　　随后，这个黑甲卫下马上前，在马车外仔细找好位置站定，小心询问：“大王，有何吩咐？”
　　“找一处平地，其余的不用我多说了。”那磁性的声音中带些沙哑。
　　“是。”
　　于是，黑甲卫朝一路跟随的婢女和男仆招了招手，四人心领神会，从后头的行李车内抱出了一匹绢布，跟着领头的黑甲卫走进了一旁的树林。
　　未几，那黑甲卫一人出来，又朝另外两个男仆招了招手，只见他们将一位身着粗布的妙龄少女从最后的马车中拖拽出来，两人无视少女无声的挣扎，抬着她走进方才的林子，又将她扔进了一个由绢布围成的小帐篷里，帐篷的四角站着最初的那四人。
　　同一时间，那黑甲卫再次来到最大的那驾马车外，经反复确认后站定在同一位置，拱手问道：“大王，都已准备妥当，请您移驾。”
　　车门大开，一男子躬身走出车厢，远远望去，似一头肥猪成了精。若是近瞧，更是不堪入目，那人满脸横肉，膀大腰圆，腹大如女子即将临盆之状，发冠的绶带原本应系在下巴，如今已嵌入了下巴的三层肥肉之中，轻易不可见。
　　在黑甲卫的指引下，他也走进了那片林子，每走一步，腰上的赘肉隔着宽袍随之抖动，如同一个肉球。
　　可没多久，那男子带着六名奴仆心满意足地走出了林中，他双手背后，哼着小曲，好不愉悦，身上的外袍亦早已更换。
　　最后出来的那名黑甲卫，他的长剑上沾满了鲜血，用力一挥，血迹便被甩到了身旁的枯草上。他用绢布仔细擦拭后，将剑收入鞘中。
　　“起！”
　　还是他的一声高呼，整个车队前后有序地缓缓前行。而林中隐藏在暗处的野兽，早已闻到了血的香味。
　　公路上，飞卢马载着姜不游疾驰往南，高欢所骑之马不过边塞普通战马，一度落后于飞卢马，需姜不游放慢些速度，才好赶上。
　　“吁~”
　　突然，两人往南路过驿站附近之时，一位身穿素纱衣袍、身姿曼妙的少女从驿站的方向冲到了马路上，若非姜不游勒紧缰绳，恐怕那人早已是马蹄之下的一缕亡魂。
　　“啊啊~”那女子高声惊呼，转而又向姜不游跪下，哀求道：“公子，可否载奴一程，带奴逃离这魔窟。”
　　说罢，泪如雨下。
　　高还见她的手上绑着一只青铜铃，遂问道：“你可是从淮阳国而来？”
　　那女子吃了一惊，点了点头。
　　高还扭头解释道：“主上，此女子应是预备着晚上献给淮阳王的，那青铜铃铛就是信物。”
　　姜不游看向女子道：“把你的青铜铃解下给我，然后回驿站等着，哪里都不要去，也不要想着逃跑，你一个女娘跑不了多远，危险之地未必毫无生机。若我能回来，定会来救你。”
　　女子点了点头，解下铃铛交予姜不游，转身往驿站的方向走去。
　　乌山寨内，众人齐聚寨门，神色凝重，望着山下的方向。
　　黑风寨的人昨晚并未前来夜袭，这让众人松了一口气，可今日才是关键，不能掉以轻心。
　　“寨主、郭兄，一路保重！”
　　任风言与郭山准备下山前往临风驿，罗嘉代表众人为二人送别。
　　正在此时，坐在宅门口一棵古树上的小竹高喊一声：“不好，黑风寨的人来了。”
　　众人一齐望向山下，只见一批黑色的身影出现在通往乌山的路上，从上往下看去，人与马不过一粒黄豆大小，然而此刻，众人的头顶仿佛悬着一把利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此时，任风言跳上一块高台，大声喊道：“大家莫怕，乌山寨易守难攻，有着天然的防御优势，只要我们各自为营，站好自己的岗，定能击退来敌。”
　　罗嘉见此也上前一步，面向众人道：“诸位，黑风寨虽名声在外，但我们乌山寨的众人也未必不如他们。况且这群人从百里之外赶来，定是疲惫不堪，如今我们以逸待劳，定能将其击退。”
　　“就是，大家伙儿抄起自己手里的家伙，拉开弓，放好箭，滚石热汤齐就位，我就不信还治不了这些土匪。”郭山一语，众人的情绪亦跟着被调动起来。
　　没过多久，那群乌泱泱的黑风寨土匪便开始向上攀登。
　　任风言看准了时机，等那些人往上再爬得近些时，一声令下，拦住滚石的麻绳被解开，此刻正在向上攀爬的敌军中有一半人已被石头砸得血肉模糊，哀叫声响彻山谷。
　　接着，对于那些躲过滚石一劫继续向上攀爬的人而言，刚烧开的热水成了“欢迎”他们的第二份礼物。至此，又一波黑风寨的土匪被送回了山底。
　　“好，太好了！”严芬看着自己架起釜烧开的水送走了好几个妄图攀上乌山的敌人，心中大喜。
　　然而就在防守看似一切顺利之时，黑风寨下一波攀爬的人却拿出了铁索钩，他们用驽将钩子射中半山腰可攀援的物体上，轻拉尾部的细绳将箭扯下，使得钩子滑落并牢牢抓住物体。任风言还发现，这些会用铁索钩的人更加灵活，他们能轻松的躲开滚石和热水的袭击，飞速攀岩往上。
　　“放箭！”
　　郭山拉开弯弓，一剑射中山腰上一人的肩头，使其坠落悬崖。众人见状，忙更换手中的武器，改用弓箭。可箭术并非一朝一夕可得，空射出去的箭频频坠落山崖，形势不容乐观。
　　这头，姜不游和高还半路抄小道向南奔去，终于在一处大道上碰上了淮阳王徐徐向前的队伍，那华盖下方的金铃发出的脆声如此耳熟，让姜不游有些作呕。
　　随后，他与高还戴上面具，策马下坡，朝着队伍中间奔去。
　　随着飞卢的一声怒吼，车队旁的黑甲卫齐刷刷地望向两人，奴仆们则是吓得四处逃窜。在高还的掩护下，姜不游出剑刺杀了守护在中间马车两旁的仆人，然而这一辆马车是些淮阳的贡品及金银细软。
　　待他转身之时，一群黑甲卫围了上来。他将手边的贡品扔出车外，伺机跳回了马背，纵马前行，来到淮阳王的车架前，高声喊道：“此地是我黑风寨的地盘，甭管你是皇室宗亲还是诸侯大臣，都得给我交过路费，不交就别想走！”
　　这一句高呼，把瘫睡在马车内的姜建给唤醒了。
　　姜剑怒气冲冲地推开车门，见一蒙面人骑着高头大马站在车前，于是指着姜不游问身旁的侍从：“这人是谁？要干什么？”
　　侍从腿脚发软，缓缓转身道：“回大王，此人乃黑风寨的土匪，竟妄想抢大王的钱财。”
　　姜建似是还未睡醒，楞了一会儿才完全消化这句话。
　　“哈哈哈哈~”
　　突然，他狂笑不止，倚靠着车门坐下，抬起下巴朝姜不游道：“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的，要来找死？”
　　姜不游不语，默默将怀中的青铜铃取出，扔在姜建的面前，“这青铜铃你认得吧。那女子长得真美，我家寨主欢喜得很。”
　　姜建顿时神色大变，气得龇牙咧嘴直跺脚，张大了的鼻孔中露出了两撮鼻毛。他朝着身边的黑甲卫招手，咆哮道：“杀！给我杀了！快给我杀了！”
　　此时，姜不游见高还做了一个手势，知晓信物已得手，便也不再恋战，转身朝黑风寨的方向逃去。高还则纵马没入林中，凭借对地势的熟悉，甩开身后的黑甲卫，直奔县衙。
　　姜建在原地怒吼：“愣着干什么？追！快追！把我的美人抢回来！”
　　飞卢马驮着姜不游一路向北狂奔，其后跟着二十多人的黑甲卫。那些黑甲卫皆是弓箭手，因而姜不游能够清晰地听见箭矢从身旁擦过带来的声响。
　　数十支箭齐发，二十人成两批轮流放箭，饶是轻功上乘、箭术精湛的姜不游，也难避免不受伤。
　　此刻，姜不游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任风言的模样，他回忆起初遇时她向白马跪下的画面，亦记起她索要二百钱时眼眸中透出的狡黠的目光，还有为他换药时那温柔的神情。
　　回忆被从左臂传来疼痛打断，一只箭矢贯穿了胳膊，好在未伤及筋骨。
　　姜不游心生感叹：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
　　如今，他才懂什么叫色令智昏。
　　一定要将这群黑甲卫引到黑风寨。
　　乌山脚下，辛元骑在马上，看着自己那些不成器的手下一个个被滚石砸落，乱箭射伤，脸色愈发阴沉。不过二十出头，却是满头白发，天生一副厌世脸，黑风寨里没人见他笑过。若不是寨主让他出面相助，这时的他应该还在屋子里睡觉。
　　“二哥，我上去。”廖明见他脸色不对，正在一旁跃跃欲试，急于证明自己。
　　昨日，他带着三个弟兄下山，意外撞上一桩生意，那雇主披着斗笠不见真容，但开高价欲取任风言的性命，于是四人辗转通过挟持王大壮引来了任风言。当任风言错认他为寨主时，廖明心中一阵得意，可他低估了眼前这位看似柔弱的女娘，还被其狠狠胖揍了一顿，一肚子的憋屈等着发泄。
　　“咝~”辛元一恼怒就容易胃疼，此刻的他连个眼神都不愿给廖明，怀念起了寨里的那张红木床。
　　这波用铁索钩攀爬的土匪灵活地避开滚石，又轻松地躲过了头顶的流箭。乌山寨众人大多箭术不精，引得黑风寨人在半山腰上哈哈大笑。
　　任风言眼看形势不对，思虑再三，回头朝寨中吹了声口哨。